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灰色的雾霾逐渐散去,永宁街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马车的轮子轱辘轱辘地驶过青石路,两盏摇晃的白灯笼如同怪物的双眼,清冷地注视着古老的街道。
陈连苏轻轻拉停马缰,停在一家歇业的锁店前。
他稍微正了衣冠,郑重地走下驾驶座,礼貌地叩了叩锁店家的门。
“请问,家里有人吗?”
路面的积水倒映着陈连苏白皙的脸颊,他看起来自带有一种少年的书卷气,加上一身古韵的玉带赤袍,令他看起来更像是过去的王子王孙。
很快,锁店里传来了女孩的声音:“你是谁?”
“我?”陈连苏故作神秘地回答道,“我是你爹爹的朋友,他在街上一个人游荡,说有些想你了,所以……我带你爹爹回家来了。”
陈连苏打了个响指,马车的帘子顿时掀开了一角,露出一张男人憔悴的面孔,他眼睛里布满血丝,好像在害怕着什么。
女孩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不不,那不是我爹爹!”
“真的吗?”陈连苏反问道。
他撩开男人手臂的袖子,露出一道极为特别的伤痕来。
“这不可能!”女孩不禁失声叫道,“这不可能!”
陈连苏抿嘴一笑。
“如果不开门的话,那我只好让你爹爹,自己进来了。”
他身旁的男人目光里突然闪现一道血光,身体畸形地扭曲着,肌肉之下仿佛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怪异隆起。
男人痛苦地嚎叫,身体逐渐膨胀,变大了好几倍——只听一声撕裂的声响!
他的后背、腹腔、嘴巴,暴长出了一条条可怕的荆棘,它们如同蟑螂的触须那样蠕动,接着又像麻花一样交互拧成一团,化作一只只变异的人手。
——轰!
男人用力撞击着房门。
女孩害怕极了,躲藏在桌子下,不敢出来。
救救我,救救我……恐惧笼罩着全身。
一下、两下。房门被生生撞碎。
扭曲而巨大的阴影浮现于地面,宛如一颗长满触手的硕大肉瘤。
那个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的父亲,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头不可名状的怪物,屹立在女孩的身前。
陈连苏背着双手跨入门坎,“嗯?那两个男孩……到底藏到哪里去了呢?”
#
一宿之后。
海门区华阳街09号,老公寓。
外边传来了躁动的门铃响,文品本来凌晨四五点才回到家里,结果睡不到5小时,就被来收租的包租婆给整醒了。
现在差不多早上十点,文品被小靖给拽了起来。
他匆匆忙忙把最后的钱拿去交租,然后刷牙洗脸,领受女儿的一顿教训。
什么“江湖戒律第n条”不准夜不归宿啦,什么不能赖床不起啦,什么勤劳是种美德云云。
文品昏昏沉沉地坐在餐桌前,嘴巴嗦着廖小靖做的清汤面,脑海里想的却是昨晚发生的事情。
今日阳光明媚,而谁知道就在好几个小时前,我正在经历一场生死考验呢!
果然活着的感觉真好,每天吃吃清汤面,然后去报社,最后回家,三点一线混吃等死其实也是挺好的。
然而文品也知道,自己干的是躺刀尖的活,压根没有安逸可言,除非有一天能够回到和平安宁的故乡去……
“爸爸,你怎么突然从医院回来了?”廖小靖用筷子戳了戳发呆的文品,“你该不会……是自己偷溜出来的吧?快老实承认。”
“怎么可能呢?我是那种人吗?我当然是光明正大出来的了!”文品大言不惭地说道。
“这么说来,今天医院寄到家里来的账单都是假的喽?”廖小靖带着怀疑的目光反问。
接着,小靖还把一个精致的小钱包“啪”地摆在了餐桌上,“光明正大的爸爸还把钱包落下了,不过放心,医院已经自己从里面扣除了相应的费用。”
“咳咳……”文品礼貌而不失尴尬地轻咳了几声,“反正账单……还是付清了对吧?”
