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里,风远单膝跪地,满身风尘的意味。
“主子恕罪,属下无能,无力保住东方大人与长清郡主。”他字字掷地有声,脸却一直低低垂着落在尘埃处。
凤景陌擎着青瓷茶碗,轻呷一口,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良久,方道了句:“你先起来,下去好好休养。”
什么都不多问,也什么都不多说。
风远却是震了震,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似乎有什么情绪翻涌着。
想说什么却亦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顾西遥撇了撇茶碗中的茶末,轻轻笑了笑:“风侍卫一路辛苦了,人还在就好。至于长清郡主和东方大人……”她顿一顿,“这种事谁都无法料到,你无需自责。”
“是属下无能,没能保护主子,连主子交代的任务都无法完成。”
顾西遥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这一路的弯弯绕绕曲曲折折,只怕外人说不清道不明啊……
凤景陌起身,没看他一眼,倒是踱着步子走到窗前。
淡微的金辉斜洒而下,将他的身影笼得有些模糊,几分孤凉的味道。
顾西遥轻叹一声,使了个眼色吩咐下人带风远下去,风远却盯着凤景陌的背影迟迟不愿动,最后还是摄于她变得有些冰凉的眼神才走了出去。
一屋子人散去,顾西遥方走到凤景陌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淡淡道:“现下,殿下可有何打算?”
“你怎么看?”他不答反问?
你怎么看?您不是分明已经有想法了么?
这么多天不见风远的消息,大约已经料到凶多吉少,那么多的暗自传信,想必已经都安排好了。
这份淡凉的沉默,只怕是为了那个心腹侍卫吧。
半晌,她道:“我曾在听过一句话‘心性最仁是凡人’,所以不要太过苛责酷吏,否则将来问鼎九五,必将孤家寡人。”
凤景陌愣了一下,突然笑了笑:“你这是在为风远求情?”下一刻笑意却染上森凉,“成大事者,若分不清何时该仁,何时不该仁,如何成事?”
顾西遥笑:“最迟今晚,他会向您坦白。再者,他分不清,您当分得清。事已至此,多咎无益,您上位者,御人有道,当知此番如何拿捏掌控。”
而不是失去左臂右膀,这句话她没说,但他一定知道。
东方捷和宋清怜未必已死,照风远此般状况来看,十之八九是没死,那么必是风远动了恻隐之心,刻意放生。
所以他的话对于凤景陌来说是欺骗,属下对于主上的欺骗,这无疑是生死之忌讳。
这番话她说的有些多余,早在听得风远含糊说辞时,凤景陌就已洞悉一切,有了决断。
但她说,是她的心意。
“西遥。”他声音淡淡的,良久转身握住了她的右肩,从怀里掏出一封火漆密信,“这是父皇昨日传来的消息,你自己看看。”
窗棂外的一枝莺萝花开得正盛,在阳光下有些恹恹。
顾西遥接过信笺,薄薄的一张,展开就是鲜红的属于皇帝的印章。
她一行行看下去,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所以安王殿下意下如何?”
这边的郡主嫁不过去,就让那边的公主嫁过来,左右不过一个和亲。
凤景陌沉默不语,只是拧紧了眉头。
顾西遥揶揄的笑了笑:“看来皇上果然还不知道,无夷与上央已经开战,殿下您这一欺君不光让皇帝更加对二皇子深恶痛绝,对您怜惜有加,还让自己抱得美人归,果然划算,划算。”
早就料到凤景陌那五万精兵来得不明不白,这边情况皇帝定然还蒙在鼓里……
她笑得越发深,越发明姸,凤景陌的眉头却拧得更紧了。
“听说外族女子各个妖娆美丽的不可方物,殿下您可真是艳福不浅。”顾西遥将信重新塞回他的怀里,调笑道,“对了,您赶紧准备准备,现下无夷元气大伤,您又在上次大战中大施惠泽,现在去谈和亲一定一谈一个准,指不定无夷王一个开心大女儿、小女儿,甚者大老婆、小老婆都会大方的送给您……”
“顾西遥!”凤景陌忍无可忍,修眉跳了两下,“你是想气死我?”
“不敢不敢。”顾西遥负着手,退开几步,转身向门口走去,“殿下西遥区区一介民女,断不敢气您,只是这虽然山高皇帝远的,您欺君容易,但是……”她语气又是一顿,笑眯眯的扭头看过来,“抗旨就未必容易了啊,您自己弄的乱摊子,还是您自己收拾的好。”
说罢,也不再理会身后那人是何表情,径自大步走了出去。
穿过曲廊,于拐角处,却是笑意一敛,神色沉肃起来。
心中升起沉沉凉意。
“惟愿此生,如此刻般,树下青石,你我静好。”
方才的话还声声在耳,可是在那之前,在那之前……她苦涩一笑,他早已将她推了出去不是吗?
大约很早前他就传给了皇帝传了二皇子余孽作祟,长清郡主没了的消息吧,那么长清郡主没了,第一解决方案不是同行的还有个槿和郡主吗?
若不是皇帝出于对先后的感念,那么此番恐便是槿和郡主代替长清郡主和亲。
凤景陌你就有万全的把握,皇帝不会下这样一道圣旨?
在不知宋清怜是生是死的情况下,就给了她已死的定论,现在想来,他是太过了解,太过了解风远,知晓他会动下恻隐之心……可笑,可笑她还妄图出言安慰。
这边凤景陌锁起的眉头,没有展开过,望着那道消失在廊角的身影,一同空落的还有一颗隐秘的心。
方才,那笑是不在意,还是嘲讽,亦或是知晓他全然掌控在手,竟然有些分不清。
现下他已然动用了埋藏在太后身边的棋,为她牵动的线必定为以后埋下了隐忧,一切只为了父皇那一道圣旨——因为没有完全的把握,没有父皇一定不会让她和亲的把握,所以不敢赌,所以在太后身上下了功夫。
良久,他重新将那道信笺拿了出来,想起她将信塞回他怀中的动作。
慢慢的,嘴角抿出一抹弧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