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心愁文络 , 持笔苦走文 ,正道沧桑望 , 版正运德生。 后行之人, 消瘦身材,身形颀长,蜡黄面色, 一双长睫微垂, 时不时抬眸看一眼前方的背影, 闷声不语。
正是发表完豪言壮语再次启程的郝瑟和尸天清二人。
突然, 前行的郝瑟骤停脚步, 扭头瞪着后方的尸天清,双眉拧竖,一脸正色道:“尸兄, 你早上什么都没看到!”
尸天清脚步一停,抬眼望着郝瑟, 一脸不解之色。
“嗯咳, 老子是说——”郝瑟不自在扭头, 挠了挠脸皮,“你没看到老子早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啕大哭什么的……”
尸天清双眼绷圆。
“不对不对!老子没哭!老子绝对没哭过!老子将来那可是顶天立地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人物, 绝逼不会做哭鼻子这等没品的事!”
郝瑟恶狠狠瞪着尸天清,满是黑灰的一张脸上, 两只红丢丢的死鱼眼外加一个红彤彤的鼻头那叫一个鹤立鸡群。
尸天清睫毛一垂, 以拳遮口, 清了清嗓子:“是, 郝瑟没哭。”
“很好!”郝瑟一握拳,满意点头,转身,挺直胸膛,继续前行。
尸天清轻轻摇头,随即跟上:“郝瑟,这是去何处——”
“啊啊啊啊!”突然,郝瑟又大叫一声,气势汹汹转头盯着尸天清,“尸兄!小弟求你一件事儿!”
尸天清一怔:“郝瑟但说无妨。”
郝瑟双手啪一下合十,高举头顶,做烧香拜佛状:“拜托尸兄您能不能别总是连名带姓地叫老子的名字啊!”
尸天清一双眼睛再次瞪圆。
“被尸兄你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美人口口声声‘好色、好色’地叫,老子压力很大的好伐!”郝瑟一脸崩溃抓头道。
尸天清眼皮一动,蜡黄面容上显出一抹不知所措之色:“那……天清该如何称呼恩公?!”
“换一个!不管啥,换一个!”郝瑟大叫。
尸天清一脸为难,皱眉想了半晌,才犹豫道:“……郝兄?”
“好胸”你妹!
你才“好胸”,你全家都“好胸”!
郝瑟立时炸毛,死鱼眼匪气狂射尸天清。
尸兄你对着一个约等于“飞机场”的妹子喊“好胸”,你是嘲笑呢嘲笑呢还是嘲笑呢?!
尸天清长睫频闪,眉头微蹙,似乎对郝瑟听到“郝兄”这个称呼后的气恼反应十分迷惑。
尘土飞扬的乡道之上,二人就这般一个怒气冲冲,一个满脸无辜对视了半晌——
最终,还是郝瑟抗不住尸天清的“美眸”攻击而败下阵来,一脸懊恼挠了挠头发,气呼呼继续闷头前行。
“算了算了,尸兄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所谓命苦不能怪社会,名怪不能赖父母……”
“阿瑟——”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轻唤,温柔得彷若皎洁月光扫过柳梢。
郝瑟脚步一顿,慢慢回头。
冉金晨光中清风扬起,尸天清素衣飘飘,凌发随舞,显出如画眉目,似泉眼眸中,澹漾清漪。
“天清称呼恩公为——‘阿瑟’可好?”
暖阳温度悄悄染上双颊,郝瑟挠着脸皮,愣愣看着尸天清,一脸傻笑:“嘿嘿……阿瑟,好听,真好听,嘿嘿嘿嘿……”
尸天清看着郝瑟的笑脸,嘴角轻轻勾起,霎时间,乾坤霞光动,幽花香云丝,美如冠玉。
郝瑟保持着傻笑的姿势愣住一刻,突然眼皮一抖,深吸一口气,勐一把将尸天清拉到路边,一脸正色道:“尸兄,老子发现一个十分致命的问题!”
