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的仆役也在五谷斋吃,不过要等少爷们先吃,这是规矩。既要分出尊卑来,又要在一口锅里吃饭,不得不说陈老太爷为了维护家族团结颇废了一番心思。
陈岳拿了四个酱肉包子,端了一碗豆腐脑,坐在了角落一张八仙桌前。两个伙夫脸色一变,相视一眼,还是没有开口。
包子是薄皮大馅,酱肉是油厚汁浓,陈岳三口就吃了一个,刚拿起第二个,一片说笑声远远传来:“峰哥,如此喜事,你可要请客呀!”
一个醇厚的少年声音笑道:“那也得等我‘聚气’以后再说。”
又有人恭维道:“以峰哥的资质,又有‘二老爷’弄到的这枚‘元气丹’,聚气还不是十拿九稳?再去擎天院修个三年五载,陈家以后就仰仗哥哥啦,到时候可要拉小弟一把呀!”
那少年更加得意,却谦虚道:“慎言,慎言。咱们兄弟齐心,自然要互帮互助……”
“峰哥,我昨天听说了一件事情……”
陈岳暗暗皱眉,“‘元气丹’是帮助聚气的重要资源,以陈家的势力,每年也谋不到五颗,二叔是从哪里给陈峰弄到的一颗……”
说话之间,五六个少年大步走进厅堂,大的十四五岁,小的也有十一二岁,无不是鲜花着锦,眉目飞扬,看见陈岳却同时愣住。
当先的是个剑眉星目的俊朗少年,一席白衫,银带束发,负手站在门口如鹤立鸡群,颇有一股气势,正是他们口中的“峰哥”——陈峰。
旁边一个青衣少年眼珠一转,啧道:“岳哥就是岳哥,不愧是嫡房长孙,一回来就吃‘头一口’嘿!”
更多陈家子弟随后跟来,看见陈岳正大吃大喝,也是一愣。又看见站在门口脸色不善的陈峰,纷纷大有深意地退到一边,没有一个越过他先一步进门,转眼就让形势显得格外紧张。
吃饭吃头一口,据说在狼群中是狼王的待遇,在陈家则是身份的象征。都在大宅门里混了这么多年,陈岳哪里看不出他们是在挑拨离间,皱了皱眉,淡笑道:“先来后到,长幼尊卑。没大没小的玩意儿,难道还要我在这里等你?”
陈峰盯着陈岳脸色微冷,这一年多来,在这五谷斋吃“头一口”的都是他“峰少爷”。就算陈岳是无心,在众多兄弟面前越过他也是打他的脸。这口气要是忍了,他这些年就混到狗身上去了。当下也不进门,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十五弟,你听说了什么,说来听听!”
旁边一个十三四岁的蓝衫少年眼珠一转,嘻嘻笑道:“我昨天听南宫家的小十三说,上官燕跟铭少好上了,岳哥岳铭少下个月决斗呢……”
“呼……”众人一愣,齐齐看向陈岳,眼中探究、嘲笑、讥讽之色兼而有之。
陈岳一凛,盯向那个少年,胸中一股火焰腾起。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哦?”陈锋精神一振,这才迈步进门,轻蔑道:“上官燕不是和咱们岳哥有婚约吗,你听错了吧,谁不知道上官家的贞节牌坊是最多的!我可是听说铭少不但已经‘聚气’,还激发了五品‘飓风飞虎血脉’,岳哥岂能吃这个眼前亏?你再仔细说说……”说着在当中一张桌前坐下,几个少年随后端来各式早点摆了一桌。
“十三少爷”迎上陈岳冰冷的目光一个激灵,不敢再说,只顾挑选早点。外围一个少年趁机凑到桌前坐下,笑道:“要不怎么说岳哥没给咱陈家丢脸呢,换了我……我早就上门去退婚了!”
众人哈哈大笑,顿时七嘴八舌议论开来:“还是咱岳哥够爷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立一座贞节牌坊才几两银子,要是当上‘陇西王府’的王妃,还不是想立几座,就立几座!”
“还是得佩服上官老祖,不愧是船夫出身,这上官家见风使舵的本事就是比别人高!”
……
毕竟是陈家人被打脸,也有人对上官燕冷嘲热讽。陈岳本该同仇敌忾,却觉得格外刺耳。忽然之间,他觉得上官燕哪怕再不堪,只有他陈岳一人可以轻贱,别人骂一个字的都不行!但他又凭什么愤怒,人家又没指名道姓地骂他,上官燕如何关他什么事……
片刻之间,东院的少爷们几乎全来了。七八人围坐在陈峰身边,剩下十几人则分成三伙坐到了另一边。他们和陈岳的关系,至少也要从陈老太爷算起。虽然没有跟着起哄,也没帮着陈岳说话,只是眯眼看着好戏。
众人见陈岳气得脸红脖子粗,更是乐不可支。陈锋眼睛一亮,不满道:“都愣着干什么,去,给岳哥上碗豆浆,要绿豆的!”
众人疑惑,有人不解问道:“峰哥怎么知道岳哥喜欢喝绿豆浆?”
之前那少年目光一亮,笑道:“这还用问,对眼儿呗!”
