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教堂在暴雨中巍然屹立。
哥特式的尖顶宛如利剑直击闪电。
大门前,盛妆打扮的“苏丹近卫军”们吹响号角。
夜晚8点。
文品披上燕尾服,化上了小丑的妆容。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观看瓦西里大马戏团与浔城大学歌舞团的倾情表演!”
大学文艺部的部长打扮得像个租界的名流,拿着大喇叭在呼喊着。
自从那天发生抓捕事件以后,学校里的人少了很多。
加上演出是夜场,到场的基本都是学校高层,以及热爱戏剧的艺术生。
“文先生。”
苏菲团长背靠在廊柱边,微笑着向文品打了个招呼。
“好好表现,今晚会有一出好戏上演。”
“首先,你得保证,小靖今晚不会离开这座教堂。”他抬起礼帽说道。
“只要你家的小女孩乖乖听话就行。”
苏菲拔出腰间的军刀,如同发号施令的近卫军队长那样,向身后的演员们高喊道:
“瓦西里马戏团的团员们——随我出征!”
“出征!”
一群嘻哈喜剧演员走起了正步,士兵们举起扫帚步枪,扑了胭脂粉的官员们趾高气扬,风流的苏丹娜大秀蕾丝肌肉腿……
在文品走进大教堂的一刹那,两旁的闪光灯爆出迷蒙的烟雾。
昔日的圣厅悬挂起马戏团的彩旗,牧师的讲台上笼上了一层带有校徽的赤色帷幕。
大学乐队的指挥高呼一声:“乐起!”
大风琴开始演奏弗拉维亚的知名乐曲《静河的夜晚》。
这是真正的大舞台。
“好兄弟,你紧张不?”
穿着自由民服装的斯捷潘打了个酒嗝。
他跟平时一样,不喝瓶伏特加,就必不可能出来干活。
“演戏嘛,我擅长。”文品随口回答。
“哈哈哈,怎么说?”
“毕竟这辈子我都在演。”他默默地说道。
扮演特务,扮演记者,扮演父亲,扮演我自己……
“不就是演个小丑吗?这没什么。”
文品将手指轻轻搭在嘴唇两边,向上勾起一个滑稽的苦笑。
毕竟,我就跟一个小丑差不多。他有时候也这么悲哀地想。
“真棒!”
斯捷潘竖起了大拇指。
“明天马戏团表演结束,你是要跟我们回沪津去,还是留在这里?”
“沪津已无我立足之地,可是小靖,我需要有人替我照看她。”文品回答说。
“你希望我暂时当一回‘奶爸’?”
“如果必要的话。”
“好,你放心的去吧。”
“……”
文品长叹一口气,虽然强强爵士的雅言越来越好了,可是有时候措辞还是很不恰当。
他站在预备场上,抬头看到二楼的彩绘玻璃窗下,小靖正在向自己招手。
七色圣光笼罩着她,仿佛是油画里恬静的天使。
可是,他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或许将小靖送到外面去,比托付给斯捷潘和苏菲团长会更好。
他总觉得今晚会发生些什么。
机械心脏的跳动比平日更为激烈。
表演轮番开始。
先是歌舞团的大合唱,然后是传统戏剧的表演。
一方唱罢,另一方登场。
恒星雕塑转动,球体的镀金时钟分分秒秒流逝。
随着时间的推移,心跳逐渐加快。
斯捷潘和米拉熊的表演结束了。
强强爵士与米拉公主向观众们滑稽地敬了个礼。
“接下来,是由沪津租界著名的瓦西里马戏团带来的压轴表演——大型歌舞喜剧《风流的苏丹娜》!”
聚光灯洒下光影。
烟雾弥漫中,11点的钟声敲响。
距离暗杀日期仅剩一小时。
文品在海啸山崩般的掌声中登上大舞台。
二楼上,小靖用手语对他说着:“爸爸加油。”
小靖扒在扶手边,鞋子踩在栏杆之间的圆环上,身体大半凌空。
“我们应该可以行动了。”
小靖的身后,叶敏对她说道:
“我已经弄开了一块大玻璃的锁。很轻松嘛……”
“趁着爸爸分神表演,咱们悄悄离开。”
“走。”
小靖将马戏团偷来的绳索系在栏杆上,推开圆花窗的中间。
“今晚一定要找到曼曼。”
雨滴打在玻璃窗上噼噼啪啪,伴随宫廷礼乐,散发出异常恢宏的气势。
“黑羊圣君,烈焰拉玛苏的血裔,茫茫沙海的光明尊者,伟大的苏丹陛下……”
苏菲团长饰演的宰相高唱道:
“这位是游历四方的戏法大师罗宾先生。”
一句句台词从耳边掠过。
文品沉稳地踏着舞台的阶梯登场。
他脸上的妆容滑稽可笑,可是他的内心里仅剩下莫名的慌乱。
苏菲伸出了一只戴着钻戒的手。
“敬尊敬的宰相大人。”
文品俯身轻吻她的戒指和指尖。
苏菲的脸上洋溢着迷人的酒红色,以及某种难以捉摸的狡黠。
——咔!观众席的摄像机爆出一声巨响。
再抬头之时,王座上的苏丹竟然笼罩起一层浓厚的灰雾。
“我来自远方冰河,渴饮甘露。我来自熔岩火窟,炽烈常伴。”
负责旁白的歌手唱起了欢快的歌谣。
“我是快乐的魔术师罗宾,来到金碧辉煌的宫廷。”
文品稍显轻浮地跨过红毯,故意扬起长长的燕尾。
渐渐的,歌声开始变得模糊。
“……来到金碧辉煌的宫廷,觐见您,神圣的尊者。”
文品回忆着这段时间学习的宫廷礼仪。
双手张开,俯下身去,头向右微微偏侧,他略带狡诈地说道:
“沙海赐福。”
抬起头,他猛然间发现王座上的苏丹变成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瞳孔骤缩。
圣堂化成了废墟。
王座之上的人影发出一声冷笑。
“我让你们杀一个人。”
“这个人拿走了不该拿走的东西。”
“我最讨厌这种跟我讨价还价的蝼蚁。”
文品全身都在发颤。
主座撑着无面的脸庞,语气毫无波澜地说道:
“今日的目标,拉吉尔·扎巴卢耶夫。”
“报酬,一件来自铁林的先史遗产。”
“善用黑道人的傩面,你会洞察到凡人无法洞察的东西。”
无数道聚光灯顷刻间洒在文品的身上,强光刺痛眼球,好不容易适应之时。
王座上的人影变成了腿毛与短裙并存的苏丹娜。
“我风度翩翩的绅士,起来吧,本宫最喜欢像你这样乖巧的客人。”
席位上的观众哄堂大笑,鼓起了掌。
唯有文品的额角流下冷汗,浸湿了眼眶的“黑色水滴”,如同眼泪留下狭长的尾迹。
他艰难地回答道:
“谨遵,‘您’的旨意。”
苏丹近卫军在苏菲宰相的号令下,自内向外拔刀,高呼“万岁”!
“怎么是您,苏丹陛下呢?”苏菲惊诧地说。
满脸大胡的“皇后娘娘”用雄浑有力的嗓音说道:
“夫君有事不在,今日,由本宫负责。”
恒星钟摆逐渐指向夜晚12点的位置。
机械心脏狠狠一跳。
文品意识到:
杀戮,就快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