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一直睡到半夜。在饥饿和寒冷的重重刺激下,天成终于还是醒了过来。可就在眼睛将开未开之际,迷迷糊糊中就感觉眼前有个影子在晃动。他心中一惊,猛地睁眼看去,待当看清那“影子”时,顿时只觉一股寒意透骨,头皮发炸!
眼前是一张惨白色毛茸茸的脸,此时正张开大嘴,露出了两排锋利的牙齿,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啊!”天成吓得向后退去,却浑然忘记自己还身在树上,顿时身下一空,一路嚎叫着掉下地面,闷哼了一声。
幸好这树不高,也只是摔疼了而已,他惊吓过度竟是不觉得,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抬头往树上看去,忽地一愣。
原来方才看到的那张脸竟是一只狒狒?!不过此时老树上可不这一只,密密麻麻几乎站满了。狒狒们见他狼狈的样子,纷纷鼓噪,在树上跳来跳去,嘿嘿哈哈似笑个不停,模样十分可恶。
天成气极,捡起一块石子向狒狒们扔去,骂道:“死狒狒!”
其中一只狒狒被扔个正着,发出一声惨叫。其他狒狒吓了一跳,不由一阵骚动。这时一只体形较大似是首领的狒狒张嘴吼了一声,不安的狒狒们立刻安静下来。
天成自知不好,这狒狒可不像猴子那么好对付,它们可是不怕人的,而且很记仇。刚想到这里,那首领狒狒便对着他不断吼叫,呲牙咧嘴,显得十分暴躁愤怒,然后当先跳下了老树向他扑来。其他狒狒纷纷效仿,潮水般涌了下来。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天成想也没想掉头就跑,但狒狒们身手矫健,灵活无比,饶是他逃跑功夫了得,仍是有好多狒狒不时扑到了他背上,抓着他的衣服头发就是一阵撕咬。而他一时也动了真怒,也不顾疼,揪着那些狒狒的皮毛硬生生从背上扯了下来,然后像皮球一样扔了出去。
如此追逐了不知有多远,那些狒狒终于被甩掉,而天成也累得眼前发黑,再也跑不动,一把扑倒在地面上。地面上弥漫着腐叶的味道,潮湿污秽,但他根本就顾不上这些,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只觉得地面传来的冰冷气息能让自己好受些。
喘息了好久,天成才渐渐恢复过来,便忍痛慢慢来到一棵树下。刚刚坐下准备靠上,背上便传来一阵疼痛。伸手一摸,只觉得背上湿湿黏黏的,摊开手一看,竟是全是鲜血。想来应该是那些狒狒的尖牙俐齿所致,方才危险之间倒还不觉得,此时一停下来痛感倍增。
又休息了一会儿,天成就觉得全身松软,口干舌燥,喉咙干裂,真恨不得有口清水入喉。但四下全是密林,哪里又有什么水源。就在饥渴难耐间,忽听身后密林传来了潺潺流水声。他精神一振,侧耳仔细聆听一番确定是水声,便小心翼翼钻进了身后的密林。
此时雨已停,月从乌云后探出半个身子,天成透过树隙洒下的月光,躲在密林后看去,果然有一条山间小溪。溪水泛着月光,潺潺而动。但此时他却摒住了呼吸,脸上露出了惊骇之色。就见小溪那边竟然是一片坟茔,坟地里残碑乱石,荒草蔓延,鬼火森森,在月色里显得格外阴森诡异。而就在坟茔的深处的地方,趁着幽幽鬼火看去,似有个模糊的背影,蹲在地上头动个不停,不知在干什么,远远传来了一种窸窸窣窣啃噬声,令人毛骨悚然。
天成看得大气不敢喘,心中打鼓,知此地不宜久留,便蹑手蹑脚准备退回去。哪里晓得一个没注意脚下,踩到了一根枯枝上,顿时“咔嚓”一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他一惊,抬头向坟地里看去,就见那背影似有所觉,缓缓转过头来。与此同时,坟地里忽然又冒起一团鬼火,顿时照亮了那张脸。
那张脸惨绿惨绿的,双眼直勾勾地没有半点生气,最可怖的是那嘴角竟露出了两颗獠牙,一节血淋淋的手指还挂在嘴边!
