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翊坤宫的时候,大火已经燃灭,只有满院子的飞灰,其中一块扑到了老将军和二夫人脸上,二人顾不上擦拭,直接颤抖着身体来到火堆旁。
火堆里还未完全燃尽的灰里依稀可辨一根朱钗。
二夫人颤抖着手指指着,一阵头晕目眩,人大喊一声,便晕厥在老将军怀中。
那朱钗是当年小仙儿入宫的时候,二夫人亲自给她戴上的。
她的小仙儿——
她的小仙儿死了——
还被挫骨扬灰——
二夫人在老将军怀中哭的死去活来。
老将军也不好过。
小仙儿是自己的爱女,是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所生,这些年他一直觉得亏欠小仙儿。
所以才遂了小仙儿的愿,让她陪着皇后入宫,可没想到这姐妹俩不和,竟然到了如此的地步。
是他,是他的错。
一向铁面无私的老将军,一把年纪鼻涕一把泪一把。
程媛媛就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看着自己痛恨的贱人现在趴在自己曾经一度最敬爱的父亲的怀里,脸色也着实难看。
若是现在手边有一把刀,她会毫不犹豫的刺出,将那个贱人斩杀,让她跟她那个同样下贱的女儿在地府里团聚,告诫亡母在天之灵。
不知道哭了多久,老将军把二夫人抱在怀里,转过脸看向程媛媛。
他的脸上一派冰冷,像是万年覆着一层万年寒冰,眼神也如刀锋一般凌厉,竟然让程媛媛心里蓦地一慌。
“她是你的妹妹,你杀了她,难道连她的尸骨也要毁去,你好狠的心,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说到激动处,老将军开始剧烈的咳嗽。
他的咳嗽引起了怀里哭成泪人的二夫人的在意。
女儿已经没了,现在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便是夫君。
她不能让夫君有事。
“将军,将军别动气——”
说着,她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将军,然后一步步朝程媛媛走来。
没有喜也没有忧,只有浓重的已然化不开的愤怒。
“大小姐,皇后娘娘,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您的母亲,可我的小仙儿,她是无辜的,你有什么怨言冲我来,你为何要如此待小仙儿,她纵然是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但是始终是你的妹妹,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说到激动处,二夫人一阵血气上涌,然后一口血从口里喷出来。
老将军见状赶忙过去扶住她,“自若,你没事吧?”
二夫人拍了拍老将军的胳膊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才又看向程媛媛,“我知道你怪我当年把真相告诉你的母亲让你的母亲病情加重,可你又是否知道你的母亲做了什么?”
“你胡说——”程媛媛像是猜到二夫人要说什么,一阵恍惚,已经脱口而出。
“胡说,你可以问你的父亲,当年你母亲都做了什么?”二夫人一声比一声更大,像是每一个字都是带着凌厉的刀锋,还有腥臭的血腥气。
“你其实也猜到了是不是,那就让我告诉你,你的母亲无意中发现了我的存在,然后就让人毒死了我腹中的胎儿,那是我跟将军的孩子,是个男孩,是将军唯一的儿子,所以我为我的儿子报仇,我把实情告诉了你的母亲,倘若你的母亲但凡有容人之量,就不会活活的气死,可是她没有,她跟你一样,你们母女都没有,你以为你的母亲无辜,可是我的孩子何其无辜,可是他们都死在了你跟你母亲的手中。”
“呵呵——”二夫人越说越激动,不顾老将军的阻拦,又继续说下去。
“你不让我好过,那你也别想好过,你一直以为陛下对你是真心地,以为他钟爱你才会专宠于你,可你有没有想过陛下若是真的钟爱你,为何会在你刚入宫的那几年独宠容妃,又为何在容妃即将临盆之际突然就遗弃了容妃,甚至你毒杀了容妃都无动于衷,反而比以往更加的宠幸于你?!”
一句一句,由二夫人的嘴中说出,这些话,程媛媛也曾经想过,可是她更相信是因为陛下看清楚了容妃那个贱人,所以才会独宠自己,可是恍惚间,她又觉得只怕不是这么回事。
不要信,不要听,这个贱人是为了报复自己,才会胡言乱语的。
自己要是信了,就上当了。
程媛媛捂住耳朵,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
可是已经因为爱女的死疯癫的二夫人却不顾阻拦把她的手拽下来,强迫她继续听下去。
“你别再自欺欺人了,让我告诉你实情,那是因为你的身上有皇室血脉,而楚天南需要一个带着皇室血脉的孩子,你知道吗?”
