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赛金花被华德生接到他自己的住处,两个故人相见,赛金花看到如今春风得意的老情人,勾动了自己的伤感,便是不可自抑地一顿痛哭流涕,把个华德生给哭的直懵逼。不过美人儿是用来哄的,这个真理适用于全地球会喘气的生灵。这不,美人儿就被他给哄好了。
到了次日天明,华德生对赛金花说,中国派了议和大臣前来议和,刚刚营里头没有精通中国文字的翻译,要请赛金花当个翻译的文案。
赛金花觉得有趣,便一口应允。
从此以后,华德生和赛金花便是来往密切,而赛金花居然就成了华德生的枕边高级参谋,很多事情他都和赛金花商量。所以,要论枕边风,看看这位,才是风力强劲,杠杠滴。
而赛金花总算还没忘了自己的祖宗和民族,在吹枕边风时,便趁势劝华德生不要虐待中国人,又劝他把以前监禁的中国官员,只要不是团匪的头目,都释放出来,叫他们照常办事,华德生一一答应了。
这个消息传了出去,却是引起轩然大波,大家都知道赛金花是华德生的腻友,华德生很听赛金花的话。便有许多无耻的中国官员,钻头觅缝的来寻赛金花的门路。
赛金花觉得甚是好笑,一概不去理会他们。遇着那不关紧要的事情,也对华德生说一下,却是不说便罢,有说必应。
赛金花在华德生那里一连住了几天,想着自己家里的事情,这几天自己没有回去,有些不放心,便和华德生说了要回去料理一下,耽搁一两天再来。
华德生自然答应。
赛金花便辞了华德生,回到自己院中料理了一回院里头的事情。
那几个下人便对赛金花说:“这几天里来问信的人一起一起的不知有多少,都问大小姐几时回来。”
赛金花正待要细问时,忽然就看见一个从上海带来的妇人叫做银姐的,手里拿着一个手本,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口中说道:“我倒是不曾听说过,到堂子里来还要用啥手本的,真真是诧异的紧。”
赛金花听了,心中明白,知道又是要走她的门路的人。
原来赛金花自从遇见了华德生以后,那班中国的无耻官员,凡是拿着手本来见华德生的,一定另有一个手本,和赛金花请安。
赛金花见得多了,司空见惯,不以为奇,顺手接过手本来一看,只见上面的几个字却写得比众不同,端端正正的楷书的写着“沐恩工部郎中卜蔼廉”的九个字。
赛金花看了有些意外,暗想他是个工部官员,我又不是他的堂官,他又不受我的统属,怎么凭空地写起“沐恩”的两个字来?吃把势饭的人,居然也有人来上手本称沐恩,真是个咄咄怪事。
正在沉吟的时候,只听得银姐说道:“这个人就是去年到我们这里吃酒的大人呀,他拿这个手本过来,叫我拿进来给你看。我叫他自家进来,他倒是百般的不肯,反而和我说这样不和礼数,要你叫他进来,他才好进来,你如果不让他进来,他不敢僭越。带着个红樱帽子,拖了个花翎,说是从海外回来的,不晓得究竟是什么事情,还说要给你换个名字,叫你什么宗脱牵太太。我说大小姐不姓宗嘛,你怕是弄错了。他倒是说你我不晓得,请宗脱牵太太出来,有要紧的话要当面讲。还真是稀奇。”
赛金花听了,想起去年的那位卜部郎来,着实在京城里头闹了几个月,和自己有过一段时间的深度合作的。想着他用那“沐恩”两个字,大约就是指着和自己有过深度合作的缘故,倒是不由得面上微微的红了一红,对着银姐啐了一口道:“他是我的熟客呀,你叫他进来便是了,怎么还搞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来,真真是闲得慌!”
银姐一面走出去,口中咕噜道:“我本来就是让他自己进来的,可是他不肯,我有什么办法呀。”走到外面,只见那位卜部郎还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垂着两手,低着个头,静静的等候传见。
见银姐走过去,推了他一把道:“我家大小姐请你进去,你别再这般假痴假呆的了!”
卜部郎得了这个吩咐,连忙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一声“嗻”,跟在银姐的后面,循规蹈矩亦步亦趋地走了进去。
到了赛金花的卧房里面,赛金花立起身来,含笑相迎。见他果然穿得衣冠济楚,翎顶辉煌,更兼袖手低头,鹅行鸭步,好象参见顶头上司的一般。便向他笑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穿戴得这般齐整,跑到我这里来呀?哪有到堂子里来玩耍,还要穿着正装的道理?你这人还真是奇怪。”
赛金花一面说着,便伸手去拉他,想要叫他脱了衣服,再说别的话。
哪里知道,这位卜大人见了赛金花伸手要拉他,吓得连连倒退,口中说道:“沐恩今天特地专程来和总统宪太太贺喜的。”说着不由分说,便是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叩了四个头。
赛金花见他突然就叩起头来,出其不意,着实是吃了一晾,连忙笑道:“卜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呀,若是让别人看见,成何体统呀!”说着急急的伸手去拉他,却是怎么都拉不起来。
赛金花见拉不起他来,无可奈何,只得自己也跪下去还礼。
那位卜大人还连连说道:“总统宪太太,怎么这般客气?”
