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南方特有的暖风从树林的另一头缓缓吹来，但并没有带来以往小麦的清香——现在是天灾年间，无论什么庄稼大多都颗粒无收，如果不是风暴群岛殖民地的救济以及北方帝国新开拓城市的人力输送，南方的各个省份恐怕已经尸横遍野，哀鸿满地了。

而同样，这样的背景下，这个偏远小树林中废弃的监狱就显得格外安全，方圆几百里的村落基本都相应搬迁，前往附近城镇周围定居，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臭名昭著的恐怖组织——黑塔会在这里建立联络据点。

“只有这几个？索贝里，你挑学徒的眼光越来越差了。”

此时，监狱外面的空地，一辆由两匹马拉着的大型马车边上，一个从头到脚被裹得严严实实，只漏出两只眼睛的人看着眼前的索贝里，以及其身后的一众孩子，用带着轻蔑和不屑的语气开口道，他的声音尖细而且诡异，甚至让人分不出他究竟是男是女，更古怪的是，如果你靠近他的身边，还能问道一股很浓的味道，虽然并不是臭味，但却让人很不舒服。

“少说点话，勒提，你知道现在的形势……帝国的狗现在到处嗅，我不能冒险去距离城镇更深的地方挑选学徒，只能在周围找一些病秧子。”

一边说着，索贝里一边走上前，接过勒提手中的布袋，微微晃了晃，里面顿时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比上个月少了。”

“当然，你知道黑塔的规矩，多劳多得，泽奇卡旅的拉网追捕并不能算是加薪的理由，何况……你挣了那么多外快，应该不在乎这点小钱，对吗……”

那叫做勒提的人摊了摊手，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开口道。

“我可是听说梅罗迪教授从你这里订了一个大单子，能让我见识下吗？价值一块拳头大，六次精炼灵魂石的学徒究竟长什么样子。”

“一个精灵，长得很白净，还没有出来。”

索贝里说着，走上前，拉开马车后面的铁皮门，里面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甚至连排气口都是折叠不透光，让人无法看到外面景色的——标准的黑塔设计，以保密为最优先级，甚至有些学员从分院毕业出去，都不知道自己几年学到底是在哪里上的。

“看来你对他很是优待。”

勒提说着，走到那群孩子里，示意他们走上马车。

“当然，梅罗迪教授的学徒……我可不敢随意招惹。”

“那前提是他能从分院活着出来，到达本部。”

勒提阴恻恻的说着，同时将目光投向了监狱门口。

果然，一个小小的，背着一个不大包袱的身影从监狱的铁门中走了出来，他低着头，其身边跟着一只小黄狗，在看到他后，马车上的孩子们脸上纷纷露出畏惧，随后向着里面挪了挪，将马车外面的座位留了出来。

“什么……就是他？”

勒提略带惊讶的开口道。

黑塔的学徒大多是十一二岁的孩童，他们尚未发育完全，精神力相较成年人会差上许多，也是因此，这些孩子施展的法术往往杀伤力不足。

也是因此，肉体力量成了衡量一个学徒是否能安全毕业的重要标准。

而像是盖伊这样又矮又瘦，同时还自带一股精灵特有少女风的少年，到了黑塔基本不出一周，便会成为实验材料，运气好一点，也会被崇尚力量，无法无天的学生肆意欺凌，甚至遇到一些凶残的，被强X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黑塔中道德沦丧，只要有力量，就算你去和亡灵构装体做也没人会多说什么。

“很意外？”

索贝里开口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小子昨天刚刚杀了一个人，然后用他的尸体通过了试炼。”

“哦？”

听着索贝里的话，勒提皱了皱眉……他知道索贝里和他的死人脸一样，不喜欢开玩笑。

“这个小子么？可他身上可是看不到半点杀气。”

“信不信由你。”

索贝里摇了摇头，随后迎面向着盖伊走了过去。

“好了，盖伊，该说再见了。”

“……”

