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子坐在暖阁之中,批奏着公文,两边侍奉的太监宫女已然昏昏欲睡,脑袋都靠在一边,若是找个床来,恐怕只要刹那间便能进入梦乡。
大周天子伸手打了个哈欠,饮了一杯还在温热的醒神茶水,便又开始批奏这如山奏折。
世人都觉得做皇帝好,便多出了许多传言,例如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例如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这些话虽说不假,只是太过于美好轻松,作为皇帝,哪有这么轻松容易,不仅要处理天下奏折,还要安抚万民,抛开这些不说,还要为了天下气运与三教圣人争斗,其中苦楚,又有几人能看得明白?
不在其位,难谋其政,或许只有这句话能解答一二。
大周天子在批奏着奏折,宫女太监在昏昏欲睡,而在这暖阁之中,却不知不觉多出来一个人影。
人影站立在一旁,弯腰低头,有事要告知,却并没有出声打扰。
大周天子视若无睹,一边饮茶,一边批奏奏折,等到奏折处理完后,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而此时,天色已然微白。
侍奉在一旁的太监宫女,已然悄无踪迹,好像就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说吧,何事?”大周天子轻声道:“你是这紫禁城中的老祖宗了,平日里难得见一面,来找朕,是为何事?”
老祖宗叫做孙福,在这一座紫禁城中待了足足有三百年,期间服侍过四代大周天子,现如今的这一位,则是他服侍的第五代,资历不可谓不高,称呼一声老祖宗绝对没错。
孙福微微弯腰,“当不得陛下如此称呼,老奴只是活得长久一些,陛下此言可就折煞了老奴。”
大周天子不置可否,看着这位名义上的紫禁城中修为第一人,平静道:“此时你应该在祖庙。”
皇宫有两处重要之地,一处是大周天子所在,另外一处则是祖庙。
祖庙供奉看历代大周天子遗体,为重中之重,万万不能有失,甚至在大周天子眼中,祖庙都比自身来的重要,哪怕只是有一点不测,都会对这场大局引起一连串变化。
孙福轻声道:“陛下,紫禁城中有人来过。”
大周天子微微皱眉,问道:“是何人?”
孙福抬头看着这位天子,摇头道:“不知。”
话语虽轻,可落到大周天子耳中,却如同黄钟大吕,孙福境界修为极高,已然到达天门,虽说这辈子都不可能突破到圣人,可也算是站在这片天地的顶端。
可就是这么一个顶端人物,却不知道来的是何人,无论怎么看都有些不可能。
因此大周天子又问了一遍。
孙福轻声道:“老奴先前在祖庙为历代天子点灯,起初并没发现什么蹊跷,只是后来灯火灭了,想来是历代天子示警,便分了这么一道分身出来查看,只是不知道来的是哪位神圣,手段如此高超,老奴查不到丝毫蛛丝马迹。”
大周天子眉头皱得更深,他现在处于紫禁城,有着漫天气运加持,位格上等同于圣人,虽说没有具体气运之法,不能发挥全部,可要是动起手来亦是不差,但他却没有察觉紫禁城中多了一个人,这很不应该。
大周天子伸出手轻敲着桌面,良久之后才问道:“你说会是哪一方出手?”
话语说的隐晦,但这孙福却听得明白,能让等同于圣人的大周天子都察觉不到,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圣人才能做出这番举动。
当然,不可能是圣人亲自下场,应该是有人握着圣器前来。
这两位猜测,其实已经极为相近,以剑仙剑气作为掩饰,说是圣器也没有差别。
只是这次在后面布局的是剑仙,而不是那些圣人。
孙福紧紧皱着眉头,在脑中不断思索,他虽然一直待在祖庙,却对外面的情形异常了解,来到这里路上便有了猜测。
因此他的回答是儒教。
儒教一直都想掌握大周天下,想将这些气运全部纳入自身,每次施展的手段,都会有这些读书人身影,很难不让人往那边想。
一说到儒教,大周天子便气不打一处来,颇为恼怒。
原因倒也简单,大周天子自从继承位置以来,并一直没有离开过紫禁城,这二十年来都在这四方天地生活,用以治国的方法,便是依靠那些文臣。
而这些文臣,学习圣人经典,大多都是儒教的外门弟子,看似是听他这位大周天子的话,实际上是一心向着儒教。
整座大周朝堂,皆是此等文臣,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每日还没事找事,怎能不让这位大周天子生气?
