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两人早已是勉力支撑,子弹打光了,他们双手紧握着最后的甩棍,不知何时会被汹涌的人潮吞没。
胡鹏瞄准眼前的神巫,眼睛凑近瞄具。
这时候,他听到沉闷压抑的鼓声。
神台上的天师敲响了死亡的战鼓,苍凉悲壮,仿佛蕴含着某种力量。
几乎所有的神巫都狂欢起来,嘶叫起来,就像狩猎归来的恶魔,口中唾沫横飞,恶心的黏液混杂血迹,遍布裂开的假面。
胡鹏忽然有了一种想法:
这个天师会不会就是这些疯子的领袖呢?
假如,我能够将天师杀死,那么……
胡鹏深吸一口气。
就像当年铁林之战那样,谁又知道最后能够胜利呢?他这么安慰自己,给予自己勇气。
他慢慢挪动发抖的腿,扳机上沾满了指尖的汗水。
究竟能够成功吗?他扪心自问。
胡鹏向剩余的同伴做了个暗示,三人一步步朝天师靠近。
此前他们击退了一波又一波攻势,精疲力竭,全身都被伤痕和疼痛包裹。
战鼓隆隆。
这是最后一发子弹。
透过仅剩的左眼,他看到了古老的街道;
穿过失明的右眼,他看到了苍茫的雪原。
逆风如刃,冰冷、死寂、黑暗,他匍匐于霜冻的橡树之上。
方锦臣指着走私犯身旁的铁林军阀,对他说:
“那个脸上有刺青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能命中?”
他瞄准猎物,冰雪堆积他的肩头。
方锦臣率领最后的黑衣卫掩藏在冻结的巴士之后,四处回响着狼群的哀嚎。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天。
“我觉得你能命中。”方锦臣简单回答。
思绪回到现实。
“那个黑袍戴着赤色裂口面具的人。”此刻,他心中告诉自己,“我能拯救大家……”
刹那间,黑衣卫将面前的神巫一棍击倒。
胡鹏冲上神台的阶梯,枪托犹如铁锤将阻挡的敌人砸下阶梯,他迅速将枪口对准天师。
“那个黑袍戴着赤色裂口面具的人……”
枪声雷动,烈火化作雷霆,子弹顷刻间发射——它仿佛穿透两个时空,从过去的荒原直到遥远的现在。
胡鹏既恐惧又悲伤。
身旁牺牲的同伴就像倒在记忆的冰层里,被大雪掩埋,他们从冻土中伸出冻得发紫的手。
——去死吧,该死的神棍,去死吧!
胡鹏内心咆哮!
他再也不管什么,他不要法律的制裁,他知道黑衣卫的职责不应该是杀戮。
但现在,他只是一门心思要杀了那黑衣的天师。
最后的同伴垂死挣扎,被无数招摇的手吞没。
他透过右眼,看到子弹击穿了那个脸上有刺青的人。
胡鹏咬牙切齿,将霰弹枪抛下,拔出最后的甩棍。
而左眼,他却没看到子弹击穿那个戴着赤色裂口面具的人。
天师的身前,两个翻着白眼的疯子挡在了枪口之上。
他们的身体多出了好几个血洞,他们怪笑着跪倒在震惊而绝望的胡鹏面前。
就像一个个小丑。牙齿里满是鲜血。
胡鹏发现,狭窄的街道上,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他将甩棍从前指到后,从后指到前,阶梯之下竟全是戴着面具的人。
一腔热血蓦然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惧。
在绝对的恐惧面前,热血一无是处,即便最勇敢的人都会成为懦夫。
胡鹏手中的甩棍“当啷”落地。
怎么会这样?
临死前的神巫用血淋淋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腿。
远方传来“隆隆”的声响。
胡鹏也曾希望自己能像方锦臣那样勇敢,可事到如今,他只剩下恐惧。
他掏出左轮,想要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开枪。
他不想活生生被一群疯子撕碎,然而转轮已经空了,再怎么扣下扳机都是徒劳。
他看看左边,又回首右边,茫然无措,此刻他似乎明白了命运的安排:
他将失去最后一只眼,今后永远只能看到黑暗。
他闭上左眼,雷鸣愈近。
等待了许久,他感觉到一股疾风席卷周身,吹起他染血的斗篷。
死亡并未如期而至,他尝试慢慢睁开眼。
——刹那间,一辆堡垒马车犹如巨兽般横冲直撞,两匹披挂具装的战马将人群碾过。
战车的射击口上伸出一杆杆步枪,开火射击,车轮滚滚,一瞬间在人潮中撕开一道裂口!
“督察!快上车!”驾驶战马的黑衣卫喊道。
胡鹏终于看到了希望,他重新捡起枪杆和甩棍,就像手握两把宝剑,做最后的殊死搏斗。
马车的后门打开,了胡鹏千钧一发躲了进去,大家立刻将后门锁死!
——砰!人群撞击车厢,即便这是专为战斗设计的车厢,也无法经受住这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准备好,我们要撤了!”驾车的黑衣卫说着,狠狠一扬马鞭。
可这一次却不像他们进来时那么轻松。
战车调转马头,疯狂的神巫们竟然直接冲近战马身旁,用斧头和战刀劈砍鳞甲。
受惊的马儿被人群团团包围。
“操!”
驾车的黑衣卫不停鞭策战马,然而下一刻,他发觉自己也被人群盯上了,他赶紧朝着车厢上爬。
一个老妪挥起偃月刀砍断了战马的脖子,血如狂沸,没有安装固定架的马车登时失去平衡!
接着,人潮将马车用力冲撞,它就像倒塌的堡垒一样侧翻。
伴随一声巨大的声响,车里的人天旋地转,从一头被甩到另一头。
胡鹏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月光从射击孔透进车内,映亮最后几人的脸庞。
他们不敢立刻爬起来。
外面似乎安静了一会儿,他们再没听到什么声响。
有几滴血从射击口外流了进来,落在胡鹏的脸颊上。
透过孔洞,他们清晰看到了头顶绯红的月亮,营造出一种柔和、宁静的景象。
他们挤在小小的车厢里,犹如被囚禁地底,却意外地有一种奇怪的安全感。
一名黑衣卫壮起胆来,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他慢慢弓起腰站了起来,仰起头,他的眼睛透过射击口:
他看到了一只手,那只手无力垂在射击口旁。
待他想要再看仔细之时,一把利剑突然从外向内刺穿他的眼睛,白刀进红刀出。
他来不及喊叫。
在黑暗透出的红光中,就像西方圣画中具有宗教美的仪式,他化作黑影,僵硬地跪在光芒之下,等待救赎。
原本,胡鹏是不相信神鬼的。
直到利剑拔出,同伴的尸首就躺在他的身旁。
他开始相信一个事实。
这世界上或许不存在神明,但一定,有“魔鬼”存在,有某种邪恶的东西存在。
胡鹏痴痴地看着头顶的孔洞,那里逐渐被血红的眼睛所覆盖。
“神啊,救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