“何事?”尸天清剑眉一蹙,哑声微凝问道。
“就是尸兄你的相貌啊!”郝瑟惊呼,“你若是顶着这张脸和老子一起去闯荡江湖,以咱俩现在的实力,那就是分分钟被恶霸王爷花花公子魔教魔头当街调戏强抢民男的节奏啊!”
此言一出,尸天清双眸一暗,整个人不禁沉默了下来。
“所以,老子想到了一个绝世好办法!”郝瑟蹭一下从背后抽出柴刀,一双死鱼眼辉映冰寒刀光,扯出一个匪气十足的冷笑,“定能将这个隐患扼杀在摇篮里!”
说着,手里的柴刀就在尸天清脸前比划起来。
尸天清静静看着郝瑟,眸中银光一闪而逝,定定点头:“好。”
言罢,就微微阖目,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好!是个汉子!”郝瑟大赞一声,一手高举柴刀,另一手抓起尸天清的头发,忽然,手起刀落,冰冷刀刃狠狠划过尸天清眼前——
尸天清只觉额前冷风一扫,就听唰一声,便没了动静,而意料中的疼痛竟是未发生。
“哼哼哼,老子的手艺果然没有退步。”郝瑟得意嗓音传入耳畔。
尸天清慢慢睁开双眼,一脸惊诧望着郝瑟。
“咋样?”郝瑟竖起柴刀刀刃,两眼放光观赏着自己的杰作,“老子这可是帮无数妹子修剪刘海千锤百炼笑傲美发界的家传手艺,看看这刘海,整齐、厚重、美观、大方!不仅能将尸兄你的眼睛妥妥得遮个严实,更凸显了后现代主义的时尚潮流,必将是大明朝时尚界的代表之作啊!”
尸天清慢慢抬手,摸了摸额前,果然,眉宇齐平处,多了一抹厚厚的刘海。
手臂慢慢下移,蜡黄手指在郝瑟看不到的地方攥紧。
“尸兄你放心,这个造型只是暂时的!”郝瑟将柴刀向背后一别,一把搂过尸天清的肩膀,手臂一伸,做指点江山状:“等咱们以后发达了,老子一定将尸兄你打扮得美美哒,把老子装扮得帅帅哒,定能惊艳四方、帅冠江湖,到时候咱们俩肯定分分钟当上ceo赢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喔哈哈哈哈哈哈——”
魔性笑声中,尸天清摸着自己额前的刘海,扫了一眼郝瑟的亢奋笑脸,嘴角也不禁随之微微上扬。
闻色如锦草浪轻,风转柳花球;
城石巍巍乐安景,行人穿梭忙。
郝瑟双手叉腰,站在高耸城墙之外,仰脖望着城头石匾上高刻的“乐安”二字,频频点头:
“乐安——这名字不错,安乐和平,肯定是个好地方。”
尸天清站在郝瑟身侧,同样仰头抬望,清眸微微颤动。
“尸兄,看,这就是咱事业的起点!”郝瑟环过尸天清的肩膀,气势万千道,“等进了县城,咱们先好好吃上一顿,再挑一个到五星级旅店洗个热水澡,睡他个昏天暗地……”
郝瑟的豪言壮语声中,尸天清眸光移转城门左右,但见周遭来往行人都用一副惊诧神色偷望郝瑟和自己,指指点点:
“哟,听见没?这小叫花子人不大,口气可不小!”
“瞧他那身衣服,莫不是从哪个坟堆里爬出来的?”
“你跟两个叫花子较什么劲儿啊,他不过就是吹吹牛过过嘴瘾罢了。”
“看他旁边那个小子,哎呦,那脸,简直黄得跟苦胆一样了,也不知道饿了多久。”
“唉,如今世道不行了……”
“这俩孩子真是可怜啊……”
“叮!”
