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青竹已经离去,这场危机便已经算是稳妥下去,柳白衣依旧是那来去如风的性子,只是报给许百川一处地址,便抱着夏安跳出小巷,在不连断的惊呼声之中越行越远。
小巷也就只剩下两人。
苏长景手中捧着一本不知名的书简,微微有些愣神,他觉得之前经历的如同梦境一般,可手上这本书简以及胸口若隐若现的烙印无疑不是在提示他,他是真的要跨上修行道路。
只不过是儒教修士,不能学剑。
木先生在幻境中曾和他说过,小巷中众人记忆已经修改,不会记得他的过往,更加不会记得他手中的画卷,只会记得一件事情,他是无缘无故闯进来的。这样其实也好,斩断与许百川这一位剑修的缘分,若是以后出现在大修士眼中,也能算得上是根正苗红。
虽然是这样想着,可他总觉得有些对不住许百川。
站在原地怔住许久的苏长景回过神,紧紧提着忽然回到手中的木箱子,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只是向许百川微微点头,然后很快就离开了。
许百川站在原地看着苏长景离去,没有太多意外神色,圣人布置下的幻境虽然厉害,但他身上还有着老道士留下的印记,保持自身清醒不成问题,因此他便有了两种记忆。
真假自然分得清楚,因此他就有些好奇苏长景做出这番动作是为何,苏长景不想说,他也不会死皮赖脸的去求问,就这样分别也挺不坏。
将秋风入鞘,抱在怀里,许百川看着已经渐渐亮堂的小巷,没有太多迟疑,就这样走出去。
此时,太阳初升,正是初一。
街面上早已经是熙熙攘攘,恭贺声四起,就算是平常恨不得互挖祖坟的也是笑脸相向,丝毫不见仇怨,留有的只有欢喜。
迈步走过一条小街道,没过多远便出现了一座石桥,下面有一条流淌的小河,河边站着一个武夫打扮的中年汉子,正在拿着竹竿钓鱼,他的脚下还有一只木桶,其中缓缓游荡着一条青色的鱼。
许百川走到河边,想了想,一屁股坐在一边的大青石上,看着这位钓鱼。
中年汉子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缓缓转过头,发现是个未曾见过的剑客,一时间生出不少兴致,仔细打量一番,待看到秋风时眼神一缩,有些惊奇,很快便问道:“已经登堂入室啦?”
许百川没有隐瞒,大大方方的点头承认,看着那只木桶,感叹道:“我在国都寻找了许久,一直没有找到,却没想到今日随便走走就能遇见,这缘分,颇为奇妙。”
中年汉子将已经咬钩的鱼取下放入桶中,重新挂上饵料甩入水中,这才笑道:“那些穷酸不是有一句话嘛,叫什么无心插柳柳成荫,虽然他们打架不行,但这话确实说的不赖。”
许百川沉默片刻,低声道:“前辈昨夜应该发现小巷中的事情,为何没来?”
中年汉子闻言一怔,但又很快叹了一口气,有些愁眉苦脸的意味,将鱼杆放下,感叹道:“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天上有人,虽然看不清楚,但我的剑告诉我去了就会死。”
许百川闻言点点头,不做言语。
在小巷中他能隐约见到天上确实有一位人,散发着极为厚重的威压,他都忍不住有些害怕,其他人不敢上前也无可厚非。
气氛顿时沉默。
中年汉子看着鱼竿想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剑宗外事行走楚风。”
许百川平静道:“许百川,前辈应该识得我。”
楚风转头看向他,惊奇道:“何出此言?你我二人可是素不相识啊。”
满脸神色不似作假。
许百川轻笑一声,思索片刻,指了指楚风的怀中闭目感知一会儿,这才说道:“若是前辈不知道我,为何还要放出剑气做路标,吸引我来此?”
楚风索性丢开鱼竿,站起身围绕着许百川转了几圈,笑道:“不愧是这些日子声名鹊起的剑修年轻一代第一人,脑子就是活泛,比宗门里那些只知道练剑的傻小子要强出不少,本来我还是想看看你这个所谓的第一人是怎么个厉害法,现在看来倒是配的上这个名头,能在洞虚手下以剑气境活命,这个名声实至如归。”
许百川哦了一声,对楚风所言其实并不在意,他只是多杀了些人,隐隐传出一些名声而已,只是那些修士喜欢攀比,又有自尊心在作祟,于是便传出了这种名头,这一路走来许百川杀了不少山泽野修,其中不乏炼法与心光,硬是要说,这名头其实也担得,想到这里,一时居然觉得有些头疼,他听过不少故事,自古以来第一人就不会安生,总会有不少想要夺取他名头的人,因此他可以预见,往后的麻烦事情肯定少不了。
他不在意,可其他人却很在意。
尤其是剑修。
这也是楚风想要见他缘由,毕竟这第一人的名头是要天下修士公认,一人承认是不成,再加上剑修年轻一辈不时常出现在外行走,能做出的事情也极少,因此这种名声很少降临在剑修身上。
看着面
前这个一脸平静的少年,楚风不由得感叹,泰山崩塌,而不惊于色,想必说的就是如此,确实是个不坏的苗子。
在这一瞬间,他动了想要收徒的心思,只是像许百川这种天才弟子他若是敢擅自收徒而不报备,回到宗门之后,肯定会被宗主教训,至少要十年不得出门,想着每日要面对悟剑石吹风,身体就不由得颤抖,于是很快便平静下来。
只是他觉得这样又有些不甘,于是很快便说道:“你跟着我在这里练剑怎么样?”
