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寄闻言,忍不住的流露惊奇之色。
这臻南国的秦家姐弟,和大域的汗王之间,照理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如何接了仇怨?好生叫人摸不到头脑。
秦斐见他神情疑惑,便到:“你当我诓你么,若非他在臻南的探子找到了我们,暗里盯了我们的梢,我们也用不着闹这出失踪的把戏了。”确切的说,是找到了他的两个姐姐。
“我并非不信你,只是闹不明白,你们怎么和他扯上了关系?”张寄道。
秦斐默了片刻,其实他早已想好了措辞,不过是做出一副难以开口的摸样,来误导张寄。莫看这他年纪不大,却是个老滑油子。
这秦斐今个来找张寄,却是另有所图,当年铁尔罕暗中派人盯住了秦家,后来苏爷出面将他们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这两年便秦斐代替秦桑照顾几个姐姐弟弟,如今的他们俱已知道了秦桑的事情,此番他突然来找这个昔日的张管事,便是苏爷暗中授意。
现在大政秘密联了络臻南,为的就是对大域用兵一事……说白了,就是李相(苏爷)找臻南国君,拐着他们要他们一起对大域出兵。
若是以大政的倾国之力,的确收拾的了大域,但是旁边还候着个臻南,谁知到这边要是打得如火如荼,他们会不会横加一竿子,惹出一些是非来。与其到时候让大域舔着脸去把他们拉进来搅局,不如由大政出面,和臻南明码划分,共同吃了大域,反正如今的大域已经养肥了不少。
大政开出的条件也算优厚,臻南只用拉住南边的防线慢慢推进,那些硬骨头多由大政这边来啃,事毕连接臻南这边,水源充足土质优越一些的大域土地便划分给臻南。
现今的臻南,国君年迈日衰,朝纲便把握在了当朝太师孔连城的手里,所以成与不成的关键就看这位孔太师如何决断了。
孔太师到底是拿的什么主意,到目前未为可知,因而李相在抽丝剥茧之后,把主意打在了这个目前臻南朝堂上,名不见经传的翰林院侍读张寄的头上,张寄是孔太师的得意门生,入朝以来投靠其门下,颇得看重,已经被纳为了亲信。
你道这张寄因何缘故被孔太师抬举?其一,他张寄是个务实的人,不好沽名钓誉,有几分做事的才干,其二,孔太师有个内侄女,素来得他疼爱,却因为双亲接连去世,一直在孝中,误了花样年华也没嫁人,这张寄年纪虽然偏大,但是待人和善,绝对是个知冷知热的好丈夫人选,因而在孔太师的保媒下,张寄与其内侄女算是订了亲,只等再过半年,对方过了孝期,就办婚事。
因而张寄算是混成了孔太师的半个自家人兼之亲信,相信若是他全力相助说服孔太师的话,定然很有把握。
李相把突破口定在他身上,还有一番原因,便是此人来国都之前,一直居于缅罗城,碰巧又与秦柳(纳姆)有过一段旧情,从他一贯行事上看,此人应该对秦柳还未忘情,不然不会一直没有放弃对秦家姐弟寻找。
故此,才有秦斐此番之举。
秦斐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道:“有关二姐难言之事,我也不便说与你听,若有朝一日你能亲见她,再当面问她吧,我只是告诉你,当初坏二姐清白的人,便是这鬼劳什的什么汗王……”
秦斐说话,也有些技巧,瞒了许多事,却又误导了张寄。
他只说,当初他们被铁尔罕盯梢,所以才溜了,又说秦柳是被铁尔罕坏的清白。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很容易让人有些误会。
比如张寄此时就会猜测,秦家是后来才到缅罗安家落户的,之前的事情不得而知,莫不是那时在什么特殊的情况下遇到了铁尔罕,还让秦柳失身?
在他们落户于缅罗之后,行踪又被铁尔罕得知,所以他们才不得已离开?
