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潭居，这是昔日八王爷慕容墨的居所。

这王府似乎早已别遣散了，一路走来连个奴仆都没有看见。

而此时慕容墨正坐在一株墨梅下，他穿着深灰色的狐皮大氅，满头青丝头发只用了一根木钗挽起，看到他来了，他微微一笑，“文老与我打赌，他说你绝不肯进来，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他的打扮不似手握重兵，一声号令便能够令天下震动的王爷，倒像是寻常富户人家的清贵公子，他点了点棋盘另一面的方向，那边已经沏好了一杯茶水，冒着徐徐白气，他犹豫着坐下，手中茶水的温度不烫不凉，竟是刚刚好。

这个人将自己来的时间都算得这样准，自己和慕容景晨还以为已经将他玩弄在股掌之中，真真是可笑。

只是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邀约自己下棋，他虽然会下棋，但是却并不精通此道，相反，慕容景晨却喜好博弈，自己有时候会陪着他下一下。

看到武安侯脸上那疑惑而又犹豫的神情，慕容墨只是笑了笑，他抬手，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然后看向他：“你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我会请你进来？”

此时已经许久不曾见到慕容墨的武安侯才发现，他的身体瘦得厉害，彷佛只剩下一副骨架，连伸出来的手都那样的指节分明，似是只剩下皮包着骨头了。

“王爷为何如此……”

后面的话他忽而问不出来了，因为他想到之前在天牢中自己给慕容墨喂过的毒。

世间两大不幸，无非是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并非是你的缘故。早在之前，我便中了毒。后来在得知皇兄对昔年讨伐百越的将士做出的事情之后，我也知这已是一具残败之身。”

这些从前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在临死之前倒是可以畅快吐出了，慕容墨潇洒一笑，“以逆天之法从老天爷那儿抢回来一两年的性命，为昔日死在阴谋诡计中的将士报仇，我觉得这很划算。即便你不给我灌毒，我的死期也只在这须臾之间。”

他分明是已经将自己的死都已经算计好了。

“王爷为何要告诉我？”

他不解。

“如今皇上再度亲政，你奉他的命令来围剿我这曾经犯上作乱的贼子，如今你尚且是他的可用得力之人，他不会动你。只是若再过两年，等皇上缓过来了，你便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慕容墨相信武安侯心中也必然想得明白，他眼中含笑，“我叫你进来是在临死之前，为你指一条明路。”

“我与王爷素昧平生，从前没有交情，后来还为了慕容景晨之事对王爷多加谋害，王爷竟会如此好心？”

武安侯有些不信他会如此好心，而慕容墨脸上半分愠怒都无，他只是拢了拢身上披着的皮毛大氅，那双素来含着温润笑意的眼此时望向他，眼中一片通透，“今日我一死，岭南王必然借着匡扶朝政的旗号起兵举事，若是你不想让自己手下的精锐士兵为你白白送命，你便趁早暗中投诚。”

竟是如此！

不等武安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慕容墨又从自己的袖中拿出一封信，放到棋盘旁边的桌上推了过去，“我与三哥还有些交情，你若是直接投诚他必然不会相信，到时候你只需将这个奉上便可。”

拆开那封信草草看了几眼，武安侯又看向眼前算无遗策、连自己的死亡都成为他计谋中一环的慕容墨，“见着这封信，我已然信了王爷七分，只是我不明白王爷为什么要帮我？”

“必然不是白白帮你。”

对于武安侯其人，慕容墨的了解甚至要比武安侯本人还要多，他笑了笑，“武安侯虽然承袭父亲爵位、从小熟读兵书，也习得一身好武艺，却因为当今皇上对武将世家的一直防范，并不曾领兵上战场。”

置于膝头上的手渐渐握紧了，他的话戳中了武安侯的心思。

的确，自己即便满腔的上阵杀敌之心，却因为皇上这昏庸老儿的耽误，从不曾实现过。

“侯爷的军事才能应该不会在我之下，但是当年抵御百越，皇上担心武将世家、尤其是武安侯府的权力过大，便点了我去前线，其中一石二鸟的意图，你应该也知晓。”

说到这儿，一阵寒风吹来，慕容墨似是被那冷风呛着了喉咙，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武安侯见他似是马上要咳晕过去，连忙将他桌上的帕子递了过去。

慕容墨接了过来，他拭了拭嘴角，那帕子上顿时染上了一抹刺眼的殷红。

“而此次百越正在边境作战，朝中可用的将领只剩下了你一个人，到时候岭南王起兵举事，你必然会被皇上派出。我那位三皇兄蛰伏隐忍多年，直到盛京中叛乱平定、我被皇上处死才肯动手，已然是做好了万全之备。”

说到这儿，慕容墨看向脸色越发凝重的武安侯，“以疲弱之兵战雄壮之师，更何况岭南王师出有名，你觉得，胜算几分。”

“三分。”

这三分胜算还是处于武安侯对于自己用兵的自信。

“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诸如这样的道理不比我多说。”

知道武安侯已经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慕容墨重重咳嗽起来，每咳嗽一声那嘴角的血就越来越多。

最后竟是连帕子都无法将血擦拭干净了。

在这满地的墨梅花瓣下，他的脸色带着无可避免的死灰之色，分明是命不久矣。

“王爷，你有什么样的条件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应许。”

他苦心孤诣地设了这样一个局，又为自己铺好了后路，即便是素来只看重利益的武安侯都十分动容。

“来日、来日你必然位极人臣，若是你见到落落，你替我好好照顾她，她说，她说……”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再也忍不住，扶住桌桉一口血从口中喷出，武安侯赶紧上前，听见他留给世间最后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