文品翻开钱包。
哈,公民证、记者证,还有些杂七杂八的证件都在,所幸,里面除了钱之外,啥也没少。
早知道之前应该节约点的。
还得想办法送小靖读书呢……
“对了,爸爸,昨天晚上家里闹鬼了!”廖小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边比划边说道,“那时候我听到有走路的声音,甚至还看到了人影,但我就是没亲眼见到人。”
文品再次咳嗽了一声,他大概知道小靖指的是谁了。
其实自从昨天尝试了黑书里的秘仪,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太对劲,好像有什么与生俱来的东西被唤醒了。
尤其是坠下钟楼的时候,不知怎么的,他没有摔到地面上,而是落入了钟楼的阴影之中。
之后,他进入了那个无人的高位空间。
现在,十人议会将程澜衣的力量赐予了他。
也就是说,他将和程澜衣一样,能够潜入暗影中的幻境,并与鸦群共生。
昨天对付邪恶尹大人的时候,他便是尝试化身为乌鸦,接着悄无声息出现在马车身旁,将尹大人劫持,之后有惊无险地逃出了黑衣卫的魔爪。
刚开始,他还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突然掌握了这些奇怪的能力,可是,他知道其实这一点也不酷。
相反地,这似乎应证了一个他一直以来都不敢确认的观点,那就是,原主极有可能与玄晖门徒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个神秘的教派依然隐藏在城市的角落里,保不准哪天,就会对他展开可怕的报复。
而更加令他不安的,还是他们所信仰的神明。
他对其一无所知,天知道这信仰的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十人议会和他们究竟有没有联系,这都是巨大的谜团。
当然,最大的谜团就是原主。
与力量一同苏醒的,还有某个强大而可怕的意志,似乎是原主正在慢慢唤醒我的力量,也在慢慢唤醒原主内心中那股杀戮的本能。
如果不能克制住,天知道会发生怎样的后果。
吃完早餐,文品去了趟明日报社,在街上听到人们都在讨论昨天晚上钟楼广场发生的事情。
没想到官方很快就找到了托辞,说:
昨晚上有大规模黑帮械斗,估计和永宁街的是同一批,他们破坏了太平区的供电,还和黑衣卫正面冲突,但是都已经被兴安府来的搜查官给消灭干净了。
据说被杀害的还有个很漂亮的姑娘,年纪轻轻被人枪杀,路人都在痛骂那些坏事做绝的黑社会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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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林哲没有去报社,只有段社长那家伙在抱怨说自己的车子还没还回来。
文品借了下发报机,发消息到林哲在下水道的房间去,但久久没有回信,估计是太累了,还在睡觉,毕竟下水道里没有包租婆打扰。
编辑部的人都在热火朝天地干活。
段其贤社长慷慨地将公馆发来的工资交付到了文品手里,又一次热情地邀请文品写一份连载小说的稿子。
终于,盛情难却之下,文品开始动笔“出征”了。
后来一连几天,他都在为这件事情而忙活,为此,他还去了好几次翰林书院,收集关于这个世界的资料,一整天都泡在书架中间。
翌日回到报社准备动笔,他都要突然大喊一声经典口号,然后在“出征”的号召下奋笔疾书。
文品打算写一个穿越到异世界的无名作者,写那小角色在异世界经历的种种冒险,思来想去,小说的名字便暂定为了《狩猎邪神计划书》。
按理来说,这样的故事放到地球上,简直是俗得不能再俗了。
可谁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却压根没看过这种套路的故事,小说一经刊登,立马就收到了一大堆读者的回信。
“老天爷!你这小子他娘的火了!”段社长使劲摇着文品的肩膀。
文品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催更的来信一封接着一封。
过了几天,明日报社的门口出现了一位熟悉的朋友,他对门卫说,要见文品。
文品很快就认出来,那位老哥便是“名侦探”方锦臣警官。
“祝贺你小说走红,姓文的。”
“谢谢……”文品听得出方锦臣的语气里并没有嘲讽的意味,“话说小祯怎么样了?”
“我把那孩子送到了医院去,他沉睡了一整天,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什么大碍。”方锦臣回答说,“只不过,他醒来的时候,说自己梦到了姐姐,问我姐姐到哪里去了……”
“你咋回答的?”
“我告诉他说,你姐姐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方锦臣深深叹了口气,“我不可能告诉他真相,那对小孩子的心灵创伤该有多大啊……然后我找了孤儿院,小祯就是固执地不肯去,说要等姐姐回来,没办法,我只好联系儿童救助基金会了……”
“唉,有机会我们应该去看看他。”文品不禁感到一阵悲哀。
没想到一个邪教,毁掉了一个家庭。
“没错。虽然我知道现在这情况提这个不太好,但其实我来这儿是想说,医院医药费是我垫的,现在我没了工作,生活拮据。”
方锦臣话题一转,立马就谈到了伤感情的事情。
他思考道:“我明白,太平区的真凶不止程澜衣一人,我的妹妹也没有找到,因此,我的战斗没有结束……”
“嗯。”
“我想了很久,”方锦臣仿佛畅谈理想一样说道,“虽然我不是黑衣卫了,但我还有目标,生活也还得过下去,对吧?我也是时候重新开始了。”
“没错。”
文品肯定地点点头,甚至有些感动,心中不禁感慨:终于啊,这死脑筋的家伙总算想通了。
“所以,文品,你准备啥时候把钱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