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扬喊出“跳”之后,有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船体一斜,连人带桨滚进了江里。
铁十三的帮工驾快艇将他们撞翻之后并未就停止追击,一帮弟兄死在你们手上岂能轻易放过?四条快艇上的人拿着竹篙和畲刀,痛打落水狗。
落入江中一个猛子扎下去的沈天扬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自己不会水。刚想完,他就喝进去几口江水。完了,我不会喂鱼了吧!
“吸口气然后埋下头去。”梁嫈指示道。
沈天扬照着做了,而后就觉得一只纤细但并不娇弱的手拉住了自己,带着他泅渡。
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艰苦,梁嫈总算把沈天扬拖上了岸。因为憋气时间过长,沈天扬已经晕过去了,不过他的手依旧如铁钳般死死笼着那只妹妹从粪桶底部机关里扒拉出来的黑木匣子。这叫什么?这就叫信守承诺,说帮人取东西,晕过去了都记着拿稳匣子。
梁嫈试图唤醒沈天扬,可任凭如何叫唤、拍脸,沈天扬依旧一动不动。梁嫈慌了,伸手探了探鼻息才稍稍宽心。算了,慢慢等他醒吧——这是什么东西,难不成宋忠说的货物就是这个?梁嫈看见那只黑木匣子,好奇心驱使她摸向匣子,就在她指尖碰到匣子表面的时候,沈天扬猛然睁开了双眼。
“谁、想干嘛?”
梁嫈一手捂嘴、一手抚胸,差点被惊得魂飞魄散。
“是你啊。”沈天扬坐起来,浑身是水感觉十分难受。“那个叫宋忠的,真是无耻鼠辈,居然撂下我们自个儿跑了!”骂完了,这一夜还得捱过去。他又指挥梁嫈:“你去拾点柴,升堆篝火,我得把衣服烘干了。”
“好吧。”
“‘好吧’?应该说‘好’。”沈天扬听得梁嫈有一丝犹豫的意思,略有不满。
梁嫈瞪了他一眼:“你还敢指挥起我来了?”
沈天扬冷冷看着表姐,似乎在这一刻没有真正地把梁嫈当成自己的表姐,他说:“你别忘了,我是鄂州剑社社主,你是我的下属。”
“你……好,你给我等着!”梁嫈指了指沈天扬,却依然还是遵循社团中的次序,带着一身水辛辛苦苦捡柴生火去了,但嘴里一直没停,无非说些“一年不见,你胆肥了”、“敢是唤起你表姐了”一类的牢骚话。
而沈天扬完全没有听进去,因为他一直在那儿专心致志地捣鼓那只的黑木匣子。
这玩意一道缝隙都没有,使劲晃了晃也不发出任何声音,天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不,是天知道怎么把东西放进去的。沈天扬折腾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梁嫈劳动了好久点燃火堆,沈天扬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怎么样,是不是干差不多了?”沈天扬问道。
“废话,活动了这么长时间,又是劈柴又是钻木取火的,衣服没焐干才怪呢!”梁嫈火气冲冲地说。其实她身上还没干透,不过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轮到我了。”沈天扬一件件脱衣服,随意丢在篝火旁烘着,等几件烘干,就地一铺,顺势躺倒,伸了个懒腰。想木匣子想的脑壳疼,先歇会儿。
梁嫈这时才回过味来,敢情沈天扬问她身上干没干是当她已经烘干的,这等视属下为马骡的头领,着实让人有些窝火!
不过既然是窝火了,这些情绪自然并未发出来。省得气大伤身,她就设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又一次瞥见了黑木匣子。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沈天扬将木匣子丢了过去。
梁嫈接过来一瞧,也同样犯了难。她试着这边敲敲、那边碰碰的,忽听“咯答”一声,匣子表面才显露出了缝隙。
“怎么回事?”沈天扬听到了那声响,又拿回了匣子,顺着缝隙一摸,竟然有一块木片冒出了点边来。“奇了!”沈天扬左摸摸右搓搓,匣子表面的木条发生了位移。可是无论他怎么调整木条位置,匣子依旧没有打开。笑话,出自名家之手的机关盒子,岂是寻常人能破解的?
沈天扬觉得在它上面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的了,一气之下把匣子丢进了火堆。
梁嫈忙道:“哎,这可是别人的东西,你怎么能烧了呢?”