天成一看到那张脸,双腿就灌了铅似的,再也挪动不了半分,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冒头顶,全身毛孔都骤然收缩了起来!
但本能还是驱使他想要逃跑,可刚一转身,入目竟是一双枯瘦的脸,眼窝深陷,两团幽光在其中闪烁,顿时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还没等完全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是胸口一闷,他看得分明,一只留着长长指甲的手掌就印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抛飞出去,直至落在了那片坟地之中,甫一落地,口中就是一甜,竟吐出好大一口血来。坟地里尸臭扑鼻,他惊骇莫名,直欲作呕,不由咳出好几口血沫,就想站起身来,然却发现全身竟再也动弹不得。他无力地躺在地上,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就见眼前身影闪动,两个全身黑衣头戴斗笠的人出现在面前。这两人赫然就是客栈里见过的那两人!
斗篷下两人的双眼都泛着幽光,居高临下盯着天成看了一会儿,其中一人道:“这小子便是与那人一伙的,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我们何不利用他打探那人的身份。”他声音难听之极,沙哑得有些刺耳。
另一人点了点头,用同样难听的声音对天成道:“说,你是正道那个门派的?”
天成只是看着两人身后的当空明月,目光流动,却是一言不发。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最先开口那人不由大怒,道:“好、好、好。竟然你不说,留你何用,做我们尸群的食物吧!”
话音刚落,忽然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我在这里,不必为难我徒弟。”
两人全身一震,豁然转身。就见一人白衣飘飘,面带笑容,负手立于树端,身影倒映在明月之下,好生飘逸!不是天素白又是何人。
两人脚下不由向后退后了一步,异口同声道:“来得好!”说完,身影一闪,退到坟地最深处,双手在胸前不断变换着姿势:“见识一下我们尸群的厉害吧!”
话音一落,整个坟地鬼气大盛,只见一个个身影自两人周围慢慢站起,低着头,双手垂在胸前,木然向前移动而来。与此同时,地面一阵颤抖,就见那些坟土簌簌向外翻涌,一只只手从中探了出来,有的已成了白骨,有的已腐烂,还有蛆虫在上面不断蠕动着……
“哼!”天素白目光一凝,面沉如水,沉声道:“我生平最恨邪道中人,尤其是你们这样坏人安息的败类!”
他神情肃穆,缓缓举起右手来,顿时一只小山般大小的金色佛掌随着他的手出现在半空当中。登时,狂风四起,搅动了周围的树木,空气中仿佛响起了声声梵音。
那两人眼见此景,骇道:“圣佛掌?!你是……!!!”
天成眼中倒映着那金色佛掌的影子,喉头似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据当地人后来记载说,那晚山间深处忽然响起一道巨响,紧接着有金光冲天而起,耀眼夺目,恍如异宝出世一般!
当天成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黄昏。
残阳西斜,映红了天边云霞,微风悠悠,丝丝凉意扑面而来。山下这片薄暮升腾的旷野中,昏黄的光线笼罩着村落,苍茫的气息迷漫在天地间,充满了凄美的情调。
这是个坐落在山脚的小村落,约有三十来户人家,民风淳朴,过着自给自足的安定生活。村外是一大片田地,种植着常季作物,田地外有一条河,河上搭着一座简易的石板桥。有时村民也会在河中捕些鱼虾之类的水产,借此改善口味。
河水波光潋滟,一群白鸭穿过石板桥,惬意地游上岸边,甩了甩湿漉的尾巴,呼唤同伴向村子中走去。外出劳作的村民们也纷纷收拾好身农具,从自家田地里走回村子。他们一边往回走,一边相互谈笑着,也不知在议论什么,笑声阵阵。
暮霭淡淡,炊烟袅袅,山村的黄昏,显得如此安详。
天成坐在山头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竟是痴了。夕阳余辉照耀在他脸上,呈现出一片迷离之色。
枯黄的蒿草迎风招扬,波浪起伏着,“沙沙”响个不停。那个少年独自一人坐在草从中,背影萧萧,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事。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少年却不知觉,直到那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似叹了一口气道:“风大了,回去吧!”