忽如其来的问题让许百川不由愣神,苦笑一声,没有作答。
难道现如今这些前辈都是这种心思?还没认识多久就让人跟着练剑,多少有些不妥。
许百川摇摇头,没有答应。
硬要说的话,他其实有师父,是玉佩里的那位独臂老人,因此他决定不去拜任何人为师,而他去剑宗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想看看其他人的剑道以及留存在剑宗的各式剑法。
岂能因为楚风一句话就停留在这里?
就算跟着他练剑,最后所学到的也是他的剑道,以后也不过再是一个他。
楚风很快便了然的点了点头,没有太多失望,他也知道他的剑道算不上多强,给人做个参考还成,若是真的教出去,说不定会坑害一个天才苗子,他由衷道:“那你这还是想去剑宗喽!”
许百川点了点头,说了一声是。
去剑宗就是他为自己定下的目标,要不然他大可以跟随脑海中的剑修法子独自练剑,也能成长到一个不错的高度,只是那样的生活永远没有这里的精彩,更不用说剑宗据说还留存着林剑仙的剑法,这便就更加让他在意。
楚风嗯了一声,想了想,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就将木桶那条青色的鱼拿出来,不由分说的塞到许百川手中。
许百川觉得有些疑惑,这条鱼的分量不对,应该说远远超过了鱼的分量,足足有一百多斤,到很快一切都明朗。
他将鱼扔在地上。
很快就散发出青色光华,然后突然幻化成一个人影,身上还带着道道伤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人他认识,昨晚还在小巷中打过。
只是为何现如今变成一条鱼,这些剑修不是不用法器和法术的吗?
他将头转向楚风,眉目中满是疑惑。
楚风笑了笑,耐心解释道:“就如同你用毛笔对付他一样,你作为剑修能用法器,我们为何用不得?只是用的少了一些罢了,现如今这年头,随机应变才是重中之重,若真是像以前那样顽固,反倒是落了下乘。”
话虽如此,但还有一些他没有说,他被剑宗外派行走,就是因为他使用法器破坏了剑修的规矩,要不然他才不想在外面地方多呆。
这其实也是他欣赏许百川的另外一个原因,不拘小节,不拘于一处,不管是法器还是符纸,只要对自身有益,大可以拿出来用,何必那样墨守成规。
而此时,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青竹道人却忽然出口骂人。
“楚疯子,你他娘有种的就放了我……”
话没说完,便有一道剑光闪过,割下了他的舌头。
楚风手中正悬浮着一柄三尺小剑,他看着捂住嘴的青竹道人,不屑道:“刮躁,败军之犬安敢在此狂吠?”
听到这番话的青竹道人,挣扎的更加剧烈,眼中的眸子闪烁着丝丝火光,一时间连嘴中的疼痛也忽然忘记。
许百川看着这个昨晚还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一口一句要他命的道人,有些感叹道:“前辈,这是何种意思?”
楚风嘿嘿一笑,面露出得意之色,笑道:“你多少也算我们剑修的门面,受了委屈,我们自然是要帮你的,更何况这个老帮菜自己不要面皮在先,以大欺小,太不要脸,因此我就一合计,出剑将他留下来,现在他要怎么处置全都看你,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生杀予夺,是这个道理。”
说完之后,楚风顺势踢了青竹一脚,丝毫不在意他的想法。
听到这番话的许百川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他的生杀不由我,是由前辈的,前辈想对他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吧,与我确实没有太大关系。”
楚风看着这个一脸认真年轻人,显露出几分好奇,问道:“他可是要差点杀了你,你就一点都不生气?更不用说你一路走来所遇到的大多事端都是他引起,就没有一丝怒气?”
许百川闻言笑了笑,只是说道:“有人练剑,哪还能生出怒气,他们不也是死去?”
楚风咂摸着嘴,觉得是这个道理,于是就不在意许百川的想法,手中那一柄短剑突然飞起,将青竹扎了个透心凉。
“小子,今天是大年初一,要不去我家拜个年?”
