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次听老大讲过他和老万的是是非非。
有句话叫“合伙儿的生意不能做”,意思是不管和谁搭伴做生意,牵扯到利益分配时,肯定无法长久做下去。
关系再好都不行。
所以又有句话,亲兄弟明算账。
但严格来说老大和老万算不上“合伙儿”。
因为老万从来没说过让他投资,却承诺过给他分红,说挣着钱了会按多少多少比例,如何如何分。
老大当时没太当真,一切都按老万说的办。
因为那个时候谁也没想过,后来的荣耀集团做得那么大——老万不止一次说,他自己也没敢想过。
老大和老万最终分手,也没有什么激烈的利益冲突,纯粹是因为心理上不断变化:由信任到猜疑,由猜疑到隔膜,由隔膜到互不信任,最后终于分道扬镳,几乎反目成仇。
当初老大加盟时,老万开开心心地给老大开了年薪,那个年代算是比较高的。
年底时也确实有分红。
虽然前几年数额不大,但比例是不错的,算得上兑现诺言。
两人自此开始了一段不短的蜜月期。两个人都精力旺盛,心无旁骛。老万抓业务,老大抓管理。一外一内,相得益彰。
后来老万逐渐退出,只考虑宏观规划,老大负责掌控全局。数年时间里他们抓住机会,连续做了一批大单子。
老万如愿以偿,建立起自己的颇具规模的工厂,继而又成立荣耀集团,引起诸多关注,成为市里举足轻重的一方大佬。
那个时候两人关系亲密依旧。
空闲时会随便找个地方,喝喝小酒吹吹牛,勾肩搭背着昏天黑地。
有一次两人从晚上喝到凌晨。酒早喝多了,电话一同关机,迷迷糊糊地在路边一家小旅社开房睡觉。
第二天下午众人还是联系不上他俩,以为肯定是出事了。杜妖精大费干戈,组织白剑等人多路出击,从两人前一天下班开始查。
调录像,跑饭店,又跑到交警队,查找他俩的踪迹,按路线沿街挨家询问。
等找到他们房间把他俩叫醒,已经是下午五点。
据老大说,那天晚上之所以喝多,是因为老万给他讲了很多伤心事。
厂子里的事自不必说。在外跑关系拉业务,处处看人脸色,低声下气。
但工作就是这种性质。可以一忍再忍,尤其一笔笔款子进账时,天大的委屈都不值一提。
老万最难心的是家里。
老大说:“老万这个人看起来很傲气,实际骨子里有自卑感。那天他说出在家里受的种种委屈,种种的不公平,都是根本没地方可说的。
还有他和杜娟的事。他说每天闲下来时都心里愧得慌,简直是一种沉重的良心债!
可是事已至此,他没有退路,只能一条道走下去。
那天晚上他痛哭流涕,都放了声。
他说兄弟,咱们弟兄没根没凭,做事不容易。我多少次盘算来盘算去,只能忍住,忍无可忍也要忍。
好在还有咱们兄弟,可以互相依靠帮扶。只要咱最后把事情做大了做成了,也不枉受他娘的那么多的窝囊气……
我能感觉到,他太压抑了!那些话都不知道在心里积攒了多久,听得我目瞪口呆,也十分感动。
当时我想兄弟之间就应该这样。人前不能说的话,受的不能受的委屈,高兴的开心的痛苦的,都可以互相倾诉出来。
就这么一喝一吐,然后第二天轻装上阵,重新开始。
所以那晚上不由自主,我俩都没控制住量。她们找到我俩后我回家休息了,第二天正常上班。但后来听说因为这个,老万回家又被很批了一顿。
那时候他岳父还在位,他家那口子嚣张跋扈,对老万一点不留面子。
后来我和老万关系疏远,他家里那位没起好作用。因为她认为我对杜娟很维护,感觉老万不敢动杜娟,是我在包蔽!