天成一惊,转头看去,就见潇洒俊逸的天素白站在身后,赶忙站起来,低头恭谨道:“师父。”
天素白“嗯”了一声,上前几步,负手而立,望着远方。微风轻抚,吹动了衣发,他的目光忽忽有些惘然。
两人沉默良久,天素白仍旧望着远方,道:“那日我留你一人在客栈,你可怨过我?”
天成顿了顿,随即摇头道:“师父这么做想必自有道理,弟子……”
话还没说完,天素白便抢先道:“那晚在客栈大堂我便认出那两人乃邪道中人,为探明他们有何意图,我便悄悄尾随而去。我本想着你留在客栈会安全些,又命那老板告诉你到在这山村等我,应该没什么危险。哪知那两人善于隐匿气息,出了客栈不久我竟是在密林中跟丢了,而你……”
说到这里,他似不愿再说下去,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天成道:“你的伤可好些了?”
天成脸上已消肿,只是仍有些青紫,听天素白这么一问,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道:“好多了,只是胸口还有些疼。”
天素白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望向远方,语气有些悠远:“如今世间时局纷乱,怕是邪道欲趁乱而起,意图再与正道一争高下啊……”
天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夕阳渐落,半个身子已被挡在了远山后,光线变得昏暗。原本还安详的村子渐渐蒙上了一层阴影,依稀只能看到起伏的轮廓,一种压抑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一时竟是看得出神,脑海里莫名其妙地浮现出昨晚在林中情景……金色巨掌、尸体、惨叫、惊恐、嘶吼、激动……眼中竟是慢慢变得灼热,心跳也变得急促。
“我想修习道法……”此话不知不觉间而出,天成后知后觉间自己也吓了一跳,赶忙捂住了嘴巴,偷偷瞥了天素白一眼。
天素白一怔,转头看向他也不说话,直到看得他有些不自在时,才开口道:“你可知道,以你所受之伤,短短一夜之间便能恢复到这般地步,普通人根本做不到!”
天成微微一愣,听得出天素白虽答非所问,但话中有话,抬起头来,就听天素白又温和道:“要谢就谢你自己,谢你这副与生俱来的身体!那日你伤于马蹄之下,换做普通人早就断了生机,而你却还活着……”
他微微一抖,就听天素白略微有些激动地继续道:“你天生已是一副筑基之体,不知超过了多少修道之人!”
天成全身一震,不可思议地伸出手,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掌,喃喃道:“筑基之体……修道……”
天生筑基之体,天生便可修道?!
然而,这时天素白却叹了一口气,脸上掠过一阵黯然,道:“可惜……我却不能传你道法……”
夜幕渐至,寒意愈涨,随着那个男子语气中若有若无的叹息,风中忽忽带起了一丝萧瑟。
天成从未见过天素白如此这般,闻言一句“为什么”就要脱口而出,没想到天素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下山吧”便转身而去了,这到口的话硬生生吞入了腹中。
两人下得山,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远远就见村中灯火通明。村子是两排式的建筑,也就是两边都是房屋,中间留一条大道的式样。刚走到村口,就见一个扎着两条小辫子,穿着碎花棉袄的小姑娘跑了过来,一把抓住天成的手臂,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有些埋怨道:“大哥哥你到哪里去了?饭菜都凉了。”
小姑娘是两人借宿那家村民的丫头,才五六岁,性子很活泼,和谁都很合得来。天成摸摸了她的脑袋,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了,我本想出去走走,却没想到……”
“好啦好啦!”小姑娘不等他继续,拉着他就往村子里走:“别说那么多了,快走,饿死啦!”说完,她又似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对天素白道:“额……那个大叔,你也快点啊!嘻嘻……”
天素白一愕,随即摇头苦笑,挥了挥手:“来啦来啦!”
