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浓雾还未散去,东方的云朵已托出了温热的太阳。荆氏族人撒满田间,各自忙碌。
最近几年收成不好,再不苦点累点,连供品都快凑不上了。供品是秋收后献给神庙的,往年每家最多献出三成收获。最近两年天候虽然好,收成却惨不忍睹,供品竟占到了八成以上。于是乎,族人靠着存粮才能勉强过活。
荆成父子没有立即下地,而是拿着骨铲直奔坟地。
“昨日才下葬,为何今日就来上坟?”志扬如是道。
“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她老人家。”荆成神色凝重。
“哦!”志扬恍然低头,随即狐疑道,“那又为何不带母亲?”
荆成没有回答,愣住了。志扬顺其眼光望去,也僵住了。
其它的坟好好的,祖母的坟却被打开了。志扬冲上去一看,空的!
“父亲,怎么会?”他猛然回头,发现对方漠然呆立。
片刻的沉默。
“志儿,帮我把坟复原。”父亲面无表情说完,就要动手。
“可祖母的尸体不在啊!”他喝道,“我们得把尸体找回来。”
“不用找了。”父亲利落地铲土。
志扬惊得说不出话来,看着父亲修好了坟。
“志儿记住,你的祖母已经死了,”父亲敲打着新土,“而且尸体就埋在里面。”
“可是。。。。。。”父亲扬手打断了他。
“没有可是。这件事连同昨晚的事情,你都不能告诉任何人。记住了吗?”父亲在语尾加重了力道。
“记住了。”他瘪嘴点头。
“走,去荆平家看看,我有不祥的预感。”荆成突然说道。
志扬不懂父亲在说什么,懵懂跟着去了。两人没有呼喝,径直闯入虚掩的栅栏。
荆成吼了一声,没人回应。片刻后听到屋子里有响动,头皮一紧。
一个竹竿般的身影走出来。荆成松了口气,是荆木。
“你父亲的尸体。。。。。。”荆成缓声道。
“不见了。”对方说完,将屁股砸在地上。
“这?”志扬回头看着父亲。
“走!”荆成带着志扬离去。
回屋后,荆成在外面探查一番,然后将栅栏和里屋的门都闩上了。
“父亲,难道是绿眼狼吃了两人的尸体?”他抢着说道。
父亲瞪着他好一会,兀然缓颊道,“对!但是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他狐疑道,“说出来,族人才会防备啊。”
“但是那样会造成恐慌!”父亲先是低吼,然后缓声道,“族人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忘了绿眼狼,若是知道它们归来,定会非常害怕。”
“可是不提醒族人,岂不给绿眼狼可乘之机,到时会有更多的人死去。”志扬的脸上画满不可思议。
“也许不会。”父亲肃然道。
他一时语塞,呆呆望着父亲。
“以前绿眼狼就是自己消失的,”父亲喟然一叹,“我希望这次也是。”
“防备一下总没坏处啊?”他心中的疑惑并未得到宽解。
“就像我刚才说的,会造成恐慌。”父亲紧着道。“而且很多族人并不相信绿眼狼的存在,他们认为是。。。。。。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
父亲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短暂而恐惧的沉默。
“厉鬼?”他叫道。自己曾听族人说过。
“我不准你提那个‘东西’!”父亲歇斯底里。
“父亲,你也相信。。。。。。那个‘东西’吗?”他诺诺道。印象中,父亲从未如此吼过自己。
“我,”父亲顿了一下,“不相信。”
他从对方脸色上读到了另一个答案,不过没有说破,因为知道父亲是不会承认的。
“你什么都别说,也许过段时间就没事了。”父亲继续说道。
他想了一会,“好吧,我听你的。”
父亲如释重负,将右手搭在他的肩上,侃侃说道:“孩子,不管怎样,我都会保护你。谁要想伤害你,就得先杀了我。”
他嗯声点头,眼底射出狐疑的视线。
夜晚,所有族人做了同一个梦。他们来到树林中,看到十几个死者站成一团。
志扬的祖母挨着荆平,她说道:“我们没死,都在禁林里面,快来救我们吧。如果你们不来,我们就真的要死了。”说完低声抽泣着。其余的死者也跟着呜咽,他们都是死了不久的人。哭声越来越大。
志扬觉察到了什么,侧头发现有个中年女人盯着自己。身上羊毛大衣,额前两条红辫,散发披肩。
“你是谁?”他向对方慢慢走去,发现其个头很高。
对方眼睛倏地一瞪,射出了红色的光芒。
他感到眼睛刺疼,并流下了粘稠的东西。伸手一摸,竟然是血!刹那间大是骇然,之后便从梦中惊醒。
“又是一场梦!”他的汗水浸湿了身体。
天擦亮,人们不约而同来到墓地。愕然看到新坟全被挖开(除了志扬祖母的),尸体不翼而飞;而老坟则完好无损。
整个部落沸腾了,人们又想起以前消失的族人,纷纷传言禁林有鬼。本来相信绿眼狼的族人,也开始相信厉鬼。其中就包括志扬,他终于明白父亲所说的恐慌。而且,他还感觉父亲藏着许多秘密。
为何父亲看见绿光会伤感?为何要带着铲子去上坟?为何见到空坟却不惊讶?
这些问题萦绕在他脑中,久久挥之不去。他不敢直接问父亲,并知道问了也得不到答复。于是,只能期待父亲坦诚相告。
当日,族长荆义带领人们祭拜树神。
粗大的树根露出地面,犹如蟒蛇盘绕纠缠不清。大小不一的树瘤坠满了六人环抱的树干,其中刻着不少古怪的脸,那些都是神的模样。
“希望树神保佑荆寨平平安安。”族长念念有词。
之后几日,族人没再做噩梦,更没有死人,但是牲畜却几乎死绝。联想到近年的收成,族人搅动了。
经过讨论,族长委派荆成父子去向国王求助。两人在全族的殷殷注视下,融入了北边的山林。
视角转换到一片草原。
蓝灰色的云朵反复扩展又撕裂,刺眼的光柱乱射。雪山依偎着天空,小河如银色丝带般逶迤,草原上散布着成群的羊。被风吹皱的草之海,青草相互鞭挞。
双红辫女人徜徉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厚厚的羊毛大衣泛起波纹,时黑时灰。疾风在身旁啸叫。她双手微微张开,任由深草划过手掌;棕色的眼睛里盛满无限的忧伤,四处游离;拉长的脸上挂着彷徨。
不远处有两个小女孩向她跑来,一高一矮。她们散开的长发仿若溪流;欢声笑语犹如甜酒。
她眼中噙着泪水驻足相望,右手悬在半空,鼻翼不自觉抽动。
她们在喊她,朝她招手,双脚跳跃前进。蓦地,欢声笑语退去,代之以仓皇尖叫。一个粗壮的背影闪现,然后弯腰将她们掳走,渐行渐远。
她双肩耸动,流下两行热泪。右手使劲向前探去,脸上由彷徨转为渴望。刹那间,她扭曲着脸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音在真假之间变换。慢慢地,眼睛变成了红色,两行热泪也被侵染成了血泪。
疾风卷走了尖叫,云朵兀自卷叠,群山巍然矗立。
雨意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