这样想着,秦柳就成了被恶人纠缠的苦命女子……
秦斐误导张寄,完全绕开了秦桑,造成了张寄与事实大相径庭的误解,挑起了他对秦柳同情与对铁尔罕的仇视之心。
“我偶然得知,政国欲与我国结盟,攻打大域……”
“等等,这事你是如何得知?”张寄不禁问道,他虽为人忠厚,却也不是愚蠢之辈,政国欲与臻南结盟攻打大域之事,乃是机密,便是朝堂之上,官员之中,也不是人人尽知,这秦斐是如何得知的?
秦斐望了他一眼,故作不屑一笑,道:“世上无不透风之墙,有什么事情是真的能瞒得住的?总有些蛛丝马迹漏口风的事情传下来,你且放心,我不过是一平头老百姓,管不得你们朝堂上的事儿,只不过这牵扯到那个对头,所以才私下来找你,你若有办法,又有那一星半点儿血性,就去促成那件事儿去教训那个恶人,替我二姐出口气,也不枉你跟她好过一场。”
秦斐言辞完全没有绕在国事上,一个劲儿从私仇方面鼓动张寄,仿佛他的确没有一丝旁的念头一般。
“可是……此乃军国大事,不是我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侍读能管得了的……”张寄姑且信了他,皱眉道。
“是么,你不是在那个孔太师面前很吃香么,你虽然不能,可他能。”秦斐望着他道。
“这……”不是张寄想要推脱,若说起来,当年不是因为秦柳失节之事,让他一时想不开,也不会造成两人分开,罪魁祸首便是这人,就如秦斐所说,但凡他还有点血性,便不能让这人好过。
只是一边是国家大事,一边是私人仇怨……所以说,这人啊,还是免不了一些迂腐之气。
秦斐此时,便冷哼一声,道:“你若早已经抛开了旧日情分,只当我白来一场,可怜我二姐,当年你一走了之,她却不知流了多少泪,而今你却连为她报仇出气的一点举手之劳都不愿意做,一点血性都没有真是枉为男人。”
秦斐说完,冷笑数声,一脸不屑,转身就要走。
张寄的心本来就没对秦柳绝情,如今更是被他说乱,见他要走,急忙拦住他,道:“容我想一想……你姐姐,她,能不能让我见她一面?”
秦斐被他拦住,见他面色复杂,提到秦柳便双目流露痛意,便知道此事有戏,却拱手告辞道:“不敢打扰张大人升官发财……你若真有心,待你促成那件事,再说吧。”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其实秦斐心里清楚,如今之计,便是利用此人和秦柳的旧情,他让秦柳那么伤心,因而秦斐心里并不喜欢这个人,尤其此人已经和孔太师的侄女定了亲,若是这人生出再续前缘之念,难道还要秦柳做小?那是万万不可。
这两人是无缘了,除非……他肯弃孔小姐而就秦柳,或可一谈,但是一个男子,放着大好的前途和出身高贵的娇妻不要,而选择跟秦柳在一起走一条暗淡无光的路,怎么想怎么不可能,他心底彻底否决了这个人,一门心思的当是利用他。
而这张寄并不知道秦斐的真实意图,他与秦柳,当初并非因为情变而分开,只是源于一时意气心结难解,因而他对秦柳仍然怀着不可名状的情愫,他虽然与孔小姐定了亲,也只跟她远远见过一面并没有相处过,谈不上什么感情,不过就是到了年纪,保媒的又是孔太师,所以便做些应当应分的事情罢了。
秦柳不出现便罢了,如今有了她的音信,他不免想到贫困之时,这位红颜知己的温柔体贴蕙质兰心,以及后来自己无法面对她的过去,害她伤心欲绝的种种,这一晚不免心绪难宁,一夜无眠。
第二日,张寄便上了太师府……
……
虽然那张寄不能完全左右孔太师的决定,但到底是身边人,若是起了心思,总有机会生出一些出影响。
尤其他素来风评又好,若是一个油滑之人,旁人自会多家防备,偏偏是这种看上去厚道的,暗里生出一些风风影影的东西,人家才防不胜防,尤其那场战事,臻南也不吃亏,还能占上一些便宜。
不管怎么说,很快臻南那边就传来了消息,同意了与大政结盟,两家合作,打大域这条日益壮大的看门狗,分了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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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大域的密报,给苏爷传来一个消息,铁尔罕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铁尔罕自知道他还活着始,就一直没有放弃追查他,一样东西找遍屋子的各个角落,却不料就堂而皇之的放在桌子上,这就是铁尔罕现在的感觉。
