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挑食,方警官。”
文品面对着众多的枪口,停下了脚步。
“那你为什么越狱?请给我理由。”
“我没有越狱,我不吃强给的饭。”
方锦臣微笑着抬起枪,“饿死了怎么交代百姓?带他回去!”
“等等,我真没越狱!你这里边不清静,危险得很,我不出来,和饿死里边有区别?”
“没有越狱?”方锦臣笑道,“这里每一个企图逃跑的人,都说自己只是想出来走一走,散散心。”
“我明白了……你们压根就是逼我吃这断头饭。”
枪管用力戳在了文品的脑袋上!
“你想死里边,还是死在这儿?”
“我只想活着,姓方的。”他瞪着眼睛,咬牙回答。
方锦臣耸耸肩。
“好,带他到下边最清静的地方去!”
黑衣卫们不由分说,上前将便文品的肩膀按住,反扣住他的手。
“监狱里有个戴面具的女人要杀我!”
文品仍然抱着一丝希望大喊着:
“那里现在一片漆黑,如果你们想死的话,那你们大可以下去看看!”
“杀你?”
方锦臣右手握拳撑住自己的下巴,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呵,我倒想瞧瞧,那个所谓的女人究竟长得是个什么样子,还能打扰你吃牢饭。好了,带走。”
黑衣卫强行将文品扭送回监狱的方向。
他几乎陷入了绝望。
完了,全完了。
文品只觉得,自己不停进行着徒劳的反抗,正一步一步重新回到深渊。
那个疯狂的少女,会杀掉所有的人。他会死,其他人会死,所有人都会死!
她会将活着的人变为干尸,将灵魂剥离,粉碎……
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绝望。
可是,能让这些人一起陪葬,或许,也算是一种复仇吧。
“你倒是说说,要杀你的女人在哪里?”
方锦臣押着文品回到了监狱的底层。
文品抬起头,发现地下的灯光居然还亮着。
监狱里也异常地平静,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明明刚才……刚才……”
那些罪犯们安静地躺在牢笼里,鼾声此起彼伏。
刚刚那些呼喊的人呢?
他们明明在吟唱着颂歌,如同发狂的疯子一样撞击栏杆。
而那个戴着公羊傩面的女子,竟然也消失不见了。
突然而来,又突然离去。
就像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文品彻底呆住了。
哪里去了?她到哪里去了?
难道,真的全都是幻觉?
不——
还有尸体!
文品圆睁起恐惧的双眼——那些尸体!
方锦臣进入了监狱的深处。
那些昏暗的吊灯下,狱卒和黑衣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摇曳的光斑之中。
那不是幻觉。
那是真的。
那些尸体几乎已经变成了肌肉萎缩的干尸。
他们圆睁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道路另一侧的众人,像是一幅勾勒着邪恶和恐怖仪式的圣迹油画。
看着眼前宛如邪典的一幕,所有的人都不禁陷入了巨大的震骇。
“你……杀了他们?”方锦臣声音嘶哑地问道。
“不是我!”文品当即反驳道。
“你他娘的……怎么敢……”
方锦臣脸上的震惊逐渐变成了愤怒,他突然上前揪住了文品的衣领,一拳把他击倒在地。
“想越狱?”
方锦臣暴怒地拔出甩棍。
“啊,我让你越狱!我让你他妈的越狱!”
“混账,我是无辜的,我他妈真的是无辜的!”
遭受了死亡的威胁和莫大的冤屈,一系列的事件令他濒临崩溃。
文品知道,他们不过就是想让我死了罢了。
让我背负巨大的冤屈,然后耻辱地死去。
这如何……能忍?
文品迅猛抓住了挥来的甩棍。
“你……”
“我告诉你,我为什么杀了他们。”
文品死死攥紧拳头,声音在颤抖。
“因为你他娘的污蔑老子,你们要置我于死地。”
他一拳砸向了方警官的脸颊。
既然横竖都得死,那好,这股怨气,我将加倍还给你!
恐惧、悲伤、彷徨,全都在那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方锦臣措手不及,一股巨力险些将他掀翻。
“是老天爷帮我杀了这帮杂种!”文品大吼道,“他们死有余辜!”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用反抗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大人!”
