殷六领着二人在这山林穿行,又走了一程,霍思再也支撑不住,坐倒在地,说道:“念卿哥哥,我走不动了。”取出手帕拭汗。沈念卿心想她身子薄弱,走了大半日,已是极大的毅力。便瞧向殷六,殷六微微点头,说道:“也好,咱们歇息会再走。”当即要往四处寻些食物。
沈念卿拦着道:“殷大哥,你受了伤,让我去寻罢。”殷六诧异瞧他,知他不过十来岁,没吃过甚么苦,哪里会做这些事。岂料沈念卿拍了拍胸膛,昂首道:“这些小事,何劳殷大哥亲为,交给我就是。”不及他答应,当即折身钻进了林木之中,霍思叫道:“念卿哥哥,小心些。”便见他往后招了招手,消失不现。
沈念卿幼时与父亲游历江湖,多数时光待在大山之中,他时常缠着卓文林,跑去深林中玩耍。卓文林虽失了武功,已如常人,却对他疼爱至极,每有所求,必然奉应。沈飞宇武功高强,独不敢违逆二师兄的意愿,使得沈念卿幼时已跑遍大山深处,山中有何种植被,甚么可吃,甚么可用早已熟络记住。今日进得这山林,便如浪子归家一般,颇为自得。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自己父母双亡,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自然而然念起大山之中的二师伯,那时的欢乐时光一一现在脑中,沈念卿也不敢去寻二师伯,定了定心神,在这山林中寻了些野果,当即折身返回。
三人凑合吃完,辨了方位,接着上路,这山林树木参天,绿被茂盛,又鲜有人迹,极是难行。殷六身有武功,不受影响,沈霍二人却行的甚慢,走了好半日,也只走出十余里路。眼见天色渐黑,还未见到人迹,甚至一路走来,连猎户设的陷阱也未瞧见。心知这处山林及其广茂,仍在深林之中。
霍思所穿的鞋已磨的破烂,露出白皙的脚踝,足上已给荆棘刺破,流出殷红的血。沈念卿寻了两株草药,嚼烂敷在伤口,道:“思妹,我背着你走罢。”霍思摇了摇头,流出两滴眼泪,闷闷不肯讲话。殷六温和道:“丫头,由我背着你走罢?”又见她只是摇头,低头轻声抽泣。二人大为不解,只当她是脚踝受伤,加之疲乏,这才忍不住哭了出来。
殷六向四下瞧一眼,四周皆是林木深深,视线极为有限,心中思忖道:“这走了大半日,理应走出了山林才是,何以竟无人踪?”若说迷了方位,在这山林中打转,他是决不肯信的。犹自想了许久,便听沈念卿开口道:“殷大哥,咱们行舟一夜,往东而去,莫非早已错过了常州?咱们进了山林后便往西走,实则一直横穿而行,这片山林又是横广覆盖,才一直走不出去?”他这一说,殷六顿如当头一棒,怔了一怔,不禁哑然失笑,道:“念卿兄弟,你说的极为有理,我昨日昏迷半夜,恐是舟到下游,犹自快了许多,况且常州我十分熟络,何曾见过这等广袤的山林。”
当下由殷六负着霍思,转向南而行,走不多久,天色已然黑透,在这深林中,月光透不下光,更是寸步难行。但三人心知这般纵向而行,不过一夜,当能走出去。是以仍不停顿,挨着缓行,耳旁静谧异常,只听得足下枯枝败叶沙沙声,更加诡秘不可言状。
不知走了许久,殷六陡然发觉眼前已见得一丝微光,他昂首一瞧,只见月光从头顶泄下来,周遭林木已趋矮小,心中更觉欢喜,低声道:“念卿兄弟,丫头,咱们就快走出去啦。”沈念卿应了一声,霍思并不答应。两人一瞧,都不由会意微笑,原来她已睡着了。