面对索贝里的话，盖伊没有回应，仍然是低着头。

“呵呵……我能理解，黑塔不是个好地方，你也不是自愿来的，但至少这里比外面的学院和权利场要简单的多，只要你足够强，做出成绩，就能过的比别人更好，你现在可能不懂……我之前在海尔森学院也是尖子生，但现在还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投靠了黑塔……”

说道这里，索贝里似乎想起什么一般，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一丝苦笑，而就在此时，一旁的勒提却走了过来，蒙面布后的眼睛微微弯起，仿佛在笑，但里面却透着一股不怀好意。

“好了，索贝里，你那些经历没人在乎，这个小子……名单上好像叫做盖伊，以后我就是你在分校的负责人了，你可以叫我导师，你们的学分和课程评价都由我来负责，你在分校学习三个月，通过考试后，才能够去黑塔本部……听明白了吗？“

……

盖伊微微点了点头……并非他不想说话，而是因为二狗正被一股难闻的气味熏得张不开口，根本没精力去和盖伊唱双簧。

“该死的……这到底是什么味道。”

二狗用爪子捂着自己的鼻子，看着眼前的勒提，心中几近崩溃。

他开始觉得狗的鼻子太复杂不是什么好事。

至少现在，那个浑身蒙的严严实实的家伙身上散发的味道，除了那股令人不舒服的香味之外，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就仿佛是夏天的垃圾堆里腐烂多时的臭鸡蛋，或者一块发霉长毛的抹布一般，让二狗有些喘不过气。

“哦……一条狗……索贝里，是你的实验体逃出来了吗？”

就在二狗纠结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的脖子一紧，随后四脚离地，整个人被勒提拎了起来，其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二狗，让二狗感觉身心一寒。

而同时，他还看到，在其脸上的布匹的缝隙中，透露出来的并非正常人类平整的皮肤，而是坑洼不平，仿佛烧伤感染的脓包爆开后，又在脓包上长了无数痘痘，最后全部抓烂，又结了血痂一般，那种恐怖的场景以及恶心的味道，让二狗四肢乱蹬，汪汪乱叫，几乎要昏过去。

该死的，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怪物。

“那是我的……”

就在二狗快要被熏死的时候，一只小手忽然拽住其尾巴，将其从勒提的手中夺了下来。

抬头看去，二狗看到盖伊正抬着头，一双眼睛直视着勒提，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恐惧的意思。

“没经过允许，请你不要碰我的东西。”

盖伊说着，便抱着二狗，三两步登上了马车，其语气中，没有对勒提有一丝一毫的客气。

“……”

看着盖伊的身影登上马车，勒提悬在空中的手微微握紧，垂了下来。

“怎么样……我说过他不简单。”

索贝里看着勒提吃瘪的样子，有些幸灾乐祸的开口道。

而勒提，则没有转过头，而是仍然注视着盖伊上车的方向。

“啊……的确，我现在相信他能杀人了。”

“不仅仅如此……梅罗迪教授曾经说过，这孩子是个天才，而且是那种需要细心打磨，百年一遇的天才……难以想象，恐怕几年后，黑塔又要多一位教授，或许会打破梅罗迪教授的记录，成为最年轻教授。”

勒提没有接索贝里的话茬，而是自己踏上了马车，微微抖了抖缰绳，同时从一旁拿出一顶遮阳帽，戴在了头上。

没人看到，其双眼在索贝里提到‘梅罗迪’的时候，微微闪过了一丝怨毒。

黑塔在高压教育之下，并不缺天才。

而缺少的，是能活着走出学院的天才。

想到这里，勒提看了看后面的车厢，压了压自己的遮阳帽，同时看了看从自己手臂的绷带中，流出的黄色汁水，双手微微握紧。

梅罗迪……你给我的屈辱，我会一点一点，十倍，百倍的还给你。

这个学徒，就是第一步……他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出分院。

……………………

黑塔是一个起源于乌尔斯和鲁纳之间各个公国的组织，他们热衷于传承自上古时期的禁忌亡灵巫术，因此一直被鲁纳帝国作为重点打击对象，在奥山‘魔网化’热潮后，黑塔最先引进了魔网设备，并且从奥山帝国援助的小公国的手中，窃取了许多来自奥山的研究资料和魔网架构，并且以此为基础，融入了亡灵巫术，从而力量越来越强大，甚至从若干小公国渗透到了帝国的南方，趁着帝国南方在暴动下动荡不安，扩大自己的势力，在帝国中扎根。

