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一鸣博闻广识,是上届会试的会元,学识功底深厚,经常与恩师谈论学问义理。见女子这副诘问的表情,顿时淡淡一笑,面色舒扬,双目直视女子眼睛,丝毫不避她的眼神,“金自矿出,玉从石生,道得酒中,仙遇花里,雅向来不能离俗。世间的一切学问道理皆不离俗世!我佛如来的出世法,也以世间法为根本。书不可死读,我辈读书人更应存理明义。自古世人皆以圣人之言为经义大理,言圣人所言,非圣人所非,以为这样做便是遵循圣道、弘扬圣理,殊不知圣人生于俗世,亦有俗人之俗。我等俗人只不过快言快语,直言俗语俗事罢了。”
“好,好一个‘俗人之俗’!”女子秀目中放出光彩,打量着尧一鸣,欣赏之意溢于言表,“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师。不知仁兄可有功名在身,以仁兄的学识见地,若是参加科考,必能榜上有名!”
尧一鸣莞尔一笑,摆摆手,“兄台过奖了,我只是喜欢读些杂书罢了,谈不上学识,拿不上台面。”
女子笑着点点头,也不多言,伸过手一把握起弓,细细摸了摸,转过身问掌柜:“这弓多少银子?”
掌柜坐在柜台里边,正在喝茶,漫不经心端起茶杯,淡淡望他俩一眼,“小姐见谅,这张弓刚刚被丞相府的公子看中,他吩咐小人先留着,过会便来拿。”掌柜四十多岁,一双鹰眼炯炯有神,话语中看似有歉意,脸上却是皮笑肉不笑的轻怠之色。
“博古堂”是京城古玩界的泰斗级商号,店里没有凡品,光顾的都是各路巨商贵胄。这掌柜交往的非富即贵,时日久了,自然养出一股势利之气。他见眼前二人的穿着打扮,估计就是一般的富家子弟而已,怎么能与堂堂丞相的公子相比。
“丞相府的公子——可是二公子郑烨?”女子睁眼问。
掌柜一愣,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即放下手中的茶杯,满脸堆笑站起身,拱手作个揖,显出几分恭敬,“正是,正是。”
“这就好办了!”女子握紧弓抿嘴一笑,“你就告诉他,弓被‘华兄’拿走了,他自然明白,绝不会为难你!”
尧一鸣心中轻笑,看来这位小姐平常以“华兄”示人。看她说话,豪爽耿直,却又心思细腻,定是性情中人。
“这位郑公子——小店可得罪不起啊,请问小姐——”掌柜面露难色,将信将疑,眼神又在她身上转了转。
女子秀眉微蹙,露出厌烦之色,冲身后一招手,身后一人立即大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枚金色令牌。
定睛一看,令牌两侧两条五爪金龙赫然醒目,绝不是民间所用,中央铸四个乌金大字——琼华郡主。
民间的龙,画的都是四爪,只有皇家的,才能用五爪。
尧一鸣与掌柜同时一惊!
“草民不知琼华郡主驾到,罪该万死!”掌柜慌忙过来跪下,正要磕头,琼华郡主手一扬,“起来吧!”
尧一鸣及店中的伙计、客人,听到掌柜这么一叫,也正要下跪,却听得郡主这么讲,又见她一脸不耐烦,便一个个立着身子,恭恭敬敬站在原地。
“我只问你,这弓多少银子?”琼华郡主不理会众人,只看着
掌柜。
“郡主喜欢尽管拿去,这是小人的福气。”掌柜连连躬身作揖,头都不敢抬。
琼华郡主淡淡一笑,“大丈夫不以强权压人,何况君子也爱物重利,这是人之常情,你不必多虑,尽管开口。”
“这——小人斗胆,白银五万两。”
琼华郡主点点头,“确实值这个价,否则辱没了这弓名头。”说完手一招,身后那人麻利的掏出五张金底的银票,递给掌柜。
掌柜大喜,不再推辞,连忙俯首接过,千恩万谢。
郡主拿着弓,满脸欢喜,摸了摸,递给身后随从。转过身看向尧一鸣,“不知兄台府第何处?”
尧一鸣连忙抱拳行个礼,“我只是一介草民,没什么府邸。”
琼华郡主笑了笑,朝尧一鸣点点头,算是道个别,转身出了门。
望着她的背影,尧一鸣心里道:想不到会遇到郡主,不知她跟瑞亲王的关系怎么样。
第二天上午辰时,周广带着尧一鸣来到瑞亲王的府中。
进了大堂,只见堂中站着一位俊雅男子。头戴嵌青玉鎏金冠,靛蓝色的锦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金丝龙纹的滚边,腰间束一条紫色冰裂纹锦带,挂着一枚紫玉雕龙嵌红宝石玉佩,透出难以言表的高贵气质。
这肯定是瑞亲王。
他身旁站着一位女子,竟是昨日偶遇的琼华郡主。
看来九皇子与他俩一路。尧一鸣赶紧向二人施礼。
几人见过礼,瑞亲王高兴道:“久闻尧兄大名,真是相见恨晚!”