再行了一程,眼前林木稀攘清寡,望之更清晰可辨,分明已行到了山林边缘,身心的疲乏随之而空。殷六低头在地面瞧了一回,低声道:“咱们就顺着这足迹前行。”当下走了数十步,上了一条幽僻小径。蜿蜒曲折的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光瞥见前方远处一点火光,殷六二人更觉欢喜,再走一程,终于遥望前方两处山林断开,心知那必然是一条行道,正欣慰间,忽听得自远而近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兀响,在这寂静的山林中更觉声震心神,殷六细细辨别一阵,那蹄声已远去了。
沈念卿张口道:“殷大哥,咱们何不叫住行人,问一问这是甚么地方?”殷六摇头道:“这伙人约有十数之众,又是深夜急行,想必有事在身,咱们何必打搅,反正已走出这鬼林了。”心中却升起一团疑窦,暗想:“如此深夜,十来人骑马急行,实在蹊跷。”
既已远去,倒也不必理会,两人直直走上大道,饶是殷六内功强横,这一日一夜走来也深感疲乏。上了大道,想必不远处必有投店,当下又沿着大道东走,这山林环绕,歧路多饶,两人自走了一程,竟是围着山路而上,方转过一个山角,眼前蓦地现出一道亮光,正是先前所望见的,不由心中大喜。加快步伐,只见那亮光愈来愈近,光亮犹自大了许多。
殷六一瞧,不由得一愕,那亮光犹自闪灼,却哪里是油灯发出的,而是一道大火光。这时离得近了,只觉眼前火光扑腾,火焰之上,映的烟雾冲天。殷六拦住沈念卿,暗想:“这深夜时段,难道是不慎起火了么?只是未免蹊跷了些。”这时念起方才那伙急行人,心头一震,想到这荒野茫茫,人迹难寻,忽然出现决非常理。想到这里,当即打定注意,运转轻功急奔而去。沈念卿不明就里,只好跟着上去,但他尚无功力在身,不多时已被抛在身后。心想殷大哥这般急行,必然发生了甚么大事。
幸而此处上山,只有这一条大道,倒不至迷路。沈念卿奔到山头上,只见前方数十丈处火光扑腾,映的周遭有如白昼,瞧那火光四周处,俨然有许多民房,心中陡然一惊,这才明白殷大哥为何急行而去。
等他奔至眼前,火光更胜,一股炙热气息扑面而来,眼见多数民房为木材搭建,更有许多草垛挨着,呈圆扇环绕,稍有引火,不多时便能形成大火。他这时也才念起,那会与殷六一同瞧见的灯光,必然便是这大火,只是心中尚且疑惑,如此大火怎得居民也不抢救。
“念卿哥哥。”一旁霍思唤了一声,沈念卿才从惊愕中反省过来,急忙奔过去扶起她,问道:“殷大哥呢?”霍思指着大火深处,道:“殷大哥进去了。”沈念卿更是一惊,遥望那高约三丈的门匾,透着火光一瞧——姚家村三个大字清晰可见。他二人离门匾尚有三丈远,犹自觉得热气扑面,倘若进得里面,焉有命在?
沈念卿急忙提气纵声,叫道:“殷大哥,殷大哥……”连唤数声,并没有人答应。反而瞧见门匾内十来丈处,一房木屋因燃烧过巨,轰然倒塌,响起呼呼声,心头又惊又骇,双腿已是隐隐发软,暗道:“如此大的火势,即便有水也浇灭不得了,殷大哥为甚么要奔进去?”他犹自想不明白,大火无人扑救,殷大哥急纵进去,这其中关键,实在疑惑。
霍思喜道:“念卿哥哥,你瞧。”只见她手指里面,甚为喜悦。沈念卿顺望过去,只见一道身影急奔出来,正是殷六,心中大喜,迎了上去,叫道:“殷大哥。”便见他浑身湿透,大口喘气,头顶毛发已近全无,此前的两道浓眉更已瞧不见,险些大笑出来。见他满面沉重,这才急忙忍住。
殷六摇了摇头,低声道:“念卿兄弟,里面的人……都死了。”沈念卿只觉身躯一震,惊愕道:“死了?殷大哥,你这话甚么意思?他们为甚么死了?”若是常时,死上一两人本是常事,但全村忽然死绝,这在武林中,那是绝无仅有的事。殷六重重叹息一声,说道:“念卿兄弟,这火势定是人为放纵,我本想抢进去救出一两人,问一问怎样。只是我进得里面,倒瞧见满地尸体,再无活人。”
