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烈儿错了,窒息,尤其是水中窒息,其实没有他想的那么痛苦。
当鼻子进水之后,有片刻的难受,之后难受的感觉就会渐渐消失,因为大脑失去了空气,所有的感觉都会渐渐消失。
溺水的下意识里会死死缠住身边的一切事物,但是当张纤一番急切的挣扎之后,他意识到什么,硬是放开了手。
何必拖着人一起死呢?
呼烈儿渐渐不再挣扎,他在水里,如在母体当中那般的安全,于是他想到了那个从未爱过他的母亲,那个用冷漠冰冷的目光看着他的女人,临死前那仿佛恶毒的微笑,用干枯的手拽住他的衣角,如诅咒一般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想要的一切都不会得到……就这样……孤独的……
如果他的存在就是耻辱,那么为什么还要生下他?
在他还在襁褓中时就掐死他不是更好吗?
从未与死亡如此接近过……
张纤找不到呼烈儿,心中焦急,她是很自私,从不关心别人,但不意味着她就真的对人的生命无动于衷,尤其是一个在溺水的时候会对她松手的人。
这个蛮人救了她很多次,这一次换她来救他。
流水很激烈,深处还有漩涡,张纤冒出水面吸了一口气,往下潜下去,这一次,她终于找到了,张纤游过去抓住了下沉的呼烈儿。
张纤用尽全力拽着他的后领,避免他再次攀上自己,带着她往水面游去……
“咳咳——呕——”张纤跪在地上,咳得满脸通红,呕出了喝进去的河水。
好容易缓过气,回头就见呼烈儿就像死了一样躺在地上,悄无声息。
不能死,张纤默默念着,又忙着爬过去,耳朵贴在呼烈儿胸前,心跳若有若无,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呼烈儿摆正,双手去按压他的肚子。
她曾经见过有人这样救过溺水的人,也不知有效不有效,她只是慌忙的用力压,也不知呼烈儿是不是命大,嘴巴鼻子里渐渐流出水来。
突然,呼烈儿瞪大了眼睛,醒了过来,翻身趴在地上呕吐,一边呕吐一边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而咳着咳着,他双眼一黑,又悄无声息的昏死了过去。
张纤见他半天不动,爬过去听他的心跳,试探他的呼吸,确定他还活着便伸手拍打他的脸,但就是不见他醒过来。
是累了?伤了?还是磕了碰了?张纤也不明所以。
河水很急,这会儿也不知道他们被冲到了哪里,那群追杀他们的人想必不会放弃,别说不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如果不是韩冲那个老儿,张纤就白活了这么些年。
可是他的胆子也真大呀,她是堂堂皇亲,身体里也有一半赵氏皇家血统,这事万一走漏了风声,十个脑袋也不够他砍,所以,丧子之痛已经令他疯魔到不顾一切了吗?
想到此,张纤嘴角泛出一丝冷笑,好得很呢,如果她就这样死了,他大可以把罪名推到呼烈儿身上,先是发榜说他绑架了郡主,如果郡主死了,自然就是他干的,想必他“缉拿归案”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尸首了,何谈自辩?
张纤拍打呼烈儿的脸庞,将他揽起,嗓音嘶哑的道:“呼烈儿,呼烈儿,快醒来,我们得活着,一定要活着,只要我们活着,我们就赢了!”
韩冲敢这么做,已是破釜沉舟,而只要他们能活着,韩冲做的事情就瞒不住,那么所有的代价都得他来扛,身为皇帝的外甥女,身为长公主的女儿,皇家的尊严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践踏的吗?
韩冲,你过界了!
……但前提是,他们得活着。
张纤的斗志被引爆了,向来欺负人的人终于被人踩到了头上,那份怒火足以让任何人满血复活。
“呼烈儿,你给我活过来!”张纤用力摇晃着呼烈儿。
呼烈儿着实顽强,之前与那帮人缠斗,身上受了不轻的伤,本就失血过多,不过是衬着夜色看不分明罢了,再加上溺水,这会儿还能活着喘气已经是不简单了。
他刚刚要转醒,眼睛艰难的眯开了一条缝,嘴里发出一声□□……然后……然后在一番歇斯底里的被摇晃中,再一次昏死过去。
张纤傻了,跪在地上欲哭无泪,他居然又昏了,好像,似乎这一次还是被她摇昏的?!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张纤松手,怀里的呼烈儿失去支撑,重重的倒在地上。(郡主娘娘,你确定你不是怕他死得不彻底?)
