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舍弃了自己所有的一切,只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复兴大萧。
可她一个女人,要达成这个目的,何其艰难。
最初的那些日子,她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命,若不是因为当初追随她出来的那些人里头还有几个坚定不移站在她身边的,只怕不必等着复国大战,她就已经要将那些人杀光了。
崔巍甚至问她:“你究竟是在泄愤还是在立威?”
“这有何区别?”阿瑶冷笑着问道。
崔巍叹息一声,看着阿瑶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不忍:“你难道没有发现,自己如今已经褪去了从前的那份天真?你不觉得自己如今有些可怕了吗?你如今这幅模样跟当初那些压境的叛军有何区别?”
“你懂什么?我是为了复国,怎么能跟叛军相提并论?”阿瑶冷笑连连,“怎么?难不成你如今也觉得我是做错了?”
崔巍沉默了很久,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说到底,他的心里也存着和阿瑶一样的宏愿,期冀着有朝一日,他们能够率领护国军,杀回到王城中,将这大昭天下重新归于大萧。
崔巍在阿瑶面前保证,一定会整治护国军,不再让他们心生逆反。
不过半月时间,追随阿瑶……不,追随宁姑娘的人便已经同仇敌忾,只为了复国一个大愿。
崔巍问:“这么多人,你打算带到什么地方去蛰伏起来?”
那个地方,一定要足够偏远,才能够让他们逃脱王城的监控,同时也要足够繁华才行。
宁姑娘几乎没有多想,便带着护国军到了棠越郡城。
这里似乎从来不会受到战火侵袭,始终歌舞升平,女人们花枝招展,男人们醉生梦死,活像是个世外桃源。
真是想不到,这样萎靡的地方里会生出姜若寒那样霁月清风的人物来。
宁姑娘神情诡异地笑了笑,连续几个夜晚不肯休息,同崔巍勘测了整个棠越郡的地形。
最后,他们选择了四方街,几乎将所有的钱财都用来买地皮上,整整一年的时间,他们才建成了地下四通八达的楼子。
宁姑娘说:“麻雀虽小,却更容易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从今日此,此处名为雀楼。我要你们都成为散在四方的雀,需要时,则齐聚于此。”
“姑娘有什么打算?”崔巍问。
宁姑娘深吸一口气,看着这个打王城里一直追随着自己的伙伴,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崔巍,我们这群人不可能只留在棠越郡,我这里留下十个人,剩下的你都带走。”
“你不怕我反水?”崔巍问。
“若是连你也反水,这世上便再也没有我可以信任的人了。”宁姑娘轻笑一声,在他面前恍惚有了几分从前的影子。
崔巍顿了顿,忍不住还是为了一句:“当初你得知周承肆背叛的时候,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我当初是怎么想的如今还有什么意义吗?终究他成了新帝,杀了我所有的亲人。”宁姑娘叹了口气,冲着崔巍挥了挥手,“我想要自己待一会儿。”
“姑娘,你将雀楼建在这儿,其实也是为了宁安公主对吗?”崔巍临走之前又问了一句。
宁姑娘摇头:“那日她弃我而去就已经注定了要与我走上不同的道路,我们姐妹一场,她想要的安宁,我会给她。大萧的国祚,我也愿意承担。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去探寻她的消息,你们也不必在问。”
可终究,她还是名不正言不顺。
崔巍离开之后,那些口口声声臣服于她的人,又开始起了旁的心思。
她初时并没有理会,便让那些人以为她是降不住他们,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直到宁姑娘握着一把匕首,将那些作乱的人一个个杀了,鲜血喷在她的衣服和脸上,她也始终带着一脸笑意的时候,才终于让人觉得有些可怕起来。
她站在雀楼最高处,冷冷地看着下面的那些人,说道:“最不听话的这几个我已经杀了,你们若是仍不听话,便是全杀了,我也没有什么损失。你们莫不是真的以为,我建立雀楼,就是给你们一个安身立命之所?雀楼最有用的是女人,可不是你们这群不听话的畜生。”
“你、你……”有人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来指着宁姑娘,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她一刀砍去了指头。
她像是听不到对方的惨叫一般,定定地看了片刻,便转身离开了雀楼。
第二日,十几个漂亮姑娘跟在一袭红衣的宁姑娘身后走进了雀楼。
整整三日,雀楼内灯火通明,快活无比。
自此后,雀楼上下一心,尊称红衣阿瑶一声宁夫人。
转眼就是十数年。
宁夫人接到崔巍从边关传来的讯息时,正在看着一封从大槐树村递过来的消息。
那上头说是有人见到了宁安公主。
宁夫人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正不知该不该去见一见萧宁,便先打开了崔巍的信。
信上说,大昭已经探寻四境有意镇压边关所有的不安定因素,他们便首当其冲。听闻领兵的是大昭素有威名的大将军祁仲远,曾经率五百轻骑入漠北王帐杀漠北王后全身而退一战成名。
崔巍在信上问:是否要与对方硬碰硬?
他们准备了这么久,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
宁夫人的回信很简单,只有一个字:战。
捷报传来的那日,宁夫人梳妆打扮了许久,穿着最素雅的衣裳,未施粉黛,身姿袅袅地离开了雀楼。
她想,如今她终于可以去见萧宁了,她想,这些年自己受过的苦,若是萧宁知道,是不是会像从前一样,含着一双似愁似悲的眸子,轻轻捏一捏她的脸颊,同她说一句:“阿瑶,这些年难为你了。”
可她没有见到萧宁。
甚至也没有见到姜若寒。
她只在那间破落的屋子里,见到了一个脸色苍白的妇人,那人瞧着年纪应当同她差不多,可骨子里头却透出了一股将死的颓然。
她说:“你说的姜大哥和宁姐姐都没了十多年了,你来得太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