山野粗茶淡饭虽然简单,吃起来却别有一番风味。屋主人夫妇待人很热情,不断给天成夹菜,直待在他碗里堆了个尖。小姑娘看着他嘻嘻直笑,抱着比她头还大上许多的碗扒着饭。
天素白与屋主小喝了几杯果酒,男主人便问:“看两位气度不凡,想必出身高贵,不知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呀?”
天素白道了声客气,谦和道:“我二人自东边中原而来,欲到西域边陲求经问道的。”
女主人“哎呀”一声,向往道:“听说边陲的大山上住着许多神仙,平日里就有人偶尔看见他们在天上飞来飞去,好生了得。”
一顿饭很快便吃完了,看看天色,该是睡觉的时候了。男主人十分难为情地说家里不甚大,只好委屈两人睡一间屋,床铺一干都铺好了,他与妻女挤着睡另一间屋。天素白满脸感激拱手说哪里哪里,我们不甚叨扰才是麻烦了。一番客气之后,便各自回房睡下了。
时至深夜,闻隔壁呼吸声均匀,屋主三人已熟睡了。屋外一片寂静,透过支起的木窗看去,月光清冷,似一层白霜一般。
天成辗转反侧,不知怎地,竟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他扭过头对睡在外侧的天素白轻声道:“师父,你睡着了吗?”
天素白原本背对着他,闻言翻身平躺,看着屋顶笑了笑道:“当然没睡了。说起来,我已很久很久没像这样躺下睡觉了,这一趟下来竟再也睡不着……”
天成也将目光看向屋顶,沉默了一会儿,道:“师父,我们真的是要去边陲求经问道吗?”原来晚间吃饭时,他在一旁默默地记住了天素白说的话:“可是师父的样子看起来不像,倒像是有心事一般……”
天素白扭过头看向他,眼中似有一丝惊诧,没想到天成平时看起来木讷,心思却是细腻。重新看向屋顶,他默然许久,才微微一叹:“你说得不错。我原本是不打算回去的,但遇到你之后却改变了主意……”
“回去?”天成疑问道:“难道边陲那里是师父的家?”
“家……”天素喃喃念出声来,目光中带着惘然,久久没有说话。直到天成叫了他好几遍才回过神,嘴角带笑道:“对,那儿确是我的家……”
“修真界有四大派别,分别是天云宗、凤香谷、鸿宇门、梵音寺,我们此次要去的便是坐落在西域边陲天云山中的天云宗,那里曾是我的师门……”
天成听得一阵向往,但也注意到天素白话中的“曾”字,以及他语气中似有似无的叹息,不由问道:“师父……是不是当初发生过什么事,所以……?”
没想到天素白很干脆地点了点头,叹道:“是发生过那么一件事……呵呵……当年我一时痴念,做出了一件错事,以致不仅师门将我逐出,就连其他四大门派也容不得我,要将我赶尽杀绝!”
天成“啊”了一声,就见天素白扭过头很认真地看着他,道:“所以你以后切不可在人前提及我,更绝不能说我是你师父,不然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的!”
天成心中一凛,怔怔看着天素白精光内敛的双眼,点了点头。他实在想不到眼前这个男子到底做了怎样的一件错事,竟造成这般严重的后果。这个疑惑一直困扰了他今后很长一段时间。
天素白见他点头,收回目光又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不传你道法?”
天成一怔,这问题在山头时他便想问的,此时听天素白主动提出来便点了点头。
天素白叹了口气道:“我所修习的道法太过特殊,太过曲折,这世间再无第二人会。若传于你修习,将来我飞……若然被人发现,必然会联想到你与我有关,到时恐将你置于危险的境地。此次去天云山,为的便是让你成为天云宗弟子,修习天云宗的道法。今后你若道法大成,也算是我报答师门之恩了。”
天成“哦”了一声,道:“我要是进了天云宗,师父又要去哪里呢?”
天素白微微一笑,道:“那都是后话了……好了,睡吧!以我们现在的速度,怕要一月才能达到天云山,还是早些休息得好!”
天成“啊”一声,赶忙用被子盖住了头,道:“我睡了。”说完装模作样地打起了鼾。
天素白摇头笑了笑,背过身闭眼睡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