黑塔的行事作风以残酷著称，他们的人员补充主要依靠人口诱拐和奴隶贩卖，并且会特地选择青少年作为主要对象，而成功通过入门测试，进入黑塔的学徒，并不代表其生命已经安全，而恰恰相反，他们之后的道路还要面对更多，更严峻的死亡考验。

………………

“吓，吓死我了，兽灵大人，您……没事吧。”

感受着车厢微微开始颠簸，安顿下来的盖伊长舒了一口气，将怀里的二狗放在地上，还煞有介事的轻抚着二狗刚刚被揪的尾巴，精致的小脸上已经没了刚刚的冷静和决然，只有愧疚和劫后余生的慌乱。

“我刚刚……有没有弄疼您，非常非常抱歉，我，我只是迫不得已……”

“不用道歉，你刚刚做的很好。”

二狗打断了盖伊的话，找了个还算平整的地方趴下，同时用爪子梳了梳自己刚刚被揪起的地方——那种恶臭的味道仿佛附着在了自己身上，直到现在，二狗还是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

“换做任何一个其他孩子，恐怕早就吓得尿裤子了……你能够冷静下来，已经是‘天才’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自信一点呢？”

“因为……我，我太蠢了，而且又没用，鲁道夫导师说，我，我只会给人添麻烦……”

盖伊的声音越说越小，同时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手上的绷带——那是昨天他自己‘赎罪’的伤口，现在已经在二狗的指挥下，简单的包扎过了。

“那是那个叫做鲁道夫的老家伙太混蛋，而且不识货，如果你听我的，现在就完全忘了那个叫做鲁道夫的家伙所说的任何话语，做你自己就好。”

“可，可鲁道夫导师教我自然之道，还有芙蕾雅教义……这些都是不能……”

说话间，盖伊又低下头，呆呆的小声唠叨了起来，口中似乎不断背诵着什么一般，看上去有些神经兮兮。

而二狗也知道，盖伊脑袋里，被那个叫做鲁道夫的家伙荼毒的思想，不会这么快改变过来，只能装作没听见，打量起了四周。

马车中的环境比二狗想象的要糟糕的多，沉闷，潮湿，只有一盏油灯挂在车顶，散发着幽暗的光芒，非但没有驱散太多黑暗，反而将整个马车渲染成了死刑等待室一般压抑的场景。

在二狗的周围，这些刚刚受过严重刺激，死里逃生的孩子们此时根本没有心情，他们大多各自蜷缩成一团，一言不发的坐在地上，其中有几个不算坚强的，还将头埋到双膝之间，低声呜咽了起来。

而在马车的角落里，二狗忽然注意到，有个看上去比盖伊稍大一点，褐色头发胡乱绑成一个马尾的女生，则显得非常镇定，她没有睡觉或者哭泣，而是睁着眼睛，看着某个方向，并没有倚靠墙壁，双手自然放在腰的两侧，看上去非常放松的样子。

但二狗能明显感觉的出来，她并不是在发呆，而是在警惕，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她就像是一只被摊开，布置好的猎人陷阱，只要有人微微踩上那紧绷的机簧，便会立刻合拢，将猎物咬的粉碎，这种感觉并非来自什么预感或者想象，而是二狗的直觉——那属于野兽，也就是这只小黄狗原本直觉，正在不断提醒自己，离那个女孩远点。

