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褚在帐中来回踱步。
他身量魁梧,步子大,三五步就走到帐门口,一下转回来,又是三五步就走到案几前。戏忠好整以暇坐在席上,看着许褚眉头紧锁的样子,不禁对徐奕失笑道:“季才可知君侯因何烦闷?”
许褚喜怒鲜少形于色,常以沉稳的面貌示之与人,徐奕来帐下任事这么些天,基本没有见到许褚有过坐立难安的时候。平日里见不到的焦躁模样今日却见到了,徐奕知道是因为最近两天在豫州发生的事情太过棘手的缘故。
却说汝南发生的事为何会让许褚头疼?答案也不难猜——天灾人祸。
所谓天灾,便是豫州境内的河流水面暴涨,大水波及二十余县。这次的洪灾较之以往更加猛烈,十多万百姓流离失所,许多人猜度天意,说是董卓乱政、朝纲不整而引发的天怒,对于这些话,许褚并不如何在意,他在意的是,按照以往的经验,洪灾过后大概率将会迎来大旱,大旱又会诱发蝗灾,而接连的战乱导致的尸横遍野,又会诱发瘟疫。这些不幸的事,很有可能集中发生在灾情最为严重的汝南郡,然后蔓延到比邻汝南的庐江等郡。
发兵以来屡获大胜,眼看九江郡就要收入囊中,偏生在这时候撞上了难得一遇的灾年,让许褚的心情如何能好。
这还只是一方面,还有让许褚头疼的,便是眼下扬州错综复杂的局势。
州府透露出服软的意思了,丹阳依旧很强硬,豫章暧昧不明,会稽蛮越横行,千头万绪,让许褚突然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陆陆续续有人进了帐来,文武落座后,许褚坐到主位上,皱着眉头。不管如何,军政两头,目下仍是军事比较重要,他问向戏忠道:“志才,方伯请辞的奏章,确如许贡说的已经在送往长安的路上了?”
昨日许贡担当使者出使,带来的谈判筹码就是陈温主动请辞刺史一职,另表许褚为扬州刺史这件事。谈判初期就用这样的方式来示弱,显然是因为战事的天平明显倾向于许褚一方的缘故,但向长安朝廷请辞这件事要从两方面来看。一方面,或许陈温迫于无奈,真的有退隐之意,而另一方面,也有可能陈温麾下的幕僚们使出的一招‘拖刀计’,以此来麻痹许褚,给自己争取合纵连横的时间,毕竟长安路远,朝廷对于各地牧守来说也仅仅是象征意义多一些了,不难保证州府会趁着许褚大意的时间跟周昕、陆康亦或是他州的势力眉来眼去,从而杀个回马枪。
戏忠慎重回道:“接二连三的兵败,州府几无还手之力,我想他们应该能看得出在兵事上,扬州一地难有与主公争锋者.......故而所虑者非周丹阳,也非陆豫章,乃是徐州的陶谦跟笮融。”
戏志才将陶谦与笮融分开讨论是有原因的,从各种迹象表明,陶谦对自己这位老乡的掌控力并不是很足够,笮融在下邳尊佛抵儒,豢养僧侣,这应该不是陶谦所能容忍的,单看这份情报,笮融很有可能已经脱离了陶谦的掌控。
徐奕补充道:“陶恭祖入徐州以来,当地士人很多不愿出仕州府,别驾赵昱、治中王朗都属被强征入府的,更别提彭城张昭与广陵张纮两位贤达了。虽说他在去年赶走了从青州转移到徐州的十多万黄巾,但那些黄巾只是被赶回青州或流窜在兖州,威胁没有真正消除,在下猜测,即便方伯想求助陶恭祖,陶恭祖也未必愿意与君侯结下仇怨。”
许褚轻轻点头。
自中平年间起,徐州相对来说较为太平,对比一些地方,那里的民生是较好的。更因为徐州与扬州接壤,许褚历来对徐州的事情都比较上心,自然对陶谦这个人很是关注。
不同于前世演义带给许褚的观感,陶谦这个人可以说跟周昕的性格是很类似的,但前者的能力更强,靠着军功起家,在得到徐州士族支持很少的情况下,坐稳了刺史的位置,不难预见,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加上一个徐州牧的头衔。
但陶谦并非没有短板——年纪太大了,不用等太久,他就要到达耳顺之年,垂垂老矣。