俗话说,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王八,则是街面上极伤人的脏话,意思是你老婆在外面偷人。众人恍然,哈哈大笑,接茬的少年更是为自己的机灵得意。不过从始至终,他们都没说陈岳一个字的坏话。
陈岳怒火中烧,仔细扫过对面每一张脸,今天他陈某人算是记住他们。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继续吃包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陈峰一伙见自己得了势,笑得更加得意。一个七八岁大的红衫童子眼珠一转,竟然真地去打了碗热腾腾的绿豆浆,又连放了三大勺辣椒,然后端起碗颤巍巍地走向陈岳。
众人眼睛一亮,收起笑容就等着看好戏。陈岳看在眼里,心里一阵冷笑:“这是哪家的熊孩子,是你傻还是觉得我傻……”
男童嘴里吹气,抖着手走到陈岳身边,嘴角突然扬起一丝坏笑,手一松一碗滚烫的豆浆就要泼在陈岳右臂上。
陈岳微愣:“声东击西,这孩子不傻呀,不过这招数太低劣了……”右臂动也没动,左手疏地穿到右边,在碗底就是一弹。
木碗脱手飞出,一碗豆浆暴雨般洒向陈峰一伙。
小童愣住,陈峰大惊,赶紧避开。但一来没有防备,二来一伙人凑得太紧,一着急反而绊倒在地被豆浆淋了一身。
陈峰大怒,一指陈岳喝到:“陈岳,你放肆……”
陈岳端起自己的豆浆,不屑笑道:“不好意思,我只喝原味,从不放别的东西。”又责备身边的男童:“毛手毛脚的,还不向峰少爷道歉。”
男童气得小脸通红,“嗷”的一声怒吼,又去抢陈岳的豆腐脑,明摆着就是要耍横。
陈岳哪吃他这一套,随手一挥,就将他推到了一边。
“啊——”男童更加委屈,怒吼一声,抡起拳头打向陈岳。
七八岁的小孩虽然没什么力气,但被他如此纠缠也甚是没脸。陈岳皱了皱眉头,抓住他的拳头顺手向前一带,小男孩整个人直飞出去,凌空一个筋斗连跃过五张桌子,“啪”地一声屁股落地,人已在门外。
小男孩愣了愣,又惊又怒,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爬起身又去搬旁边的条凳,要去砸陈岳。
饭堂里的条凳都是铁木制成,凭他小小孩童哪里搬得动。凳子一倒,“噗”地一声砸在他胸口。他脸一红,四肢一阵扑腾,却发不出声音。
众人都看傻了,却没人上前帮忙。
“哎哟喂,我的爷!”两个伙夫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抬起条凳,小男孩又“哇——”地大哭出来。
陈锋眯起眼笑道:“岳少,知道你打的人是谁吗?”
陈岳皱了皱眉头,他可没有动人打人,低下头继续吃包子。
陈锋露出一口白牙,大有深意道:“他可是咱亲八叔!”
“八叔?”陈岳一愣,再次看向男童,渐渐想起来了。他爹娘死后,陈老太爷的确又生了一个孩子,取名陈烈,一直养在身边,听说很是宠爱,只是一直没正面见过,没想到一转眼也来东院了。
陈峰又端了碗豆腐脑走到陈烈身边,蹲下身问道:“知道是谁欺负你吗?”
陈烈见有人帮腔,一指陈岳,抽泣道:“就是那个王八……”话都说不利索,似乎委屈到了极点。
陈岳眉头一皱,目光渐渐冰冷,这回人家可真是指着鼻子骂他。可人家是八叔,人家还不到八岁,他又能怎样?
陈峰欣然赞道:“八叔就是八叔,真是英明神武,睿智非凡!回去就这么跟你姨娘说,让你姨娘给你出气!来,咱先吃早饭!”
陈烈更加愤怒,一把夺过木碗猛摔向陈岳,怒道:“我不吃,我要去告诉我姨娘!”单凭他小小的力气,哪里能砸到陈岳,只是将豆腐脑泼了一地。
他却似找到了对付陈岳的方法,看见墙角堆着一摞瓷碗,冲上去抄起一只就砸。一时间噼里啪啦,碎瓷片贱得满地都是。
两个伙夫吓得连连讨饶:“哎哟喂,我的小祖宗,您就消消气吧!您就是不痛快,也别拿弟兄们的饭碗撒气呀!”
陈烈见有人怕自己,越发得意,一边砸一边骂道:“死王八,臭王八,你们全家都是王八……”
伙夫们只是最低等的仆役,哪里敢拦政院的爷,又弯腰向陈峰作揖:“峰少爷,峰大少爷。小的们也不容易呀,您就帮着劝劝吧……”
陈峰似笑非笑道:“人家是长辈,做什么哪有我们当晚辈多嘴的份。”又向陈岳一努嘴道:“再说我可不是什么大少爷,你喊的大少爷在那呢!”
两个胖伙夫都要哭了,陈岳见陈烈越逼越近,心里冷笑一声,拿起两个包子一晃身,直接出了门。
陈烈见他怕了自己,胆气更壮,又追到门口砸了两个碗才罢手。陈锋看在眼里,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其余人或面面相觑,或视而不见,或若有所思……
陈岳回到望岳居时,已经吃完两个包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绪,回到屋里,那方匣子仍然放在窗台下,第一只葫芦赫然变成了淡银色,显得格外显眼。
再次去揭盖子,却一掀而起,一股浓郁的草木清香扑面而来。
人参还是那株人参,陈岳却愣住。只见人参表面泛着一层淡金光泽,上面的紫色斑点更是闪着血光,仿佛一滴滴鲜活的血液。
陈岳拿起人参,又一股奇异波动扑面而来,刺得他眉心一阵胀痛。
他大惊失色,赶紧将人参放回盒子,那股波动又消失不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