“兽……兽灵大人……”

就在此时，正坐在二狗身后的盖伊忽然低声开口，有些不安的开口道。

“那……那个人，似乎在看着我哎。”

“恩？”

随着盖伊的话语，二狗也注意到，那女孩的眼神锐利，仿佛一只利箭的箭头，而她注视的方向，正是自己这边……或者说，自己的正上方，也就是盖伊的身上。

“怎……怎么办？”

盖伊似乎有些紧张，声音甚至都压抑了起来。

“能怎么办？那家伙又不可能吃了你。”

“可……可对方是雌性啊，鲁，鲁道夫导师说过，如果一个强大的雌性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我，就，就让我快点跑……”

………………

看着盖伊的样子，二狗刚想说话，其脑袋中的智者树心压缩包，便又开始解压，涨得二狗脑袋生疼。

在精灵当中，有关性别的常识和人类完全不同。

作为从人类还没有出现便存在的上古种族，精灵曾经拥有很辉煌的文明，而不知是不是造物主的偏爱，精灵的女性普遍比男性强壮，敏捷，甚至连对魔力的亲和力，也要比男性高上一倍有余。

正因如此，在精灵的观念当中，争斗，保卫，以及一切重要的职务，都应该由雌性担当，而雄性，除了生孩子之外，只需要负责养育后代，琴棋书画，以及一些次要的工作就行了，而新生儿，大多也随母姓，作为母亲方的家族传承。

换而言之，精灵的社会是彻底的母性社会，雄性的精灵会被教育成抱着洋娃娃，在礼仪教导和艺术培训中长大的受气包小姐，而雌性的精灵，则会变成手持短矛长弓，骁勇善战的战士。

因此，如果你在外面看到一个说话软糯，细声细气，同时长相甜美，皮肤白皙，笑起来如同阳光般和煦的精灵，请不要轻举妄动，因为对面有很大可能是一位可爱的雄性，而且他的伴侣有更大可能会一箭射穿你的脑袋，然后用短矛把你从上到下捅个对穿。

而如果以盖伊这样的面孔和性格，如果被放在原生精灵盘踞的森林里，则很容易被一些性格扭曲，个性强势的雌性精灵霸王硬上弓——哪怕是冒着被判处监禁的风险，被这样教导也就不奇怪了。

而同样，作为大陆上的霸主，人类并不屑于了解精灵的习俗，再加上越来越多的精灵被人类传统同化，这种被当成女孩子养的传统雄性精灵也就越来越少见了。

“怎，怎么办，兽灵大人，如果……如果她要把我……”

盖伊脸色通红，有些结巴的开口道，眼中说不清楚是期待还是害怕。

“给我冷静！这里是人类社会，何况对方和你一样只是孩子，不会把你怎么……”

二狗说道一半，便微微愣住了，他打量着那眼神锐利的女孩，借着油灯昏暗的光芒，看到那女孩的手臂上居然有着肌肉的线条，而顺着其有些破旧的上衣向下看去，在其腹部，衣服的破洞后面，竟然隐约能看到几条腹肌的线条。

不仅仅如此，在其腰间，二狗居然看到有一只闪着晦暗光芒的物件——二狗可不认为那是洋娃娃或者其他玩具之类的东西，如果是一把匕首，或者指虎之类的东西，那么基本可以判断出，眼前的少女不但经过专门的训练，而且还有一定的战斗经验，能够一拳打死三四只小黄狗，或者一只手制服软弱小精灵。

这下惨了……如果这个少女真想要对盖伊做点什么，恐怕以小精灵的细胳膊细腿只会给其增加一点乐趣，而自己还略显稚嫩的牙口，以及并不熟练的法术，也难以对其造成什么影响。

就在二狗在心中盘算的时候，那少女居然主动站了起来，向着瑟瑟发抖的盖伊走了过来。

没等二狗想好对策，对方却忽然先开口了。

“你……是杀人的那个，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