这下该怎么办?
张纤想要冷静下来,事实上夜风一吹,身上还穿这湿衣裳的她冷地都开始打颤了。
应该先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才行。张纤想,可是,那呼烈儿怎么办?
呼烈儿的高壮身材,她的小身板儿可背不动他,但是也不能留他在此吧。
正想着这些问题,呼烈儿突然看到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就好像是有人举着火把正在往这边靠近。
该不会是——
张纤忍不住发起抖来(因为很冷),该不会是那些杀手吧,不然深更半夜这种荒山野外哪里来的人?这还真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跑怕是来不及了,张纤急得四处打转,最后看到一旁茂密的草丛,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回身吃力的拖扯拽拉将呼烈儿弄到草丛里去,还不忘扯了两把草急集抹去拖痕,罢了才钻进草丛躲好。
虽然天色很黑,但那群人有火把,张纤怕他们看到地上的痕迹找到他们,不得不说,张纤在某些方面是具有天分的,思虑甚密。
不一会,那群人果然就到了跟前,张纤和昏迷的呼烈儿隐在草丛里,她透过草叶见的缝隙,看到一群黑衣人手持火把好像在找什么,还听到他们中有人说,快点,沿着河岸,他们跑不了多远。
张纤吞了吞口水,心跳飞快,默默祈祷这帮恶徒快点离开。
杀手们却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们拿着刀剑往两旁草丛里戳,一路就是这么过来,怕的就是草丛里躲着人。
这下完了,发现这一现实的张纤脑中一片空白。
眼瞅着他们一顺就要往自己藏身的地方刺过来,她尽量将身子往后缩,她的身后就是呼烈儿,她已经紧紧挨在了呼烈儿的身上了。
突然,一把剑尖刺到了张纤的跟前,她一吓,本能的就要叫出声,关键时候,一只手悄无声息的从后面伸出来,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是呼烈儿,他醒了过来,一只手捂住了张纤的嘴,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以防她弄出声响。
张纤瞪圆了眼睛,心跳到了嗓子眼,额头冒出了冷汗,万幸的是,那把剑尖并未再刺下去,那人没有发现他们,抽回了剑改刺别的地方。
那群人一无所获之后,便往前面推进了。
逃过一劫。
张纤一放松,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走了一样,疲累之极。
两人在草丛里不敢贸然出来,直到那群人离开很久之后,确定了安全,才从草丛里爬了出来。
“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呼烈儿站了起来,踉跄了一步,方才站稳。
“让我死在这里吧,我累得站不起来了。”张纤哀求。
“真的?”
“哎,假的。”张纤瘪着嘴,想哭都没有眼泪,如果能退缩她一定会退缩,可难道要真的在这等死不成。
“郡主,你已经很出我的意料了。”呼烈儿微微一笑,他的笑容朗朗,只是这深夜中无人能看清,他向张纤伸出了他的手:“你能做到的。”
“真正出我意料的是,你为什么还学不会用敬语,什么你啊我的,太没规矩了……”对于呼烈儿的鼓舞,张纤没有领情,反倒数落他,只是口气已经没有那么盛气凌人了,甚至有些自嘲,她拉过他的手,借力站起来,道:“哎,算了,这会儿纠结这个也没什么意义……哎呀,你的手怎么那么烫?”
呼烈儿既然伸手,就是打算拉自称“站不起来”的张纤起来,可是似乎,他没有意想到自己有多么虚弱。
他发烧了。
于是张纤站起来了,他却要栽倒下去了。
“不准!”张纤眼睛一瞪,一步上前,搀扶住了要倒下去的呼烈儿,嘴中急急的道:“别想晕倒,你别想再再一次晕倒!”
这种荒郊野外,后有追兵,他要是晕了,她是没有丝毫办法的,他都已经晕过去了两次了,好容易他醒了,别想再晕第三次了。
呼烈儿似乎体会到了郡主急切的心情,不禁莞尔,有些虚弱的道:“可是郡主,我好像在发烧,伤口说不定感染了……还有你看这天,好像快要下雨了……”
呼烈儿是从天空的云层辨别出的,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快要下雨了。
“什么?”张纤抬头往天上看去,天上除了云还是云,月亮和星星都看不见,她看不出什么名目出来。
“总之……情况很可能会很糟,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我……我明白了,我会扶着你的,哎。”张纤颇有点自怨自怜的幽怨,道:“本郡主的命途为何如此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