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局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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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顾西遥身后的窗子大开,那里站着面容沉肃森凉的明帝。

数百精卫鹅帽锦衣,绣春刀半出鞘,在凉白的月光下闪着森寒的光,冷眼旁观着这又一场毫无悬念的皇子逆案。

到此,这又一次皇宫投毒案急转而下,所有对于顾西遥的种种不利戛然而止,转瞬局势突变,前一次救驾有功的二皇子成了逆案主谋,在还未看清情势之时便成了瓮中之鳖。

“吱呀”宫殿之门大开,凤景陌素衣轻袍面容淡凉的走了进来,在他身后无数劲弩,森然而列,严阵以待。

“二哥真是煞费苦心,为此一计,竟然不惜自损。”他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优雅而从容,说出的话却是将人推入深渊的凌迟,“不过到底是邪不胜正,功亏一篑。”

“你们……你们……”二皇子仓皇倒退几步,面如死灰,颓然的在二人脸上扫了又扫,“……什么时候发现的……”他嗫嚅半天才将一句话说完。

“我还用去发现么?”顾西遥懒懒道,这事一开始就不是她做的,虽然一开始怀疑的是凤景陌,但是稍后立即反应过来,这似乎不是凤景陌的行事风格,拿捏君心,审时度势的他断然不会在借太子逆案而起之后,再拿太子之事做文章,一旦引起多疑的皇帝的注意,便是功败垂成。

毕竟皇帝的心机、势力从来不容小觑,而他,从不曾小看这位看似老态龙钟的皇帝。

她淡然的蹲下身子来,收拾起她刚刚“不小心”打翻的花盆,还真是多亏了这盆花啊,一声碎裂声响转移二皇子的注意力,让数百精卫有条不紊的将这里包围,然后由慕放言携来的明帝刚好听见二皇子那最后一句话……

“二哥你太心急了。”凤景陌冷冷道,“也太小看父皇和郡主了。”

明帝走近窗子几分,语气之中却不知是无奈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太子到死都没参透槿和的身份,他若早一点参透,便不会走上死路……”

顾西遥拾云实的手一颤,心迅速的凉了下去,果然天下薄凉者,莫过于帝王。

他既早已看出太子那个榆木脑袋参不透,参不透那一线生机,却也不指明,不想给他最后一丝生存的机会……即使那是他宠了二十多年的儿子,那又如何?谁让他妄图谋夺皇位?

“哈哈……”二皇子突然凄然一笑,“果然是我们的好父皇,亲疏还真是分得分明,从来只偏宠那一方,一开始便不曾怀疑郡主。”他眼中写满不甘,双目赤红,却又似笑非笑的看向凤景陌,“我不是输给你,我不过是输给先后!五弟……你说我凤氏王朝会不会出现一位女皇?”

凤景陌面色变了变,明帝亦是面色一沉,叱道:“你就是巴不得朕马上去死!”凤景陌一变之下立即恢复平静,淡淡道:“父皇龙体安康,英明神武,现在说这一切还言之尚早。”

“这就要看景知公主有没有那个能力了。”二皇子依旧满目狰狞的笑着,欲再说什么,却及时被顾西遥截住,心中暗叹,这丫的死到临头了还不忘挑拨离间啊,看刚刚那凤景陌的脸色,肯定又把她列为头号敌人的特级头号了。

“是么?”二皇子在他二人脸上逡巡一圈,良久绝望往后一退,无力的靠在茶案上,万分挫败道,“如此也让我做个明白鬼,你们一直在我的监视范围内,是如何暗通的?”

顾西遥望着他,心中疑窦突生,他是这般认命的人?不应该啊……

果然一念未成,二皇子骤然掀起茶案,茶碗和茶壶齐齐向她和凤景陌这边飞了过来,下意识伸手挥开,却一个分神哪里还见二皇子的影?只可看见眼前暗红的帘幕轻轻晃动。

顾西遥与凤景陌迅速对视一眼,齐齐向内室冲了进去,却只听见机关关闭的声音。

在室内消失,屋外的精兵便派不上用场,在卧室内部一番摸索,方在一副山水丹青后面找到机关,机关开启凤景陌毫不犹豫的跳了进去,顾西遥也毫不犹豫的紧追其后,倒不是她爱管闲事,只不过还有些事要同这位二皇子商量商量……

地道幽深而冷凉,凤景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火折子,点亮了洞壁上的火把,看着顾西遥皱了皱眉,“你跟来做什么?”

“怎么怕我抢了你的功劳?”顾西遥不看他,径直越过他走到前面,“皇家还真是各个心肠十八弯,连自己母妃寝宫里都凿了逃亡地道。”见后面沉默便又随口一问,“你母妃的寝宫里有没有?”

