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自己的父亲,以前是个明眼人。现在?她笑着摇摇头。
父亲老了,眼花耳鸣须发斑白,经常做些糊里糊涂的事情。以前的小事就不计较了,今日这事不一般,可不能由着他胡来。
正想着,她进入了青石板路,朝着积石山的顶部疾行。
议事厅位于山顶稍下的位置,是个三层的木制吊脚楼。第一层除了木梯和几根木柱,四面空荡荡的。而这时,甘奏和公子朱就在第二层对话。
宽敞的屋内竖着几根柱子,光线从支起的木窗透进来。有站有坐的人群围成一个大圈,瞪着中间的公子朱。
“唐尧派你来送死吗?”甘奏打开天窗说亮话。
“此话怎讲?”公子朱大袖一挥高声道。他方脸宽额,一袭浅青色华服落地。
“你父亲杀了我们多少族人?”甘奏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随即徐徐移动目光,“这里的人都对唐尧恨之入骨,都想立刻扒了你的皮。”
“但你们也杀了很多我们的人,这仇又怎么算?”他目光炯炯,一个个迎上他们的。
稍稍嫌长的沉默。
“那是你们的仇恨,与我们无关。”一个粗犷的声音兀然吼道。
“呵呵,仇恨都是相互的,你不恨我,我又如何恨你?”他甩了对方一眼,飞快收回目光。
“那唐尧陷害我的事情又怎么算?”甘奏勃然大怒。
“陷害?”他茫然了。
“唐尧派人杀死曼波,将尸体丢在我榻上。这不是陷害是什么?”甘奏戟指道,“从那以后,大铅坝与我金平坝打了无数战,仇恨越来越深。我的大儿子奏确,”甘奏的眼睛扑闪了一下,接着道,“便死在了大铅坝的手里。”
“曼波是谁?”他想了一会,问道。
“曼波是大铅坝长老波久的小儿子。”对方愤愤道。
他恍然大悟,侃侃道:“长老误会了,曼波的死与我父亲无干。”
“怎么?还想狡辩?”甘奏笑道。
“此乃事实,并非在下狡辩。”他面不改色。
“还跟他啰嗦什么!杀了算了!”一个尖利的声音吼道。
人们一阵喧腾,纷纷附和。甘奏不动声色,肃杀地看着他。登时,他明白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双方仇恨太大,一个不留神便会被杀掉。而这样的结果,正合重华的意愿。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在下可以帮长老报仇。”
霎时喧腾散去,人们齐齐望着他。
“你愿意帮我们杀掉你的父亲?”甘奏沉吟一番,缓声道。
“非也!在下的意思,”他的手向下一砍,“杀鼓叟和重华。”
“重华是何许人?”甘奏狐疑道。
“鼓叟的大儿子。”他先是昂首高声,旋即侃侃道来,“我父亲当初并未指派鼓叟杀任何人,只是让其收买人心,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然而他擅自杀害曼波,并架害于你。这是我父亲万万没想到的。”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父亲很生气,除了乐师的位置,并未给鼓叟任何奖赏。”他还要再说,却被打断了。
“两个坝子打成这副模样,唐尧会不高兴?”甘奏再次摆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斟酌须臾,道,“父亲高兴也是后来的事情。”他扫了一眼沉默的人群,接着道,“父亲认为事情做得很不周全。首先不该在出使的时候动手,应该等离开一段时间再说。其次不该将尸体放在你的卧榻上,没人会相信有这么傻的凶手。一旦败露,你们定会团结一致反抗北方联盟。没曾想,大铅坝居然信了。”说到这,他停下来看着对方。
“还不是因为波久那个蠢货!”甘奏霍然弹起,簌簌颤抖,“我派了许多人跟他解释,去一个他杀一个。非但如此,大铅坝还不断偷袭金坪坝。叫我们如何不恨他们?”说完一个劲地咳起来,带着胸腹里的闷响。
“长老别信他!”一个高亢的声音说道,“他为了活命才编造了这番谎言。曼波的死,唐尧必定参与其中。干脆现在就拔了他的皮,为我们死去的万千兄弟姐妹报仇!”
“对,杀了他。”
“他满嘴胡言。”
“不能相信他。”
。。。。。。
“都给我闭嘴!在金坪坝,我才是长老!”甘奏勃然大怒,并将仍在吵闹的声音一个个瞪了回去。片刻后,大厅沉寂下来。
“我隐忍了一辈子,等的就是洗刷冤屈的这一刻。”甘奏坐回软塌,沉稳的声音如同打雷,“我不知道唐尧是否参与其中,也没法知道。就算参与了,现在我也不会杀公子朱。鼓叟害死我的儿子,我要他们父子偿命。”
然后一脸肃杀转向公子朱,“我要用你交换鼓叟和重华。若唐尧拒绝,我便杀了你。”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闻言,公子朱仰天大笑。
“你笑什么?”甘奏喘匀气息,冷眼道。
“我笑你居然看不懂形势。”他摇头道,“现在北方联盟都听重华的,父亲只是个傀儡而已。”
“传言是真的?”甘奏身子稍稍前倾。
他没有直接回答,转而笑道:“重华派我来驻守,就是希望借你们的手杀我。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竟是你们最大的仇人。”
“如此说来,你便没用了。”甘奏哼声道。
“你还是要杀我?”他笑容逝去,黑色的眸子瞪得溜圆。
“不杀,留着做甚?”甘奏的声音更跟脸一样冷。
他用余光扫了周围,感觉气氛凝重。
“我刚刚说了,可以帮你们打败重华。”他脱口而出。
“你手中无兵无粮,如何帮?”甘奏挺直身板,苍白的眉毛拧成一团。
“北方的许多部落只是委曲求全,其实他们都在暗中支持我。只要我发出号令,他们便会举族前来归顺。”他舔舔干燥的嘴唇,继续道,“加上你们所有坝子的力量,就能一举攻克平阳。到时你们报了仇,父亲也重新掌权,岂不两全?”
“想让我们攻打平阳,光报仇可不行。”甘奏面露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