两枚铜板扔在了郝瑟和尸天清面前。
郝瑟脸皮一抽,看向扔铜板的大婶。
那大婶一脸同情:“孩子,赶紧去城里买个馒头吃吧,瞧瞧这疯言疯语的,都饿傻了。”
言罢,就摇摇头,匆匆离开。
郝瑟:“……”
尸天清:“……”
一阵小风嗖嗖吹过郝瑟和尸天清僵硬身形。
“尸兄!”郝瑟勐一下蹲下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枚铜板抓在手里,一脸警惕四下一望,朝着尸天清一招手,猫腰一熘烟奔到了城墙边的阴影处。
尸天清一脸不明所以,也随着郝瑟匆匆跑到了墙边。
“阿瑟,出了何事?”
“出大事了!”郝瑟一脸紧张道。
“什么?!”尸天清神色一紧,全身紧绷,厉眸四下张望。
郝瑟一把拽过尸天清:“是民生大事!”
“民生?”尸天清一怔。
郝瑟一脸肃凝点了点头:“尸兄,你身上有钱——那个,有银子吗?”
尸天清:“……”
“老子就知道你没有!”郝瑟一拍大腿,“你要有银子才怪了!老子翻遍了寨子上下,结果,啥子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莫说银子,连根毛都没有!”
尸天清眨眼,轻吁一口气,紧绷身形松了下来。
“所以尸兄,现在,咱们的计划大约要做一个小小的调整!”郝瑟沉下脸道。
“天清听阿瑟的。”尸天清正色道。
“好!”郝瑟一锤手掌,“所谓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成为ceo赢娶白富美的高端目标咱们先放一边,先设立一个应急目标!那就是——”
郝瑟一举手臂,深吸一口气:“自力更生,赚钱吃饭!”
“好。”尸天清一脸凝重点头,好似真得到了什么重要指示一般。
“所以——尸兄,全靠你了!”郝瑟郑重一拍尸天清的肩膀。
“我?”尸天清一愣。
“没错!”郝瑟啪啪啪在尸天清肩膀上一阵乱拍,“尸兄你的功夫如此厉害,当然要靠你!”
尸天清长睫微垂,哑声低沉:“只是,我内力已失,只怕仅能做最低等的镖师……”
“镖师?做啥子镖师?!”郝瑟死鱼眼一瞪,一脸恨铁不成钢瞪着尸天清,“尸兄这等人才怎能做镖师这等没前途的工作?!”
尸天清双眼瞪圆,直直望向郝瑟。
但见郝瑟噌一下站起身,朝着尸天清得意一笑,死鱼眼远眺,满面放光:“老子早就想好了,咱俩这等百年一遇的人才,当然要选自主创业的路子!”
“创业……”尸天清一脸不解。
“简单!以尸兄你的身手再加上老子的口才,那就是活一条生生金灿灿的康庄大道摆着眼前啊!一本万利——不不不,简直就是无本万利!”郝瑟说得口沫横飞。
“阿瑟……你说的……是什么……”尸天清突然有种不大妙的感觉。
“自然就是——”郝瑟按住尸天清肩膀,死鱼眼放光,呲牙一笑,“街头卖艺!”
尸天清双眼豁然绷圆,全身僵硬。
郝瑟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水融土的泥路上,看着前方那位三爷雄赳赳气昂昂的雄壮背影,耳边回荡着身后两个被抢来男子的嘤嘤哭声,听着旁侧两位新认兄弟的殷勤介绍,整个人都处在懵逼状态。
“郝兄弟,不是我黄大壮吹牛啊,我们越啬寨在江湖上那可是响当当的!”左边说话的这个,一身肥肉,满脸横膘,一颗光头闪闪发亮,“兄弟们个个都是绿林好汉!”
“俺哥说的对!尤其是我们大当家卯金刀,双刀刀法出神入化,江湖人称金刀无敌!”右边这个,敞胸露怀,满胸黑毛,头顶一个冲天发髻,正给郝瑟口若悬河地安利,“可谓是顶天的大英雄——”
大英雄个锤子啊!
分明就是个土匪头子,这越啬寨就是土匪窝啊!
误入歧途的郝瑟一口老血窝在心里,是吐也不是不吐也不爽,整个人都胃下垂了。
老子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以为这帮是普通猎户?