感到后面脚步明显一窒,顾西遥愕然回头,一回头便对上凤景陌凉飕飕的眸子,在幽深橘光闪烁的地洞里深雪无涯,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想起这位殿下的母妃似乎早死了厄,而且生前还特别不被待见。

“抱歉。”她尴尬的转过身子,大步往前,想着现在一定不能惹恼了这个喜怒无常的人,要是他突然杀意再起,把她解决了再赖给二皇子,那她可真是死不瞑目。

“到后面去。”刚迈开三步,却身后一股大力一把把她拽住,“你不是他的对手。”

“怎么,在担心我?”顾西遥一个愣然之后,故作轻松笑道,“放心,我的命贵重得很,他还拿不起。”看到对方幽深带着认真的眼神,她突然起了顽皮心思,娇俏一笑,“这般贵重的命,天底下能拿得起的我看也就只有殿下您这样的人了,所以我指不定最后是死在殿下您的手中。”

四面寂静清冷,她顽皮一笑间心思流转,眼波微动,在烛火闪烁里流光溢彩。

凤景陌眸中一瞬有什么东西划过,不待探究,思绪难辨,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流散开来,轻轻的升起——她的命唯他拿能。

是的,她的命是她的,放了她那么多次,那条命早就已经是他的……

既然她也如此认为,那么,这样很好。

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静默也似乎有些难熬。

顾西遥挑了挑眉,重新转过身去。

他却此时开了口,声音温软如三月和风吹落在溪涧的柳絮:

“听话,别闹,跟在我后面。”

四面依旧寂寂无声,无声里尽是这句简单的不能在简单的话的回音。

他明明说得很轻很轻,柳絮般,此刻却如黄钟大吕,强烈的冲击在谁的心尖,久久回响不散。

顾西遥一时僵在那里,迈到一半的步子再也迈不开。

听话,别闹,跟在我后面,这样的话她从未想过能从这样一个曾几次三番想杀了她的人嘴里听到。

记忆之中,那似乎该是撒娇时,母亲说的话;想象中,那似乎该是顽皮时,父亲说的话。

再或者是师傅,或者朋友,在危险的时候说的……

却都不应该是这个最不可能的人。

可偏偏就是这个最不可能的人,在最不时宜的时候,说了这句最不可能的话。

凤景陌似乎没有注意到她一瞬的心潮迭起,只拉在她手腕的手缓缓滑下,紧紧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

————————

一缕薄光撕裂黎明前的黑暗,照见铁胄森寒如霜。

密道的出口,在近郊云山上。

“啪啪啪……”二皇子拍着手,笑意森森望着走至洞口的两人,他身后金戈铁马,蹂践于明时。

凤景陌不慌不忙的淡扫一圈,却握在顾西遥手上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顾西遥微微错愕,偏头看了看他,黎明微光下,容光艳华,却,冷到极致。

顾西遥心中颤了颤,立即调开目光,自他掌中挣脱了开。

二皇子笑而不语的注视着这边,见到这一个动作才开了口:“郡主确实是个聪明人。”

凤景陌一瞬恍惚,似是不可置信的怔了怔。

“多谢夸奖。”顾西遥不予理会,走到二皇子的军队里,接过一只火把扔进了密道口,随即又有无数的火把和木柴齐齐被扔入。“人都给二殿下您引来了,也绝了援兵之路,殿下现在该相信西遥的诚意了吧。”

“好好好!”良久,凤景陌才反应了过来,凄凉的死死盯着顾西遥笑了起来,“郡主果然聪明,双面间谍,将所有玩弄于鼓掌之中。”

“不敢当。”顾西遥避开他炽烈得几近绝望的笑意,“西遥所做的不过将计就计,顺水推舟而已,哪有殿下们这般运筹帷幄你来我往的掌舵人聪明?”

凤景陌踉跄退后一步,“你究竟为什么……我待你怎样……难道你不知道……分明已经许你皇后之位……”短短一句话,他说得分外艰难,前一刻他还顾及她的安危,却一个转身,她就将他推入死亡境地,真够无情……

说到这里,顾西遥皱了皱眉,冷声道:“殿下,不过您一厢情愿而已,西遥是不会做违背伦理,遭天打雷劈之事的。况且……”她语气一顿,毫不留情,“您是我的仇人,我定不会与敌同行!”

“你说不要就不要,我可以退步……”凤景陌试图挽回,“我若不杀太子,迟早有一天会死在他手里,我迫不得已……”

“够了,五弟!”二皇子却突然出声打断,“本王不是邀你来诉衷情的。”二皇子下了马,朝这边走了过来,“早在你算计于我之时就该想到这一天。”

“你让朝臣乱成一团,狗咬狗,揭发出我们兄弟几个作乱罪证;你算准父皇不会立即追究所有人,就准备各个击破;你让父皇‘查出’我兵、工二部犯罪证据是太子栽赃,你的手竟然已经伸到了西南!你暗中捣鬼,将太子逼上绝路。”二皇子步步紧逼,“最终你如愿以偿,因为救驾有功,受到父皇器重,却让我被迫放弃兵权,让三弟被外放到平洲……”他讥讽一笑,“可那又如何,你以为如此我便会认输?你以为你就此就会扶摇而上?最终还不是要败在我手里?”