琼华郡主道:“昨日偶遇尧兄,见识了尧兄的大才,着实让人耳目一新,真不愧是上届的会元。”
“尧兄,论天赋、才干没几人能比得上你。但你目前境界低微,担当大任难以服众。最好的出路是先去龙风学堂,到了造化境后我会安排你从军。我大宋以武立国,最看重的便是军功,立下军功便有了立身之本。”
尧一鸣点点头,“一切听凭王爷安排!”
瑞亲王甚是高兴,命周广拿来自己的佩剑。“这剑名为‘破风’,不但削铁如泥,还是件上品灵器。现在送给你防身。”
这种灵剑可随心意而动,似活物一般,迅疾无比,极难对付。每一件都价值连城,上品灵剑更是世间罕见的宝物,只有千年世家、大的宗门或王宫贵胄家里才有。
尧一鸣看着灵剑,毫不迟疑,伸手接过来,干脆利索,仿佛只是拿一件寻常物品,“谢王爷垂爱!”
“爽快!”瑞亲王也不多言,似小事一桩。
面对这等宝物,若接得嘻哈客套推三推四,反而显得犹豫不定,让人心生间隙。
我从此便上了瑞亲王的船!尧一鸣暗自想着,也不知瑞亲王是不是个明主……
“你的新名字就叫尧依,拿着我的举荐信,在下个月月底前到龙风学堂报到。”
事情谈定,瑞亲王命人上茶,“这是父皇御赐的燕尾谷极品银毫。今日以茶代酒,祝尧兄东山再起,成就一番宏图大业!”
喝完茶,与瑞亲王道个别,琼华郡主送尧一鸣来到府门口。
琼华郡主道
:“尧兄,右丞相的二公子郑烨今晚在百芳阁摆了一场酒宴,你有没有兴趣随我一起去?他请来了京城里最红的当家花旦何仙子作陪。”
尧一鸣立即施礼道:“多谢郡主美意,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定下来酉时初在百芳阁门前汇合。
百芳阁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占地数百亩,里面的姑娘皆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与其它青楼不同的是,她们卖艺不卖身,纯以诗词歌舞、琴棋书画侍人,是京城最高雅的风月场所。
京城的王侯贵族、大小官吏、商贾巨富,都喜欢隔三差五去百芳阁摆场堂会,或饮酒作乐,或商讨事情、谈论诗文、鉴赏古玩等等。
佳朋满屋,美酒在手,美人在侧,品诗论画,尽显风流。
院中玩乐的跑马场、射箭场、蹴鞠场等等,场地器具一应俱全。百芳阁中的姑娘,就算最差的,作陪一场也要二十两银子。每日客人络绎不绝,至于争风吃醋、千金搏美人一笑,更是司空见惯。往往一场堂会下来,花费白银少则百两,多则千两,可谓京城第一销金窟。虽然不做皮肉生意,收入却比那些寻常妓院高出十倍百倍。
这位何仙子入驻百芳阁才十几日,不仅姿色倾国倾城,歌舞诗画无不精通,许多举子在诗词歌赋上竟落其下风,被推为“京城第一才女”,作陪一场费用高达白银千两。但在琼华郡主眼里,百芳阁毕竟是做卖笑生意的轻贱之地,何仙子的名头才气再大,也是轻贱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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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芳阁的一间闺房内,一位美貌女子肤如凝雪,眉似柳叶,目色犹如雨后山湖间的一抹浓黛,披一件粉色百花绣袍,端起银壶给对面的青年男子斟茶。
“这是烟花之地,想不到端木道兄会有如此雅兴,是看上了哪位姑娘?”女子放下银壶,抿起秀唇微微一笑,脸上尽是揶揄之色。
男子哈哈大笑,“你可是宇飞门赫赫有名的小师姐,谁能想到竟在这凡间的青楼中。你我都是仙人,怎会拘泥于世俗礼法。我这次下界游历,路过京城,突闻京城第一才女的名气,一时兴起便来看看,想不到竟然是师妹你。九十年前,师父带着我去给令掌门贺寿,我俩有过一面之缘,想不到师妹还记得我。”
“端木道兄是天依门的俊才,前程不可限量,你的名声我自然如雷贯耳。”
男子笑着摆摆手,“我们仙人逍遥自在,游戏人间也别有情趣,也是一种修炼。师妹为何屈身在此?”
“我奉掌门之命,到这俗世中历练,感悟人情人性人心,以此磨炼道心。”
男子若有所思点点头。“实不相瞒,前些日子又有魔族的人溜了进来,被杀了几个,有一个漏网之鱼一路西逃,估计藏在了城郊的黑虎山里。我这次来京城,是想捡个漏,杀他立功。”
“以端木道兄的本事,肯定手到擒来。”何仙子笑着道。
男子摆摆手,脸色颇为凝重。“我并没有十足把握。万一到时候力有不逮,还请师妹能出手相助。”
见他神色恳切,何仙子道:“好,到时候听你吩咐,我们联手对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