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和曹立三天后回到厂里,我已经在仓库干了两天装卸工。
实在是闲得慌!
我感觉这会儿好多人对我避之不及,去找谁人家心里都不踏实。
大岛来看过我一次。我说你忙你的,我是来锻炼身体的。
瘦子给我打了个电话,“司马,你这是玩儿的哪一出?”
“哪一出儿都不是。这么活动活动,比看蚂蚁打架母猪上树有意义,关键还有利于身心健康。”
第一天结束王动有点不好意思,非要请我吃饭。
我说:“以后我可能天天在这儿,你能顿顿管我饭?”
“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怎么听说你要去总部升职?”
“谣传!纯属谣传。你说一个聪明人对这种事该怎么处理?”
王动瞪着金鱼眼,非常不可思议道:
“我怎么听着像是真的!就你一个人说是谣传!我一贯的态度是:不信谣,不传谣,让谣传在事实面前——瑟瑟发抖!司马总监你的手发什么抖?莫非你造谣了?”
这小子有点虎,也是我给惯的。
“我那是累的懂不懂?这都连着装三车货了。我现在不能跟你们比,太缺乏锻炼。半个月以后你再看,不给你掉分,绝对铮铮铁骨,优秀装卸工一名!”
“你还打算干半个月?司马总监,干脆让公司下个通知,仓库经理你来干好了。你在这儿矗着让我怎么管啊?”王动十分地不情不愿。
“我是装卸工,你该咋管咋管!管理的原则是认岗不认人!啥叫定岗定责?就是要保持心态平衡,要敢于放飞自我!”
“司马哥,我保证心态不崩行不?放飞个萝卜还差不多……”
王动似乎对我呆在仓库挺头疼!
可是别的地儿我能上哪儿去?寻思来寻思去,还是打定主意,只要一天不下文把我免职,我就呆在这里不动。
虽然累一点,还有点无聊,但比不上一个人呆在屋里更无聊。
不愿意归不愿意,王动还是给我发了一件工装——不知道从哪个超市顺回来的黄色马甲,上面印的有广告:某某酱油!
而且我的这一件显然是新的。他们的都不知穿了多久,黑乎乎的跟一块儿盔甲一样,更别提上面的字了。
我每天一到仓库就穿上它。还别说,挺合身!有人来仓库,一眼就能看到我,然后呵呵一笑,转身就走。
我都不知道她们笑个啥?
第二天办公室主任兼任人力资源的郑巍专门跑到仓库,看到我正和几个装卸工聊天,他一路小跑着过来。
“司马你怎么在这儿?总部那边办公室已经装修好,就等着你过去!要不我给魏总监说下情况,派车过来接你?”
“恐怕不行!这里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我哪儿能走得开?”
我故意答非所问。然后起身和两个工人一起去摆货。
郑巍看着我愣了一会儿,大声说:“我去跟魏总监汇报一下。”非常义愤的样子,扭头走了。
但第二天,第三天……一星期过去,始终没听到魏刚的消息。
老大是夜里回到厂里的。接到他电话时我简直恍若隔世!老大声音温和,电话接通就是一阵大笑:
“哈哈哈!司马!真有你的!——王动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问我是啥意思,是不是准备把他免职?
我就奇怪你脑袋瓜子是咋长的,怎么想出这么高的招?”
我有些懵,听老大的口气,好像我是故意的?还是高招?我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嗯……老大!我听不懂啊!”
“哈哈!自己悟吧!不过你只管这么干就成!坚持够一个星期,到时候我再给你安排!你记住,不论啥时候,你都是新希望的人。别管大家怎么看!我认!”
“好嘞!那我就争取当一名优秀的装卸工!”
“对,就这么干!你也不用来找我。干好你的装卸工就行!”老大爽朗回答。
虽然他没和我说太明白,但我已经心有灵犀——他对我的信任没变!
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只能让目前这状态维持着。时间:一星期!
我心中有底,自然更加按时按点,每天准时到仓库报到上岗。王动皱着眉头,无可奈何。他不能把我强行关在仓库外边。
更关键的仓库装卸这块儿确实人手不足。一个蛤蟆四两力。有我在这儿,好歹比一只癞蛤蟆力气大多了!
三天后全厂都知道了我的事。有人说我犯了错误,老大惩罚我,下放仓库。这种例子原来在老万的企业很常见。
也有人说我和老大闹别扭,总部那边重用我,老大却把住不放。我是赌气去了仓库。
还有人说,是总部的人对我不满意,老大拗不过,只好让我去干装卸……
杂七杂八,绘声绘色,有情节有细节,听起来精彩纷呈。
我从不反应,跟没听到似的,只管干得津津有味!
老大的话我谁都没说,瘦子都不知道!有一天他过来,看我乐呵呵的。他先是皱着眉头,随即尴尬而笑:“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没几天大家便对这件事习以为常了。甚至装卸工们都和我不分彼此,有活儿时大声喊:
“司马!开工!这几天你上手很快。好好练练,学会用上腰和肩膀,不能只用手腕。过不了多久,你肯定是干装卸的一把好手!”
老郑曹立和财务大姐等一些中高层,看到我时躲着走,不知道咋想的。一些职工们则看着我过来,笑嘻嘻地指指点点,仿佛来了只搞笑的稀有动物。
总之,貌似不经意间,我又出名了,而且传得挺广。
一天下午我们正在装最后一辆车。王动接了个电话,匆匆跑了出去——这小子这几天有点虎!动不动冲人发脾气甩脸子。
有一次我去了趟厕所,回来时他正黑着脸训话:
“看看你们干那些活儿!偷个懒取个巧,少干点就那么舒坦?活儿在那儿放着。你少干点,就有人要多干点!