方警官捂着受伤的脸颊,挥手示意部下退后。
他的眼中同样充满了面对凶手时才有的痛恨,他一字一字咬牙说道:
“我会亲手将‘亡灵’送下地狱。”
方锦臣用力甩下斗笠,解开饕餮披风,气势汹汹地朝着文品走来。
可文品也丝毫没有退却,他不甘心再任人摆布,任人诬陷,双手再度握拳准备还击。
无声咆哮,文品挥拳的一刹那,方锦臣突然蹬向监狱狭窄的墙面,借力起跳,凌驾于半空。
顷刻间,他的膝盖撞向了文品的下巴。
到底还是沪津黑衣卫的统领,他一生中经历过多少非人的训练,和多少穷凶极恶的罪犯殊死战斗。
他轻而易举躲开文品的拳头,准备将他的脑袋按在地上。
可令方锦臣没想到的是,他却忽然感到小腿一紧,文品仰面倒下的同时竟拼死抱住了他的右腿。
机械心脏高速运转。
两人一同跌倒在地。
丝毫没有留给方锦臣反应的余地。
黑衣卫们惊愕地看着,他就像一头疯狂的野兽,满脸鲜血,面目狰狞。
他强忍着剧痛,脚步虚浮。
右手用力掐住方警官的脖子,想要将他掐死。
左手紧握,一拳又一拳轰向搜查官的身体。
这根本就是在拼命。
“方警官!”
黑衣卫们想要帮忙,却被骄傲的搜查官喝止。
鲜血滴落在方锦臣的脸颊上,他只剩下了被动防御。
情急之下,方警官抓起了地上的甩棍,砸向文品的尺骨。
——喀喇!剧烈的震动顿时令他手臂酸麻。
在文品攻势减弱的一瞬,方锦臣毫不留情地死死抠住文品的脸颊,甩棍暴风骤雨般紧随而至。
文品挣扎着,反抗着,但方锦臣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
他用力推开文品,一腿将他撂倒,自己也险些脚步不稳。
方锦臣拔出了腰间的左轮,语气冰冷地说道:
“我会为死去的同伴们报仇,文品,我有权将越狱者击毙。”
“方警官!”
就在方锦臣准备动手的时候,监狱里忽然走进了一个白色制服的租界警察,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
“别开枪!”
是那个叫朱世安的老搜查官。
他突然拦在了方锦臣的身前,严肃地说道:
“上面刚下来命令,要求立刻放人。”
什么?
文品和方锦臣不约而同地叫出了声。
明明是自己落入了下风,甚至已经到了百口莫辩的地步,怎么局势忽然间便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大反转?
“你在说什么?!”
同样震惊的还有方锦臣,他按耐不住,难以置信地问道:
“朱警官,你难道没有看见吗,他杀了这么多人,你居然要放他走?”
没等他问完,朱世安摆了摆手,简单回答道:“莫须言。”
“怎么可以这样放走一个罪犯,我们是立誓要攘除奸恶的人……”
“上级的安排。”朱世安简单回应,“这次案件的总负责是我们租界,你只需要遵从。”
“给我一个理由。”
方锦臣攥紧了拳头,他的脸上写满了深深的失望。
“到底,什么样的上级才能放走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沪津市长?护国公?呵,还是……你们租界的领事?”
朱世安望着身后的墙壁,冷冷道:“你我皆无资格议论的上级。”
方锦臣握枪的手不停颤抖着,“好一个……上级的安排。”
他不甘心地紧握枪柄,脸上竟然闪过了一丝失落和悲伤。
“这是命令!”朱世安再次重复道。
有那么一刻,人们都以为方锦臣会愤怒地开枪,将文品当场杀死。
可最后,他还是失望又痛苦地将手枪用力砸向文品身旁的地面。
“好……好……”
他的眼中充满愤恨,无奈地苦笑。
“好啊。”
文品感觉自己手中的镣铐一松,黑衣卫已然解开了锁,手臂顿时轻盈了不少。
这是发生什么了?之前还一口咬定我就是吃人案件的凶手,怎么突然之间还放人了?
文品咳嗽了几声,惊疑未定。
他的脑海里隐隐约约回响起一个声音:议会血脉相生。
难道……文品身后冒出一阵冷汗,议会许诺的,竟然是真的?
“文先生,你可以走了。”朱世安说道,“不过,我朱某还是希望恳求你一件事情。”
方锦臣的脸色愈发难看,浓厚的阴影笼罩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文品擦干嘴角的血沫,“少来……跟我玩这套。”
朱世安没有在意文品此刻的怒火。
他摘下了搜查官的警帽,放在胸前,郑重地说:“我恳请文先生,还沪津市千千万万百姓一个平安。”
文品凝视着朱世安那双深灰色的眼瞳,看到的却是真实的诚意。
“啧。”他不屑地吐了口唾沫。
“方警官。”朱世安命令道。
“在。”方锦臣脸色铁青。
“很晚了,给文先生换件干净的衣服,然后送他回家去吧。”
“什……”方锦臣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不满,迟疑片刻,他还是不情愿地说道,“好,好,好,走吧,文品……先生。”
朱世安示意身旁的租界警察跟着方警官一起,以防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慢着。”文品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走之前,能不能……给我来一杯弗拉维亚的咖啡……我好渴。”
方锦臣露出了一个极度怨恨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