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琦很郁闷。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眼前这个陌生小青年喝大半天酒。他本来只是想等这个青年离开天台,然后安安静静跳个楼而已。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把手里的空酒瓶放在天台边上,甩了甩有些发蒙的脑袋。
“我告诉你,兄弟,我不跳楼,真的。女人而已,划得来吗?划不来!”坐在旁边这个青年和他一样都背靠着护栏,手抱着酒瓶,两脚悬空晃悠。这个青年已经喋喋不休了半天,讲完了跟他女朋友从恋爱到分手的各种琐事,正在使劲儿表达着对那个刚刚甩了他的女朋友的不屑一顾。
要不是看他泪流满面伤心欲绝的样子,陈嘉琦差点就信了。
陈嘉琦清楚地记得,就在几分钟前,这个青年还拍着自己的肩膀涕泪横流地说:“兄弟,你应该明白我的感受,不然你也不会大晚上跑这鬼天台来还遇到我。你知道我有多爱小圆儿吗?我真想现在就跳下去!”
他有些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心里暗暗发愁,这个已经醉得神智不太清晰的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这家伙要不离开,自己可就没法安安静静跳楼了。
他低头看了看地摊上六十块钱买的仿名牌手表,月光下稍微透出金属亮光的分针已经转过了六分之五的圈数,他现在已经只剩十分钟的时间了。
十分钟内,想要做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他就必须赶紧从这里跳下去。
“兄弟,光我说了大半天,嗝……你也说说呗。怎么样,你咋被甩的?”旁边这青年喝得多了,但反而越来越起劲儿。
陈嘉琦眼见这青年又打开一瓶酒递到了自己手里,叹了口气,把酒放下,说:“我不喝了。我没被甩。”是啊,虽然没被甩,但自己的的确确失恋了。不然这种本不该喝酒的时候,自己怎么会忍不住跟一个陌生人喝这么大半天酒呢?
“怎么……嗝……会,你不是说你也失……嗝……恋了吗?没被甩你来啥天台?”青年晃着身子问,让陈嘉琦一阵担心,只怕青年一个不稳从天台掉下去。
陈嘉琦也不由一阵郁闷,挠了挠头,说:“我还没来得及恋爱了。只是暗恋的人有了对象但不是我而已。”
一阵沉默。
然后那青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拍着陈嘉琦肩膀道:“兄弟,你真幽默。你这是特地换花样来劝我不要跳楼吗?放心,兄弟我不跳了。男人嘛,三瓶酒下肚,什么女人都忘了!来,你看我打电话,把她甩了。”
你不是已经被甩了吗?
陈嘉琦心底无语,看青年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然后把手机举到耳边静静等待。
等待的同时,青年的身体不停地晃着,幅度越来越大。陈嘉琦担心不已,忙拉着青年道:“咱们到护栏后面打吧。”
谁知电话这时刚好通了,青年一把甩开陈嘉琦的手,突然就对着手机颤着声音嚎啕起来:“小圆儿啊,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你咋这么狠心呢?我告诉你,我现在就在金叶大厦天台上呢。你还跟不跟我分手,你要还跟我分手,我告诉你,我就跳下去!”
陈嘉琦目瞪口呆,自己回想了下青年之前的话,确信自己没有听错,顿时有些茫然。
青年浑身打了个激灵,对着手机颤着声音一阵叫唤:“你还跟我分手是不是!?你还跟我分手是不是!?我告诉你,我跳了啊!”
陈嘉琦顿时一急,眼见青年身体往前一摆,脑袋朝下压了压,急得想要伸手去拉,却又怕刺激到人弄巧成拙,犹豫着不敢动手,忽然又见青年探头朝天台下看了看,就猛地缩了回去,对着电话又叫:“我跳了啊!”
但陈嘉琦忽然感觉他动作不像是要跳的样子,稍微松了口气。
然后青年把手机拿到眼前,对着那放着刺眼光芒的屏幕愣了一阵,怒道:“妈的,你敢挂电话!”举着手机就准备扔出去,但他甩了一下胳膊,又紧握着手机舍不得扔出去。
陈嘉琦估摸着这人是没胆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受这一阵惊吓,出了不少汗,酒也醒了。眼见眼前夜幕如墨,明月高悬,他把胳膊举到眼前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又过去了两分钟。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正在流逝。
他深吸口气,咬牙做出了决定——这青年醉成这个样子,估计明天一觉醒来,也记不得今晚了。人命关天,自己哪还敢再多犹豫,不管这青年了,赶紧先跳楼吧。
打定了主意,他从天台边上站了起来,开始做自己的准备。
这一会儿的功夫,青年已举着手里新开的酒瓶咕咚咕咚地将瓶里的酒灌进肚去。青年打了个酒嗝,似乎壮够了胆,又把脑袋往前伸去,但伸到前面往下一看,又赶紧缩了回来。
“你到底跳不跳啊。”陈嘉琦忍不住说了一句。
“你闭嘴,嗝!”青年一扭头,这才注意到陈嘉琦已经站了起来,顿时警惕起来,指着陈嘉琦说:“你、你想干什……嗝……么?我告诉你,你别……嗝……碰我,你敢碰我,我就跳……嗝……下去!”
陈嘉琦翻了个白眼,没工夫搭理青年。他把口袋的拉链拉好,这是他今天特地穿的衣服,浑身的口袋都有拉链。他把每个口袋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每个装了东西的口袋拉链都拉上了,便转了个身,面朝天台,手握护栏。
虽然知道跳楼也不会死,但心里终究还是有点发虚。因此他选择了这样的方式,背对着背后天台外的夜空。
青年瞧着陈嘉琦动作,嗝也不打了,小心翼翼地从天台边站起来,往陈嘉琦那边移了过去,边说:“兄弟,你这是准备干啥呢?你不是劝我吗?我听你的不跳了。失恋没啥大不了的,别想不开啊。来,咱们进里面,一起喝两瓶。”
陈嘉琦已经无视了这个青年。他深深吸了口气,双手重重推了下护栏,身体仰面向后倒去。
身体下方的天空如同漆黑压抑的深海,零星的灯光从散在四方的窗户中透出,在急速下降的视线中变成流光,彷如坠入汪洋的星芒。耳旁是呼啸的风,尖锐地鸣叫着,灌进耳朵敲打耳膜。他不自觉仰头看了一眼,双眼被风一冲,顿时受到刺激,眼泪被刮了出来。
死亡,似乎就与风一线之隔,正在地面向他招手。
他将身体蜷缩起来。
而在天台之上,醉意朦胧的青年瞧着陈嘉琦落下的方向愕然张大嘴巴,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酒意顿消。这一下子,他连往下看的勇气都没有了,连滚带爬翻进护栏里面,手机拨通号码,举到耳边:“喂,110吗?金叶大厦这边有人跳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