此话一出,老将军就捂住了二夫人的嘴,显然是不想二夫人继续说下去。
可是程媛媛却已经慌了,因为自己的血脉?
为什么?
陛下自己就是皇室血脉啊?
“还没想明白,那你去打听啊,现在弈国都快要传遍了,说楚天南,不,陛下,他压根就不是皇室血脉,袁昊天才是,所以他才一直处心积虑的要刺杀袁昊天,所以他才一直拖着不去神山洗礼——”
“你,你胡说,不可能的,陛下是真龙天子,不可能的——”程媛媛有些惊慌失措。
“那你可以试验一下,这瓶水取自神山的天池,你只要浇在楚天南的身上,倘若他无碍,那说明他是皇室血脉,可如果不是,那说明什么呢?”
“我不用,我不需要,陛下就是皇室血脉——”程媛媛却不接。
二夫人由不得她,直接把那瓶水塞入了程媛媛手中,然后搀扶着老将军,就要往外走。
老将军毕竟还是怜惜爱女的,她知道这个女儿跟她母亲一样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倘若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倾心付出的感情是一场骗局,只怕会承受不住。
可是想到小女的死,他的心又坚硬下去,扶着颤颤巍巍的二夫人往外走。
程媛媛站在原地呆愣不已。
一定是假的。
陛下是喜爱自己的。
陛下对自己的喜爱那么真,那么温柔,怎么可能是欺骗,怎么可能是利用呢?
可是如果不是真的,那个女人怎么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呢?
手暗暗捏紧,手中的瓷瓶让她下意识的慌了神,手一松,瓷瓶就要掉落下去,就在瓷瓶要落在地上的时候,一双手却把它给接住了。
程媛媛猛地抬起头,看到的是楚天南黝黑的眸子。
“陛,陛下——”程媛媛看到楚天南,第一反应便是拉住他,可是想到刚刚得到的真相,又蓦地松开手。
她眼神躲闪,不敢去看楚天南。
楚天南的手却落在她的肩膀上,死死的用力掰着。
“皇后,连你也相信那些无稽之谈不成?”
无稽之谈?
对,一定是假的。
一定是林相那个老家伙为了自己的夺位才故意编造出来的。
现在都在传袁昊天已经死了,那唯一能威胁陛下的就只剩下林相了。
林相老谋深算这些年一直都不安分,只怕是想着趁袁昊天刚死而发难,他是为帝位。
自己,自己竟然差一点就上当。
可是父亲为何也相信呢?
程媛媛此时才想起父亲临走之际决绝的眼神。
一阵心慌,难道说父亲会为了一个贱女人的死而跟自己决裂?
父亲这些年虽然也有心争上一争,但是因为一直无子,已经没多少心气儿了。
难道说父亲会选择支持林相?
“陛下,陛下,我——”程媛媛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把一直以来支持她的父亲推到了林相那边。
不成,她必须要去挽回父亲。
“皇后,你还没有回答朕的话呢?”楚天南死死的盯着程媛媛。
程老将军跟二夫人说的话他都听到了,程媛媛的慌乱他也看到了。
不知怎么的,他现在特别的想知道这个女人的答案。
“话。什么话?”程媛媛心乱如麻,耳边也一直嗡嗡的,似乎已经不记得楚天南说过的话。
“你相信朕吗?”楚天南再次询问。
“当然,陛下是臣妾的夫君,陛下和臣妾荣辱与共,臣妾当然相信陛下。”程媛媛看着楚天南的眼睛说道。
楚天南面色突然顿住,一直都黢黑的眼底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逐渐的驱散,露出一丝狂喜,够了,够了,至少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是相信他的。
楚天南在心里安慰自己,然后死死的搂住了皇后。
而程媛媛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陛下,陛下不是生自己的气?
楚天南把程媛媛抱回到寝宫中。
把自己的分析告诉程媛媛,程媛媛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中了别人的圈套。
“陛下,是臣妾愚蠢,那臣妾该怎么办?”程媛媛问道,已经慌乱不已。
“当务之急是查清楚这小太监的身份,放心,朕已经吩咐下去了。”楚天南道。
程媛媛点头,为自己失而复得的东西感觉到激动不已,差一点,差一点自己就中了圈套,就要失去陛下的宠爱了。
好在陛下英明,如此英明的陛下,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深夜,她躺在楚天南的身边,看着熟睡中的楚天南,却没有一丝睡意。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瓷瓶里。
那个贱人说这水是神山的水。
只有皇室血脉才能承受得住神山天池水的洗礼,脱胎换骨增加寿命,可如果不是皇室血脉,那一定会有反应,如烈火烧身。
想什么呢?