沈念卿听到满地尸体,不由身子一颤,又听他续道:“先前你我听见的马蹄声,忽然深夜出现,那时我就起疑,这时想来,定是这伙人所为。”沈念卿不解道:“殷大哥,依你所说,那伙人是个甚么身份?他们为甚么要杀了村里人,还要放火焚尸,烧个一干二净?”殷六回头瞧了片刻,道:“我也不知,最有可能便是江湖仇杀,但屠绝全村人口这等残忍手段,我行走江湖数十年,也是生平第一回见。”沈念卿愤道:“这伙人毒恶至极,实在天人共愤。”殷六点头,心想世间无论何种事,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总不会凭空出现。今日既然撞见这等事,免不了要探个究竟,是以他连话也不讲,急冲进去,当是要寻些线索。岂料忍着灼热进去后,除了满地尸体,再无发现。而那些尸体伤痕,或死于刀剑之伤,或死于钝器震伤,种类繁多,无一概括。心知这伙恶人做法极为高明,使的都是江湖里极为常见的兵刃,除非亲眼望见恶人面容,否则单凭察看伤痕,决无可能推敲何人所为。当下在心中细细回思,近年来江湖里发生的种种大事,一一排除过后,唯有那作恶多端的奉天教最为可疑。但稍加思索,便知奉天教勾魂夺魄二使今年杀害了许多江湖人士,却也未曾听说屠戮常人的事来。
沈念卿见他眉头一皱,再不讲话,知晓他心中正想,也不敢打搅,直直立在一旁。忽然只见殷六身躯一震,低喝道:“有人来了。”正疑惑间,殷六已抓住沈霍二人,退入了身后的树灌中。他正欲说话,犹听得殷六在耳畔低语道:“不论怎样,决不能发出半点声音。”沈念卿微微点头,瞧一眼身侧的霍思,见她面色苍白,分明十分惧怕。
过不多时,果然听得马蹄声往这山头寻来,耳中骤然听到有人惊骇呼叫,便见两匹马现在眼前,只见马头乱晃摇摆,却是惧怕这火光不肯往前。马上登时跳下二人,其间一人悲呼欲绝,极为伤心,口中大叫道:“天杀的……天杀的恶人……”他声音打颤,足下踉跄跌跌撞撞冲到那门匾处,当即要奔身进去。这时火势又大了许多,门匾内一半民居压倒,发出阵阵崩塌声。那汉子正奔进去,忽给身侧一人拉住,听他喝道:“何管事,不能进去。”那人身着麻布衣裳,背后负着一把大铁剑,听他语气,该有三十岁左右。
便听那何管事悲呼一声,跪倒在地,向身侧那人道:“白长老……白长老……晚了……晚了……”语声甚为悲戚。沈念卿三人一听,也不由得心头沉重。那汉子道:“何管事,事已至此,你切莫悲伤,先查明情况再论不迟。”
殷六听他一说,暗道:“想必那何管事是本村之人,前去搬救兵了。只是还是迟了一步。”何管事双拳砸地,悲呼不止,又要抢将进去。那大汉喝道:“何管事,这火势甚大,你若冲进去,岂能活着出来?”岂料何管事不闻不问,道:“白长老……老爷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活着还有甚么意义?”那大汉听他这么一说,不由缓了缓,温言道:“何管事,我也十分敬佩姚老爷子,想不到他晚年竟遭此不测……”说着又正色道:“姚老爷子不幸身亡,你若死了,谁来替他报仇雪恨?”
何管事闻言一怔,伏地痛哭不止。
便在这时,忽听得一阵喧闹声,紧接着数十人众奔上前来,向那汉子恭敬道:“白长老。”这才瞧见那冲天火光,都喧哗一阵,窃窃私语。
殷六一瞧,那数十人衣着简陋,十分破败,江湖里唯有丐帮弟子才这般打扮,心中一惊。便见自数十人中抢出一人,急往门匾内奔去,口中悲呼道:“爹……!”
那位唤作白长老的闪身上去,先拦住他。那人微微一怔,怒喝道:“白长老,你让我进去。”却见白长老摇了摇头,说道:“姚公子,火势太大,你不能进去。”那姚公子更觉怒深,不肯听劝,侧身避开,要往那村里去。
这就尴尬了,凌晨补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