所以许褚同意徐奕的分析,陶谦不会襄助陈温。哪怕是没有黄巾的威胁,没有笮融的表里不一,年迈的陶谦或许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守住徐州,然后留给自己的儿子。
“加派去往下邳的探马,多加留意笮融的动向。”许褚沉声道,“今日召你们过来,除了这件事,还有关于陆家的事。”
提起陆家,帐中不论文武,神色都渐渐凝重起来。
以陆氏在江东的影响力,随时都可以发动一场规模宏大的战事来左右战局,特别是在眼下这个敏感时期。不用说,周昕、陈温肯定早就派人去接洽豫章了,假如陆康横下心和许褚对着干,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假如陆康和许褚结盟,那么其他人就只有败逃的份。
昨日许贡先到,陆儁后来,许褚分别接见。与许贡的谈话,戏忠等人在场,但陆儁与许褚谈了什么,在场无人得知。
许褚叹了口气,道:“昨日陆公长子陆君问我:圣天子在朝,家父早有派孝廉进贡朝廷之意,不知君侯可愿派使同行?”
戏忠道:“主公怎么答的?”
“我自是愿意。他又说家父年迈,早就想居家在野,含饴弄子,希望我能在日后多关照关照他们陆氏子弟。”
戏忠闻言不禁轻笑几声。本朝章帝年间,马太后临朝,曾对章帝言:如阴阳调和,边境清静,我则含饴弄孙,不用再关心朝政了。陆康年老,前年生下幼子陆绩,是以将含饴弄孙改成了含饴弄子。这个典故戏忠等文士知道,许褚不知道,虽不知道,却也听得出来陆康这是‘以退为进’,在试探他的口风。
“主公定是回说:陆公老当益壮,能者多劳,扬州万千黎民,还需陆公照拂管顾了。”
许褚点头苦笑。
陆康让陆儁问的两个问题,实际上就是在说明他的底线。头一个遣使进贡朝廷,即是在警告许褚擅自发兵攻伐他郡的事情可一不可再二,要忠于大汉朝廷,行事得在章法内;第二个问题有些模棱两可,却也不难看出陆康的意思是在问:你许褚要是自为扬州刺史,我扬州士族何去何从?
一直在帐中旁听的周瑜听到这里,不免脱口道:“陆公忠于大汉,奇志高远,不愿看到扬州兵连祸结,生灵涂炭......如是呈平时节,以陆公为州刺史是最好不过,可惜......”
许褚瞧了周瑜一眼,这也是他头疼的地方。站在扬州士族的角度,如果陆康来当扬州刺史,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这并非仅是其他阵营里士人的想法,包括周异、谢贞等人,或许在他们眼里陆康才是扬州刺史的不二人选。
按照故往汉例,本州人士是不能当本州刺史的,可如今天下大乱,除了个别的腐儒,也无人去计较这些了,可许褚什么都能让,就是这个州刺史的名分让不得。陆康为州刺史,那他算什么?麾下将士血战沙场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因是之故,许褚轻轻带过了周瑜的话题,转而说道:“陆公那边,自有蔡公与陆君会去联络,手书一封至舒县即可。谈判定是要继续的,可与此同时,攻伐的脚步也不能停下。传我军令:令徐庶、郭嘉整顿三军后,合力往攻阴陵,彻底将九江郡北拿下!至于朱皓的州兵,典韦听令。”
伴随一阵铠甲撞击的声音,典韦铁塔般的身影来到帐中央,拱手道:“韦在!”
“你速赶至城外军营,令虎卫营所部兵马加强戒备,随时处于临战状态,并加派斥候,一旦发现州兵异动,立即传信城中。”
典韦领命而去,众人各自离帐返回岗位,独戏忠留下,待人走完后对许褚道:“豫州灾情严重,波及到庐江只是时间问题,此间战事拖沓不得,拖久了,会影响防灾事宜,届时文若便有三头六臂,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灾情蔓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