大周天子从案桌上站起来,打开门,看着外面连绵不绝的大雪,问道:“儒教到底要做些什么,掌握天下口舌还不够,朕还有什么是能给这些读书人的?”
孙福一怔,并未答话。
那些读书人的心思,如同海深,哪能是这么轻易就猜透?
将一片雪花握在手中,大周天子感受着手中冰凉,等到雪花消融之后才开口说道:“大周现如今群狼围绕,正处于边境悬崖之中,不可踏错一步,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不要与人声张。”
孙福点点头,说了句知道,便悄然从这处暖阁消失,而在他走后,原先凭空不见的太监宫女却又莫名出现。
有些诡异。
大周天子按着眉头,望着天际,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地方不对,只能压在心底。
重新回到暖阁,叫太监将批好的奏折搬下去,听着隐隐传来的钟鸣声,这位天子知道该上朝了。
只是并不急切,而是叫过一名太监。
“你吩咐下去,今年大朝会改在除夕。”
太监点点头,没有去问为什么,磕过一个头之后,便下去处理这件事情。
大朝会往日里都在小年举行,从来都
没有破例过,一则是为了举行完之后好给官员臣子们放假,二来则是因为历代定下的规矩。
但不管如何说,他是大周天子,便有着绝对权力,无人可以质疑。
钟声越来越响,伴随着钟声而来的还有提着食盒的大总管承德。
这是一如既往的习惯。
毕竟上朝在那龙椅上一坐便是两三个时辰,大周天子毕竟是凡夫俗子,需要五谷杂粮滋养,若是在上朝时不吃些东西,根本撑不住那么久的时光。
大周天子小口喝着一碗粥,承德在一边殷勤伺候。
其实这位大总管可以不必做这些,在得到大总管位置之后,便算是太监能做到的顶峰,就连后宫嫔妃亦是要在面前规规矩矩,这种伺候人的小事,可以交给其他太监来做。
总要给后面太监留一条来路。
至于为何会这么做,那就不得而知。
紫禁城中就像是一潭浑水,隐藏着许多事物。
大周天子放下碗,轻声道:“走吧,去上朝。”
承德连忙收起食盒,亦步亦趋跟在这位天子后面,嘴角带着笑意。
而他前面的那位大周天子则与他不同,是一副冷然模样。
大周天子知道的其实不少,只是现如今不适合撕破脸而已。
没多久,金銮殿便到了。
里面站满了文臣,站满了儒教弟子。
大周天子端坐在龙椅上,看着众臣弯腰行礼,面色平静,心中却满是嘲弄。
朝堂之中,一般都是两班文武。
有文臣自然要有武将。
可就在这金銮大殿之中,不见一个武将,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文臣。
儒教之势,不可谓不磅礴。
至于那些本该有的武将,要么形同虚设,要么则大多都拜入这些文臣手下。
总而言之,这朝堂其实已经是儒教的一言堂。
哪怕是大周天子想下一些命令,也得与这些文臣商讨,只有根本才会一寸不让。
大周天子没有开口,文臣们便依旧在弯着腰没有起来,这让他们有些不解,不由得窃窃私语,纷纷在猜测这位大周天子是在闹什么毛病,往常可不会这样。
直到过了半盏茶之后,大周天子才悠悠传来声音,让他们起身。
开始商讨这一天的事情。
金銮殿之中,很快便传来争论,平日里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们开始互相骂娘,只差一个引头便要动手。
而大周天子坐在龙椅之上,对这一切洞若观火,他知道这是这些读书人演给他看的,是大周与儒教最后的一层体面。
因此就不能轻易撕开。
只不过这幅光景毕竟不能长久,总会有揭开的那一段时日,而到那时候,则是要各凭自家手段。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