许百川没有过多犹豫,很快就答应。
……
……
在离开小巷之后,苏长景提着木箱快步行走在街道,拐过几个弯之后,便进入一家府邸的后门,跟着仆人再走过一段道路
,一个熟悉的人影跃入眼中。
木华先生看着提着箱子站在一旁的苏长景,眼神温柔,邀请他一同坐下。
然后很快,两位侍女便端来茶点,以及一盒黑白围棋。
将棋子分开,木华先生拈起一个糕点送入嘴中,轻声道:“画完了?”
话音未落,手中就捏着一颗白子,放入天元位置,落子声很清脆。
苏长景先是点点头,随后忽然想起一些,再次摇摇头,也不说话。
木华先生笑了笑,示意他落子。
苏长景拈起黑子也不看,随意放在一个位置,然后抬头看向木华先生,眼中有些疑惑。
在走过街道,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幻境里的先生叫做木先生,而这位先生叫做木华先生,很难不将两者连接在一起。
“先生与木先生有何关系?”
木华先生再次落下一子,自顾自的喝了一杯茶,这才说道:“有些关系,但也算不上大,只是同出一门,字辈里同样有个木字而已。”
稍微解过疑惑,苏长景随即落下一子,再次道:“他让我来找你。”
木华先生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说好,让他以后在这里住下。
苏长景不再说话,只是心中的疑惑仍然没有解开,但他知道现在还不到时候,于是就专心致志的下棋。
在游历天下的这些时间里,他也学过琴棋书,因此下棋也算不上差,但木华先生是庆元出了名的国手,能与他比肩的只有朝堂的宰相大人,因此这一盘棋会下的很艰难。
可再艰难总会有个结果,苏长景毫无意料的输了。
木华先生将棋子收好,叫过一边伺候的待女,让她们收拾残局,而他则是看了下时辰,忽然笑了笑。
此时正是清晨时分,应当很快就会有人来。
不久之后,确实是有来人,穿着一身绣满蛟龙的锦绣龙袍,气度威严,身后面跟着亦步亦趋的太监。
木华先生看着来人,笑了笑,没有丝毫想要起身的意思,只是拱了拱手,开口说道:“木华见过皇帝陛下。”
庆元皇帝看着如此做派的木华先生,没有觉得恼怒,只是认真说道:“昨夜根据探子来报,木人巷有修士厮杀,境界还不低,先生何以教我?”
木华先生所在的府邸其实离皇宫并没有多远,因此皇帝到这里并不稀奇,他看着皇帝,没有回答,只是请皇帝坐下,给其倒了一杯茶。
过后不久,皇帝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于是又问过一遍,此时正是大年初一,按照祖制,辰时他就应该坐在龙椅上接受百官庆贺,而现在距离辰时也不远,但他却出现在这座府邸,心中的焦急可想而知。
勉强喝过一口茶,皇帝陛下静静的看着木华先生,等待着他的回答。
木华先生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指着苏长景,平静道:“皇帝陛下要是想知道,不妨问问他,在那座巷子里发生过何事,他可是一清二楚。”
这位皇帝陛下这才注意到苏长景,这一看倒不禁让他心思泛起波澜,苏长景现在还穿着那套华贵衣服,而在皇帝眼中,这套衣服格外不一般,毕竟是他父亲赏下去的,每一套都是在史书里有记载,因此他记得格外清楚。
“你是,苏府子弟?”
苏长景低着头,眼中有些莫名神色:“是。”
皇帝陛下啊了一声,然后才说道:“昨夜发生何事?”
听到这里,苏长景豁然抬起头,但又很快低下,竭力平静开口说道:“一些修士打架,没什么新鲜,皇帝陛下富有天下,何必在意这种事情。”
庆元皇帝笑了笑,有些苦涩,他的确富有天下,手底下有数不尽的子民供他驱使,但尽管如此,他在那些修士眼中也只是凡人,对于修士之间的厮杀也劝阻不了,要不然他何必这样低声下气的来问木华先生?
他自嘲笑道:“天下只是凡俗的天下,而凡俗之上却不由我的掌控,不在意如何行?”
做皇帝自古以来就很难,不仅要镇压手下的叛乱,要平复敌国纷争,还要小心翼翼伺候那些修士,其实说一句真切道理,别看庆元国在其他国度中素有威名,当得上是第一等的国家,但其实不尽然,只是三教修士无暇管理民众,于是便各自合计选出一人来管理这些民众,因此皇帝说是皇帝,其实上就是傀儡,要是那些修士想要将庆元改朝换代,也只是一个吩咐的事情。
只是索性庆元境内还有一些剑修作为屏障,让那些生出别样心思的三教不怎么好下手,因此这个皇帝才能做出一些事情。
想到这里,皇帝突然看了苏长景一眼,心中渐渐生出一个想法。
苏长景能出现在这座府邸,情况就很显而易见,而这位来历神秘的木华先生是想教他修行,以后说不定也要成为一名大修士。
“你可愿入我朝堂为官?”
苏长景闻言有些慌张,转头看向木华先生,却发现他的微微点头,于是就松出一口气,算是答应皇帝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