其实老万一直对杜娟心存念想……
毕竟杜娟为他付出太多。他是故意让我替他顶雷。
那晚老万也坦白和我说了。
那段时期我和老万称得上坦诚相待。
我俩有过很多次红脖子刚脸,也经常踢啦个拖鞋光膀子喝酒,有事谁都不藏着掖着,对工作更是都没二话。
实际上我俩就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但老万没觉着自己是老板,我也只把他当兄弟。
可是人终究都会变的。
我这人反应迟钝。当我意识到老万有变化时,人家早就对我有别的想法了。
我是通过一件事知道老万对我有了看法的。
有一年形势突然吃紧,厂里资金出现问题。老万提出让所有员工集资,管理人员带头。
大家都有些不情愿。因为那年收入本来就减了不少。年底时都没分红。
为这件事专门开了两次会,大家仍反应寥寥。
那几年我刚成家、买房,手里其实也没多少积蓄。这些情况老万知道。
我拿着东拼西凑的十万元交上去,当时老万什么也没说,我更没往心里去。
后来大部分管理人员多多少少都交了。资金问题最终是通过银行解决的。
但事情过后不久,我就听到消息,老万对我很不满。他觉得我不应该只拿出那么一点。
他给人说我的原话是,实在借不来,应该毫不犹豫以个人名义,拿房产去银行抵押贷款!这么做才符合我的身份,才能表明我的一种姿态。
这些话他没给我说,是喝多了以后对白剑说的。
他把我狠狠抱怨了一通,结论是:我白白拿了他的高工资,心里却没想着把这个企业当自己的事,充其量也就是个打工的。
打工的就是打工的。永远不会和他一条心。
这件事之后我才想明白。我俩之间的关系变化早就开始了,表现在很多方面。
比如企业越来越大。老万腰板粗了,底气足了,员工多了,级别界限就自然而然。
老万在国企呆过,本来就喜欢尊卑分明那一套。这个时候他概念里除了自己,所有人都是员工,都是给他干活拿工资的。
其实这一点不奇怪,也是事实。
而我却没像他那么敏感,所以交流上早就开始出现问题。
他开始对我客客气气,我总感觉词不达意。
我清晰地感觉到,这种地位心理上的疏远,导致老万心态的转变。他开始不再把这帮人当原来的兄弟——不只是我。而是越来越看重利益。
我原来年底有分红,比例是固定的。每年按年终通算数字发放。
头几年数额都不大,和年终奖类似。但后来比例没变,基数增大,绝对数字看着挺诱人。
我没想到老万把眼光盯着了这个,开始各种不平衡,也可能是受到家人的压力。
表现在工作上,他开始刻意对我提出各种要求,咋看都不顺眼,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然后以种种借口扣罚奖金。
或许他认为大家看重的就是这个。所以一切管理手段,都开始以金钱的方式来体现。实际执行时重罚轻奖。
他明确表态,我给出的本来就是高工资,干好工作是理所应当。出错了就必须加倍扣回。
对我的态度他倒是没有明显的排挤,却下手最狠。最多的一次,直接降低我年终分红比例的一半。
我一生气,请了三个月病假。
回来后老万早就做好了调整,把我放到一个分公司,待遇也不坑不哈地就那么降了。
按岗定酬,这做法似乎也无可厚非。但我明白,他其实对我已经不信任,但又不想放我走。
我这时还没想着走。
这时我才想起一件事,有一年我和老万一起回我家,我老父亲见过老万。那时我俩刚开始合作,关系正铁着。
我老父亲是老高中教师,平时爱看些乱七八糟的书。
老万离开后他单独对我说,这个人不可交。面相显示,刻薄寡恩,不会真正和任何人交心。别说你俩是同学,就是他亲兄弟都不行。
当时我认为这就是上不了台面的民间迷信。可事实还真是验证了这一点。
所以说,司马,今后交朋友干事业,选好人是首要的。不管是什么关系,他一旦对你有了隔阂,就及早撒手。
否则会很痛苦。
那时候我就是这样,原单位根本回不去,别的一时间也找不到啥出路,弄得被动之极。
后来赶上处理员工伤亡赔偿,我被逼无奈冲到前面处理了。
我就知道老万对我积怨很深,怎么样处理都不会让他满意。因为不信任。
后来果然如此。
他不只是在你面前发牢骚,说我拿着他的钱买人情,在好多人跟前都一样这么大诉其苦。
这种做法实在太伤人!
兄弟之间,你也好,我也好,既然走到一起,绝对不能有二心。
否则朝秦暮楚,心有别想,对双方甚至对企业,有百害而无一利。
比如我和老万。如果我怀有异心,可以有很多次机会,轻轻松松,让自己得利,但对企业,对其他员工,绝对是不负责任!
这种事的风险高度存在。
所以那时我便决定:必须离开,别无选择!这才是曾经的兄弟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