他一直以为苏爷是臻南这边的人,却不想到他早已经转暗为明,改名换姓成了大政庙堂上的官员。
大政这边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铁尔罕自当不会放松对这边的注意,因而当这位位高权重的李相的画像传至他的面前时候,他气得把画像撕了个粉碎。
然后,他幽禁了王珍。
他实际上并没有拿到王珍通敌的什么证据,只是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已经发生……
……
月藏云中,夜色凉薄。
此时,靖城某户朱门大院内的亭台楼阁,树木花草,被晚上昏昏的暗光撒过之后,朦胧中显得庭檐狰狰,树影森森,仿若鬼魅。
书房内透着亮,在灯光火影之下,苏爷弯着腰将左手臂撑在书桌上,研究一张摊开了的大域地形图,他一会释然,一会眉头深锁,并不时用右手的手指在图面上摸索。
小唐伴在一旁,眉头有些纠结,好似有什么心事,有些欲言又止的摸样。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苏爷突然道,也不知并未抬头的他是如何注意到小唐的异常的。
“爷,您……就一点都不担心么?”小唐犹犹豫豫而道。
苏爷这才抬起头,面容有些疲惫,他的眼睛望着小唐淡淡一扫,道:“担心什么?”
“倾国公主的安危……若是,我们开战,那么作为敌国的公主,她会不会受到牵连……”小唐想说的是,大域人会不会对她不利,甚至是拿她祭旗?
苏爷默了一默,眼中闪过一些道不明的情绪,片刻之后,他才道:“不会有太大问题。”
“为什么?那可是铁尔罕啊?”小唐不由问道,这铁尔罕可不是善男信女,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出来。
“就是因为是他,所以才不用担心。”苏爷道,对于这个人的了解,小唐远远不及他深刻。
当年,在一线天里,他和他打过一个照面,那个时候他看得清楚,这个显得痛苦而愤怒的男人……显然和他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让一个铁铸一般的男子,流露出那样的神色,必然是于他而言这也是一段很深刻的感情吧。
“但是……但是,我总是觉得这个人不可信,再说他虽然喜欢她,可是人的感情,总是会变的。”小唐犹犹豫豫道,他对男女之间不可捉摸的感情,有些抱怀疑态度。
“是会变,可是你要相信她……”
“相信她?”
“相信她的能力,她……自有她不凡之处,尤其是对人心的揣摩和掌控,有时候让人惊讶。”苏爷这样说着,神情有些悲伤,却也有些骄傲。
其实他想说的是,她是一个很聪明沉稳的女子,如果说以前只知道怜惜她,那么现在,他更是看得清楚,这个女人,有时候会有很可怕的爆发力。
这一年半以来,苏爷这边马不停歇,而王珍却也没有闲着。
她那边的情况与大政终究不同,他这边有根基、有盟友、手下还有一大帮人。但是她在大域那边,因为种族不同的原因,可用的人手却少的可怜,布局也不完善,可以说整个大域的谍报系统是在夹缝里求生存。
他并非想将她拉入危险之中,不过是想要增强她的力量,让她有自保的能力罢了,只要她好生生安分的呆着的就可以了,一切事情,让他来解决。
然而她没有,她选择了与他站在一处,虽然战场不同,心却相互扶持从未失离半分。
她也没有妄自托大,好高骛远,而是稳打稳扎步步为营,在这段期间,她和西勒哲做了三件事情,第一件是弄到了两份关于铁尔罕派遣进南原的细作名单,这于以后的战事有很大影响,如今那些人已经逐步被监视起来了。
第二件,便是挑起了铁尔罕和马祜刺之间的斗争,他们两个人之间早已经貌合神离,而她所做的则是利用铁尔罕的大儿子阑阑儿对她的好感,引得父子越渐疏离……那马祜刺却是坚决拥护阑阑儿,只要父子反目,还怕马祜刺不给绕进去么?