沈天扬气呼呼地说:“哼,让咱们卖力气,啥也没捞到,还差点丢了小命,这东西我就烧了,你别管!”他拧眉瞪眼,看着木匣的漆面燃烧,又有些不甘心,拿根柴火将匣子拨了出来,拍灭了火焰。
“我就不信打不开!”沈天扬一脚踩下去,咔嚓一声,匣子就裂了。
管你什么机关,都给你踩瘪了!
揉揉被什么东西硌疼的脚底板、挑开发烫的木片,藏在里面的神秘物品总算露出了真容——
“表姐,我让你活动活动其实是有道理的,不是瞎使唤。”
“为什么?”
“因为你看了这样东西,一定会浑身发冷。”
“什么东西还能让我浑身发冷?”
沈天扬反问:“你知道有种东西叫浑天仪吗?”
“浑天仪?不知道。”
“浑天说认为‘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蛋丸,地如鸡中黄’,天内充满了水,天靠气支撑着,地则浮在水面上。浑仪和浑象则是反映浑天说的仪器,你看——”沈天扬将那枚一只手就能握住的透明圆球托在掌心,亮给梁嫈看。
梁嫈看了,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因为这枚珠子仅仅鸡蛋大小,却密布图案,内部还有磨砂状的圆粒,好像宇宙星辰皆包藏其中。
“此物绝非凡世之物,”沈天扬给这样东西下了评判,接着又自问道:“此物究竟是要送给何人的?何人又是从何处所得?”他一度怀疑这枚珠子和之前见过的老贼高崎英有关,但高崎英早已消失不见仿佛根本没有出现在这世上一般——那更能说明此物与其有关了。
“总之这样东西我先替他们收着,等谁来找我要的时候再给他。”沈天扬目前也只能这么做。不过,“先放在其他人身上比较好。”说着,他四下寻找秀如和纪天晖。
“秀如,抒儿……”沈天扬起身呼唤妹妹,但喊了好一会儿,周围漆黑的环境里并没有任何人出来回应。看来他俩从刚跳船的时候就和他们失散了,现在不知道在哪儿。
“看来你的确很关心她嘛。”梁嫈忽然怪腔怪调地说道。
“谁啊——那是我妹妹。”沈天扬赶紧解释,免得表姐误会。
梁嫈却是半信半疑,还说什么“我看你和她并不局限于兄妹的关系”之类的话,可把沈天扬吓得够呛。
“你别乱说,我从来没有那种想法。”沈天扬惶恐道。
“那你为什么一会儿叫她秀如、一会儿叫她抒儿的,难道不是为了掩饰?”
“表姐有所不知,抒儿她前些年一直在暴雪坊当中,身为刺客,用几个假名也是很正常的。”
听得“暴雪坊”三个字,梁嫈皱起了眉,道:“暴雪坊的人,你也敢相信?”
“她毕竟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啊。”
“喔……”梁嫈欲言又止,接着又带着略显失落的语气说:“她是你亲妹,我不是你亲姐。”
沈天扬听出梁嫈的语气有异,便偷偷瞄她,很快感觉到了什么,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究竟是什么,是一种情绪?
“行了,不谈了,”梁嫈道:“趁天黑赶紧休息,等天亮了还得带你回去找妹妹和娇妻呢。”
果然没有猜错,是这种情绪。沈天扬心说。他本想假装没有觉察,躺下来睡觉,却又因“娇妻”二字倍感愤懑冤枉,免不了发了句牢骚:“什么娇妻?‘骄’、‘气’差不多!”
“怎么?”梁嫈转头看着他,如画般眉眼之间竟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沈天扬怕言语有失,给自己带来麻烦,就敷衍说:“没什么。”
“没什么?”梁嫈微微笑道,“没什么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不开心一样?话说回来,这一年不见,我觉得你多了不少烦恼,可不如以前洒脱了。有什么烦心事,不跟你的知心表姐聊聊吗?”
“聊什么?”
“当然是……”梁嫈坐到他身边,抚摸着他的手背,近似于呢喃地说:“你想聊的事。”
“嫈儿姐……”沈天扬顿觉一阵窒息,但他却又无法忍受远离梁嫈后可能产生的空虚与遗憾,因而只能心甘情愿地与表姐相依偎,由浅入深、由羞赧到自然地吐露着真心。他甚至无法控制地说了一些类似于约定之类的话语。并在嫈儿姐的循循善诱下,头一次办了大事。
事后,二人对着星空盟誓。
但不知这份誓约能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