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前不久才经历了一场流血政变的皇宫，白玉石阶上，又染上了鲜血，慕容墨的脚步踏过层层石阶，走到今晚皇上栖息的宫宇、皇贵妃骆蓉的宫殿前。

只消轻轻一推，宫门就开了，已经点了安息香的房中弥漫着男女情事之后独有的靡靡的味道，躺在床上的一男一女已经沉沉睡去，他身着铠甲、提着剑，彷佛回到了十几岁时第一次领兵出征的时候，只是那时他是为护住自己的皇兄、护住大盛的疆土，这一次，他却是要将手中的剑，直指皇上。

今夜之后，一切都没有回头路，他将会成为史书工笔下的贼子。

垂下的长剑擦过地面，发出锃锃的声音，在床上的女人嘤咛一声，似乎是醒了，她朝着慕容墨的方向望了一眼，被吓得尖叫一声，而此时，皇上也醒了。

他警觉地发现此时此刻的不同寻常，外面的厮杀声都渐渐弱了，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气息，而他的弟弟，此时正提着一把长剑，静静地伫立在离他不过三尺的地方。

“慕容墨，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羊装镇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身长玉立、正值盛年的慕容墨简直让他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暗澹下来，他避无可避地面对一个事实：

他正在衰老，而慕容墨却依旧如往年一般，甚至还散发着蓬勃的朝气。

“我是什么意思，皇兄应该再清楚不过。”

举起长剑放在眼前，慕容墨的手抚过这柄剑，眼中带着别样的意味：“这柄剑还是昔日我上战场之前皇兄亲手所赠，你让我成为你手中的剑，为你保卫疆土，为你成就一番基业，只不过最后，这柄剑却要向着你而来。”

“我自认待你不薄，一直将你留在身边，予你重权，赐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位，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不由得蹙起眉头，皇上看着慕容墨，似乎是真的不懂。

“皇兄还是一贯的会做戏，只可惜，你的弟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你玩弄欺瞒的单纯弟弟了。”

如玉一般苍白的脸上露出了讽刺的笑意，他的眼神越过昏暗的宫灯看向床上神情惶恐的皇上：

“曾几何时我也是想要相信皇兄，即便知道当年击败百越之后回朝的那场突袭不对劲，我也想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皇兄你居然怕我不死，特意利用雪山的积雪，不惜赔上数万大盛军士的性命……如此，我怎么能不面对真相？”

伴随着慕容墨澹澹的叙述，皇上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起来，一旁的骆蓉早就知道了这其中的内情，心中其实并没有什么震惊，但是少不得还是要做出一副惶恐之色。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都是谁告诉你的？这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做过的事情被一一道出，皇上的脸色很是难看，他忍不住重重地捶了捶身下的床榻：

“你切不可被奸人的话迷惑、让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离间！若是如此，那可就真的中了奸人的歹计！”

“直到现在皇兄依旧不肯承认自己做过的错事。”

冷冷一笑，慕容墨早就料到了皇上不会承认，他从自己的袖中拿出一个小药瓶，将之丢到了皇上面前：

“这毒药也是你为我种下的，自我在雪崩中受伤之后，皇兄为表对我的看重，特意让太医院元首来为我治疗，可是有又谁知道，我这几年的缠绵病榻身子越发虚弱，竟都是皇兄害的。”

没想到他居然已经将事情调查得如此清楚明了，皇上看着那瓶药，知道自己继续狡辩也是徒劳。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看向他：“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或许一开始我便猜到了，只是我从不愿往这个方向想。我对皇位权势从无留恋，只是皇兄一直不肯信我。”

这或许是二人今生最后一次心平气和的谈话了，慕容墨除了一开始的咄咄逼人，此刻居然显得无比沉静，他望着他：“皇兄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你说你对权势皇位没有兴趣……”

皇上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怪异的神情，他只穿着一身中衣，从床上走了下来，披散着长发的中年男人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是疲态尽显：

“你觉得这话你能说服自己吗？你觉得天下人能有几个是对功名利禄毫不在意的？还是说你自以为已经成为超然物外之人？”

慕容墨没有出声。

“当年我刚登基的时候，也是怀着和你一样天真可笑的想法！我也想当旷古明君！我也想成就一番伟业！我也想像无数英明的君主一样被刻在史书上被后人敬仰！”

说到自己昔日的政治抱负，皇上也罕见地带上了丝丝激动，但是很快，他彷佛梦想破灭地颓废下来：

“可是你知不知道要治理一个国家究竟要做些什么？国泰民安、维持朝堂的平衡，还要时时刻刻地盯着那些封地的藩王防备他们不会造反……如果我对你没有半分信任，我不会将你留在盛京。”

“若是从前的慕容墨，此时应该感激得涕泗交加，俯首在地感谢皇兄的感谢。”

对于这番像是出自皇上真心的肺腑之言，慕容墨没有半分动容，他抬起眼看着在自己面前康慨激昂的男人，一刀见血地道：

“可是若是皇兄真的相信我，为何不早早让我就藩？若是你真的信任我，不是更应该让我去藩地培养自己的势力、以防哪位藩王挥兵直指皇上？”

这话顿时问得皇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只着肚兜坐在床上的骆蓉看着两个男人的对峙，不知为何，从前听到兄长的死因的时候，她会生气会伤心，也会义愤填膺，但此时，她心中算计的却是其他的东西。

比如，皇位；再比如，她和一双子女的前程。

空气中的血腥味彷佛带着权力的香甜，她的眼神隐隐地看向慕容墨，那其中既是贪欲，又是爱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