美人计虽然老套,可所施的手段一点也不简单,尤其是揣测和控制人心的走向……他对她此举无可厚非,只得暗中嘱咐西勒哲要保护好她,不可让她过于任意妄为,引火上身,不过西勒哲后来回报的,却是一番对她的赞词,西勒哲对她的评价的中心是,她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女人。
‘恰到好处’么?他对这四个字,不知怎么的,居然有种会心之意。
第三件就稍微简单了一些,便是弄清楚大域每个将领的出身背景性格喜好等等。
只在这么短短一年半内,又是艰苦的条件之下,她能够做到如今的程度已经让他另眼相看了,挑唆铁尔罕和马祜刺之争引发大域政权的矛盾激化,牵绊住了他们发展壮大的进程,同时也为即将展开的战事做了前期铺垫工作,让日后的战事能够进展的事半功倍。
他知道,在精简的密报之中,字里行间每一句话背后都有她不懈的付出,以及他无法体会到的危险。
那些关于她自己的情况,她一句都没有提及,只有一次,她传来一张折得旧的有些残破小字条,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四个字——此生不悔。
那一刻,他差点落下泪来。
他说,不离不弃,而她还给他一句,此生不悔。
傻女子,你可知你这半生,活得是多么可悲,而你居然还说……不悔……
……
“她一定能撑到我们见面的那一天。”苏爷淡淡的说着,目光停留在了跳动的烛火上。
小唐回味着苏爷的一番话,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但仔细一想又不明白了。突然他想到一件事,他们在大域的人,已经属王珍的麾下,这一年半,大域那边发来的密报,全都避开了铁尔罕与王珍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也就是说,这一年半以来,那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诡异的是,爷居然也没去查。
当初铁尔罕那么绝决的抢回去了她,难道就只会放在一旁欣赏吗?一年半了,时间这么久,就算虚以委蛇,有些事难道就能拖躲得过去?
虽然无可奈何,可是对于他们这两个人来说,是不是太悲哀了?
无怪小唐会这样想,若谈到一个女人掌控他人的人心,不论是谁首先想到的便是色相,便是娇娘于赵昌山,不否认娇娘委实心计过人,可□□的辅助之功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看着他的纠结表情,苏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哼一下,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所说的人心的掌控,并非你所想的那么肤浅。你要想想,当初她为什么会自己毁去容貌,那张脸,她也舍得毁去,便知道她的心性坚定到什么地步。”
虽然话是如此说,但她终究是个女人,小唐自是对王珍怀着一份敬佩,可有些事,她依旧是弱者,尤其是恐怕铁尔罕不会因为她瑕疵的面容而对她断情。这话他只在心里想,不敢说出来,怕苏爷会伤心。
“小唐。”苏爷端起桌案上还温热的茶水,杯壁的温度让他冰冷的指尖感到舒适。他低头浅抿了一口,舌尖上顿时体味到丝丝的苦味,待到苦味散开之后,却有津津的甜意生了出来。
就像他的心,虽苦,但又心甘如饴……
半晌,他才幽幽接着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不能说你想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那个人对她的感情,必定对她目前的处境有很大的操作利用价值……但是她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假若这段时间里,就算真有什么发生了……如果一个女子自毁容貌都不能阻止,那一定是逼到了绝境……但是……她不能去在乎,我也不能去在乎,只因我们贫瘠得没有资格去在乎。”
这话,很现实,亦很悲哀。
也许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她能够找得周旋应付的方法,也有可能她无力抗拒……他已经不想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因为他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