陛下一定是真的。
程媛媛责怪自己竟然会动了这样的心思。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自己越是不去想,那个念头反而越盛,那个贱人说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在自己脑海中呈现。
鬼使神差,她拿起那瓶水倒了一滴到自己的手里,手心一开始发热,很快却很舒适,她闭上眼,仿佛一股春风拂过自己的身体,舒适的只想把一整瓶水都倒入手上。
这就是神山天池的水?
只有皇室血脉才能用的水?
所以自己真的是有皇室血脉的。
虽然她自小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是皇室所出,可是却一直都没有人亲自告诉自己这是真的。
如今,她才算是真的确定了。
许久,她的目光转到了还在熟睡的楚天南身上。
她把一滴水倒在自己的手心,然后又一点一点靠近楚天南,手瑟缩着,还是贴近了楚天南,那一滴水从她的掌心一点点滑到了楚天南的掌心。
一阵刺痛感从楚天南的掌心划过,像是一股火在灼烧自己,已经苏醒的他却强忍着不醒来。
程媛媛看着楚天南的掌心,那沾过水的地方瞬间红肿起来,就像是被火烧一般。
顿时一阵惊慌失措,真的,陛下真的不是——
眼看着那水要把楚天南整个手掌都给灼烧,她才像是恍惚回神,赶紧用自己的手去替他擦拭。
奇怪的现象出现了。
她的手贴合到楚天南的掌心的瞬间,那原本已经灼烧红肿的地方,竟然一点一点的恢复了。
连楚天南都感觉到意外,原本刺痛难忍,转眼竟然开始一点一点的愈合,像是一股温润的泉水正在一点一点的拂过那刺痛的地方。
程媛媛也发现了。
惊喜的几乎要哭起来。
她就知道是假的,果然是那个贱人在故意误导自己。
陛下,自己的陛下就是真龙天子。
她擦拭掉泪水,然后回到榻上,抱着熟睡的楚天南,缓缓进入了梦乡。
而楚天南却在她呼吸平稳之后睁开了眼。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竟然真的平坦无碍。
他想不通这是因为什么?
自己之前试验过很多次了,只要是手碰到神山天池的水便会如灼烧一般,会溃烂。
可是为什么,今日——
他想到自己一开始灼烧刺痛,可后来程媛媛的手贴近之后就开始一点一点改变。
难道说是程媛媛的关系?
他下床把玩着那瓶水,然后沉思许久,还是打开盖子倒了一滴到自己的手臂上,刺痛感袭来,让他继续承受不住,可就在他即将承受不住的时候,他赶紧把自己的手臂贴到了程媛媛的身上。
很快,奇迹又出现了。
跟程媛媛贴近的地方,刺痛感消失,被一股子温润和舒适感取代。
楚天南反复试验了许多次,才终于相信了这一切。
呵呵,自己费尽心力多年,却一直无法攻克的难题,竟然就这样解决了。
如果这是真的,自己何惧神山?
谁还敢质疑自己的身份?
楚天南在心里狂笑——
林相,你还敢质疑朕。
朕就是真龙天子。
这一切都瞒不住外面的那双眼睛。
看着楚天南笑的癫狂的样子,岑念慈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离成功越来越近了。
她找到潘庆海,告诉他自己预判的一切,让他想方设法的告诉蒙挚。
潘庆海很快就把消息发了回去。
而这个时候袁昊天也已经秘密回到了京中。
蒙挚接到消息的时候,袁昊天也一起看到了。
可是他却许久都没有说话。
真的要用那样残忍的方式要了楚天南的命吗?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
可是如果继续让他坐在皇位上,那自己的人只怕将会一个个被他斩杀。
蒙挚看着面色凝重的侯爷,知道侯爷还是对楚天南又一丝的兄弟情义,他本来想上前去劝说,可是他知道侯爷不是自己几句话就能劝说的人。
他沉默了许久,才把宁城这次灾难的人员名单报上去。
原本赫赫有名的边陲重镇,二十万人口之众,竟然会在短短半边内就只剩下了不到五千人。
而这一切都是拜楚天南所赐。
袁昊天听着蒙挚的禀报,缓缓闭上眼,许久之后,一丝决绝才从他的脸上涌现。
林相的人不到一日就把楚天南非皇室血脉的消息散播的到处都是。
林相沾沾自喜,只是宫中却一直没有消息,他心中也难免忐忑。
这实在是不像楚天南的作风。
按说他不可能任由这样的消息散播。
可是这几日,不少的大臣都主动上门表示愿意支持林相,搬倒窃取皇位者。
这倒是林相没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