赛金花起先见他无故的跪下叩头,已经觉得十分好笑,却还勉强忍住了没笑出来。到了这个时候,再也忍不住的了,不由的“格格”的笑出声来。
那几个丫鬟婆子,看了这般诡异奇怪的场景,也不由得都嘻嘻哈哈的看着卜大人笑。
这位卜大人却是心平气和的,没有一点儿羞愧的模样,从从容容的叩过了四个头,扒起身来又深深的请了一个安,站在一旁垂手侍立,连坐也不肯坐。
赛金花再三让他坐下,他死也不肯,只说总统宪太太在上,那有沐恩的坐处。
赛金花道:“你要是这般不肯坐下,我也只得陪着你站着了。”
卜大人听了,方才斜着身体坐下。
赛金花对他笑道:“卜大人,我与你一年没见,你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文绉绉的,这般客气。”
卜大人听了,连忙立起身来答道:“沐恩自从受了总统宪太太的格外栽培,心上的感激一时也说不万,如今在总统宪太太面前,那里敢放肆?”
赛金花听得卜大人叫自己做总统宪太太,暗想怪不得方才银姐听错了,认作什么宗脱牵太太,想着,不由得又笑起来道:“你这个称呼不对呀,什么总统宪太太,怎么乱叫,我都不懂。你一直是叫我老大的,如今也还是叫我老大便好,什么总统不总统的,让外人听了去,还不知道要怎么胡思乱想呢。”
这位卜大人却是个固执的主儿,哪里肯改口,只说是理应这样称呼的。
赛金花又对他笑道:“卜大人,你是我的熟客呀,为啥要这般客气呀?”
卜大人听了,连忙又立起来请了一个安道:“总统宪太太,这样的称呼不敢当,只叫沐恩的名字就是了。”
这一阵的巴结,倒把个赛金花巴结得局蹐起来。
卜大人恭维了一回,便道有几样东西要请总统宪太太赏收。说着,亲自走去拿进一个红绫锦匣,里面放着四样首饰:一对珠花,一对金镯子,一只金钢钻戒指,一付翡翠押发。双手捧着,交在赛金花的手中说道:“这点儿东西,不过聊表沐恩孝敬的意思,算不得什么。”
赛金花接过来看时,只见珠子、翡翠和金钢钻都是上等的货物,那付镯子也打造得十分精巧,精光外溢,宝气内含。约莫看上去,这几件东西少说些也要值一二千银子。
赛金花见了这几件东西,由不得欢喜得眉开眼笑,拿在手中看了又看,爱不释手,便对着卜大人笑道:“谢谢你,送我这些贵重的东西,恐怕要几千洋钿了呢!我想起来,我没有给大人一点点的好处,如今这般接受大人贵重的礼物,心里着实是过意不去。你有啥事情要我帮忙的,你只顾与我说,不然我也不好意思接受你的礼物了。”
卜大人听了,正中下怀,便走近一步,附着赛金花的耳朵,悄悄的说了几句。
原来这位卜大人是端王一党的人,曾经当过团匪头目。如今联军进京查办罪人,要把他提去治罪。幸亏这位卜大人的手眼通天,耳目众多,早就得到了消息,连忙拿着许多造孽钱各处活动。便有人给他出主意说:“你找别人不中用,除非能活动到华德生那里方才有用。”
这几天,这位卜大人十分着急,东奔西走的寻找门路,终于被他打听出赛金花的这条门路来。
卜大人想着这个赛金花是和自己有过深度合作的,觉得更加放心。却又恐怕赤手空拳的去要赛金花给他说情,赛金花未必肯答应,便配了这几样首饰,卑词厚币的跑到赛金花这里,想要托赛金花在华德生面前吹吹枕边风,美言几句。
赛金花听了他的一番话,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关系。更何况这位卜大人究竟和自己有些瓜葛,虽然不是什么一定要怎样的恩客,却到底芳心辗转,还是有些情意的,如今又凭空地接受了他这许多的礼物,怎么都不好拒绝,便一口答应竭力替他游说。
都道男儿膝下有黄金,看看这位,不得不让人感慨唏嘘。黄金没长在膝上,而是换了卑躬屈膝外加阿谀奉承来讨好女闾了,也真够拼的。且看这位对着女闾跪拜磕头的大人,能否达成所愿,下回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