一个个长得凶神恶煞明明就是打家劫舍的不法气质,老子居然还扯下脸皮抱大腿求包养……啊啊啊!老子的脑袋肯定是被那个倒霉的时间机器给夹坏了!
“不过俺黄二壮还是最佩服俺家三爷。”冲天发髻夸完大当家,又开始夸那位收留郝瑟的三爷,“猎刀三爷孟三石,一把猎刀横行江湖,响当当的汉子!”
郝瑟看了前面三爷孟三石的背影一眼,按了按突突乱跳的额头:“黄二哥,您刚刚不是说寨子里有三位当家?”
“切,那老二不提也罢。”冲天发髻黄二壮一脸鄙夷,“脸黄头大眼睛小,还一肚子坏水。”
“二弟,还是要给郝兄弟提个醒啊。”光头黄大壮皱眉道,“二当家名为杨二木,擅用棍术,人称黄面二爷……”说到这,黄大壮不由顿了顿,凑近郝瑟压低嗓门,“二当家一直看三爷我们这帮兄弟不顺眼,郝兄弟你若是碰到这人,可点长个心眼。”
“是是是,小弟了解!”郝瑟连连点头。
我去!感情这一个小小的土匪寨子还有派系斗争?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
黄氏两兄弟你一句我一句和郝瑟聊着,不觉就进入了山坳之中。
“郝兄弟,我们到了!”黄大壮向前一指。
郝瑟抬头一看,但见一片绵绵山坳之间,隐隐显出一座寨子出来。
石墙围垒,塔楼高瞭,粗树扎门,高愈三丈,远远看去,还真颇有几分气势。
“三爷回来了,开——寨——门——”
随着门楼土匪哨啰一声大喝,前方寨门缓缓大开,迎三爷一队入寨。
郝瑟硬着头皮随队进入,转目望去,寨子中皆是一帮膀大腰圆的粗狂汉子,且个个武器加身,形容不善——
先人板板!老子现在说想脱团会不会被群殴致死?!
一路数次尿遁屎遁都无疾而终的郝瑟一脸晦暗,更显得一双死鱼眼匪气森森,看得身旁黄氏兄弟同时一个哆嗦,忙寻了个新话题,指向前方道:
“郝兄弟,前面就是咱们寨子的大厅了!”
大厅?
郝瑟抬眼一看,不由瞠目。
拜托,这充其量就是一个大一点的茅草房好伐。
没错,眼前所谓的议事大厅,不过就是一间看起来规格大一点的草房,黄泥砌墙,原木为柱,稻草铺顶,甚是穷酸。
待走进去,更是凄凉,屋内又阴又暗,唯一的光源就是厅中间摆着的一个火盆;房屋尽头置有一张太师椅,上面铺着半张已经看不出种类颜色的毛皮;在太师椅两侧,齐齐排着两行座位——呃,依次为木椅、板凳,马扎子,最后就剩几块砖头……
我勒个去,这土匪窝也太穷了吧!
郝瑟顿感一阵眼晕。
“呦,老三回来啦?怎么样,今天打到鹞子了吗?”
突然,一个尖锐嗓音从后方传来。
郝瑟顺声扭头一看,立时眼皮一抖。
只见前方走来十几个汉子,穿戴打扮和三爷这一队十分相似,可身形却是大相径庭,皆是精瘦细长,远远行来,就像一队豆芽菜似的,个个摆头晃脑,摇曳生姿。
为首一个汉子,手里提了一个黑黝黝的粗棒,头大脖细,面黄肌瘦,小眼小鼻,整个人往这一戳,就是三根筋挑个头的圆规造型。
“是二爷。他肯定是听到消息,来抢咱们的鹞子了!”黄大壮一脸不忿道。
哦,这位就是那个传说中一肚子坏水的二当家杨二木啊。
郝瑟了然。
“老二,我们有没有打到鹞子,和你没啥关系吧?”三爷孟三石抱着猎刀,沉脸瞪着杨二木道。
杨二木挑了挑眉,探着脑袋向众人身后一望,噗嗤一声乐出声:
“呦,老三你出门一整天,就抓了这么三只小鸡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