看看咱们的司马总监,公司高层,亲自来以身作则!
——他为什么要来?你们想过吗?难道是想篡我这个仓管经理的位置?
屁!人家那叫责任心!
大家伙儿拍拍自己的良心好好想想!公司目前是个啥状况?公司领导啥状况?不就是想努力做好?
无论吃多少苦受多大累,把企业做成了,我们都有一碗饭吃。真关门倒闭了,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
现在看起来人少点,劳动量大了点,可是省下来的都是利润。公司有利润了,谁能不让咱干下去?
不让干咱自己也能干!”
这小子劈头盖脸发泄一通,是虎了点——说的还真是那个理。
可是这几天他好像有点放飞自从我,一会儿跑去生产部,一会儿跑着找车间,一会儿又不知道去哪儿了……好像挺忙的样子!
我看着分明是神不守舍!
一个叫老党的工人说:“司马你信不信,我估计这几天王经理又受挫了。看他那吹毛求疵的样儿,挫得还不轻!”
其他人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我感觉可能会一蹶不振。”
“这次比以往都严重。千万别就此不.举了。”
“哈哈,也不一定。不是还有个说法吗?愈挫愈勇!挫得越狠,反弹得可能越高……”
他们聊得很开心,一个个喜眉乐眼,我却莫名其妙,不知道什么意思。
但肯定跟王动有关。我想五六个人天天琢磨王动一个人,而且三个都比他年长,管起来也真够王动头疼的。
“老党,你们说的是啥意思?”
“他的事你不知道?就是原来你部门那个内勤,擅长保留证据那个——现在当律师了。王经理在追她呢。”
“这事我知道啊!”我回答的很自豪,“他俩还是我给撮合的呢!”
老党笑道:“可是她俩的进展你不知道吧?我都总结过了,如果两个人见了面,说了话,哪怕就是通几次电话,王经理就会劲头儿十足,干起活来格外有力气!
我们就不会受他脸色听他训。
可是如果哪天他吊着个长脸,翻着个鱼眼,恨不得一句话把人怼死!——那就不用问,是人家张媛媛不满意他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受挫了!哈哈,这方面我看的十拿九稳!”
“呵呵,还有这种事?那咱们还是小心点吧!一个受挫的人,心理变态,容易出事。谁粘上谁倒霉!”
“就是就是……”
我想起王动给我说过,他和张媛媛不顺利,刚开始那阵儿老想着找我取经,后来很少再听他提过,估计真的是挫得不轻!
大家唠着嗑,干着活儿。好在这是最后一车,干完就收工,时间也足够。
大约十分钟后王动回来了,老远就咋咋呼呼地喊:“大伙儿加把劲儿。干完咱们收工,早点回家,想干嘛干嘛!”
我感觉他喊得很夸张,有充大尾巴狼之嫌,好像是在宣示“我让你们回家就可以回家,这里我是领导”的意思!
关键是一脸喜气洋洋,和刚刚离开时完全像换了一个人。
老党站在车上抬头看了一眼,突然低声冲大伙儿道:“咦!不得了不得了!今天喜鹊喳喳叫,好事要进门啊!兄弟们,一会儿让他请吃饭,估计一准成!——你们看谁来了?”
大伙儿纷纷抬头,瞄着眼睛朝后面看。我心里一动,不会是张媛媛吧?
如果被她看见我在这儿干这个,好像不太好!毕竟曾经当过她领导。
听大岛说,她还对我很有些欣赏。看见我这副形象,不是把她心中的美好给毁了!——她以后该怎么看我?
我本来就是背对着王动的,这会儿干脆弯弯腰,把身子矮了些,抱着一件货往车跟前走。
然而很快我发现我错了。
这会儿其他几个人都停了下来,目光齐齐看向王动——然后越过他,奔向他身后。脸上都笑呵呵的,跟列队欢迎一样。
老党还故意大声喊:“王经理好!来客人了?是你女朋友吧?”
王动对自己队伍的表现很满意,喜滋滋地摆手道:“干活干活。呵呵呵,都是老同事,大家都认识的。”
大家又一起行注目礼,挨着个问好。
“噢!真是媛媛啊!王经理可天天念叨你。”
“这么长时间没见,越来越好看了!王经理真有眼光。”
“怪不得今天王经理一遍一遍往外跑,感情是接你呢!”……
问候如加过蜜的糖水,是一声更比一声甜,“王经理”成了反复出现的高频词!
我感觉王动对这个称呼一定跟喝着蜜汁一样爽。
然而唯独我傻子样抱着一件货往车上放。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果然,在一片亲切热烈友好的问候中,我陡然听到一个弱弱的清晰的声音,“头儿!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在干嘛?”
我慢慢直起腰,缓缓转过身。不远处张媛媛穿一件银灰色毛呢大衣,双手插兜,婷婷而立,风姿绰约。
我的脸上努力堆出一层笑,我想尽量给张媛媛留下好点的印象!
然而未等我的笑完全形成,张媛媛突然惊奇地双手捂嘴,随即伸出一只手指,指着我惊讶大叫:
“你!你……头儿啊!你咋成了个打酱油的呢?”
我心中一顿——我感觉,我的自尊心和发怒时的王动一样,也严重地受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