凤景陌被他逼到靠近洞口的石壁一角,洞内燃烧的浓烟弥漫开来,他轻咳两声,绝望的闭上眼,“我做这一切原本万无一失,唯一错算的便只有她!”他厄目光犀利如刀,射了过来,凄苦一笑,“从太子之事开始,她就一直与我作对,可笑,可笑,我竟然自欺欺人,认为许她皇后之位,她便会对我死心塌地……却原来,她从来只想着报仇……”

“殿下,您现在明白也为时不晚,至少可以做个明白鬼……”顾西遥吐气幽幽,走到了他们身边,似是心情极为畅快,欢乐的踢着脚底的残枝败叶,“现在我终于为太子哥哥报仇了,先后在天国也可以安息了……”

二皇子知觉这句话有些怪异,却来不及思考,便听得“呀!”的一声尖叫。

顾西遥一脸惶恐,望着被她一个力大,不小心踢到洞口左侧草丛的柴头,然后那里迅速冒起重重浓烟,吐吐舌头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开心过了头。”

“要开心,等到本王登上皇位,够你开心!”二皇子白她一眼,然后一个眼神示意,立即有人将那柴头熄灭,熄灭之后依旧不放心,将那柴头一直拿在手里,扔到面前的空地。

顾西遥正了正色,道:“二殿下,现在我只要回去禀告皇上五皇子在同您的争斗中意外身亡,然后趁皇上伤心之际控制他的心神,那么传位诏书上写上您的名字是必然,到时候您的皇位定然正统,其他皇子再不得不服,不过……”她语气一转,“我如何能够相信,您不会过河拆桥?”

“到此地步,你还能不信吗?”二皇子神色之中充满急切,“本王答应你的,定然能够做到。”

“空口无凭。”顾西遥神色清利,“您要拿出点诚意来,我要你官兵布防图。”

二皇子眸色骤然一深,眼中一抹深深的猜疑。

“放心,我若忧心算计您便绝对不会在此提醒您。”顾西遥望向这漫山七千骑兵,眼里是清冷和决然,“殿下不给也没关系,但我也绝对不会对皇上下手,若殿下能做好亡命天涯的准备,或是您有举兵一举攻下皇宫的能力,您现在大可以将我和五殿下都杀了,放手做做!”

二皇子身侧虚握的手紧了紧,似是一瞬间计较一切的可能性。

“二哥……”旁边早已心如死灰的凤景陌突然勾唇一笑,“听弟一声劝,”他带着滔天恨意望着顾西遥,“这个女人诡计多端,反复无常,只怕你将布防图一给她,她转身就会呈给父皇,到时候你再无翻身机会,不如挟持我和她同父皇谈判,让父皇传位于你。”

“休要胡说!”顾西遥冷眼看着凤景陌,“皇上为了皇位大权连最宠的太子都能杀,何况是半路郡主和一时受宠的皇子?二殿下你莫要被骗了,他不过想保自己一命,待逃生时机而已,若他今日不能死在这里,想办法发出了求助信息,那么二殿下您一定危在旦夕。”

二皇子皱了皱眉,觉得顾西遥说得在理,凤景陌这个祸害一定要死在这里,看她对顾西遥的浓烈恨意,定然是……

“趁现在您作乱的消息还未闹得满城风雨,让我回去控制住皇上是最好的办法。”顾西遥竭力劝说,丝毫不给二皇子思考余地,“如此,您既能得位正统,又能不费一兵一卒。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先只给一半,我不过想看看二殿下的诚意而已,这些东西等到殿下您登基之后,便再也威胁不到您,不是吗?”

“不要信她——”

“当断不断——”

“好!”二皇子打断两人的争论,他当然想不费一兵一卒夺下皇位,当下决然道,“谅你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还有别忘了太子之死,父皇也是凶手,亦是你的仇人。”

“我从未忘记。”顾西遥凛然,眼中一抹深沉杀意,“谁是仇人,谁该死,我记得清清楚楚——皇上他早该死。”

二皇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凛冽杀意震得呆了呆,顾西遥一瞬转换,带着笑意微微忘了过来,二皇子这才吩咐以为将领将一半官兵布防图叫了交了出来。

脸上沾染出了笑意——她果然恨着父皇。

霎时,眼中一晃而过诸多算计,终究是个女人,心中只有爱恨情仇,这样被仇恨蒙蔽眼睛的女人最好对付,待他登上大位,在处理她不迟……

顾西遥仿若未见,将一半布防图收入怀里,然后对着凤景陌露出胜利的笑容,“殿下,早在您对太子下手之时,便该料到有这一天,还好有二殿下提醒我您……”她似乎难以启齿,顿了顿道,“你看,女人本身就是最有力的武器,只要能让男人动心!”

凤景陌狠狠捏紧垂在身侧的手,半晌绝望道:“你够狠!但是你觉得你赢了吗?父皇才是你的最后屏障,你算计他,逼他退位,日后等着你的也不过一死,你觉得老二会放过一个了解他这一切的人?”

“这个就不劳殿下您费心了。”顾西遥淡淡的拍拍手,“我相信他,至少他要算计我从来之说,不曾暗地里搞鬼。”

二皇子听得心中越发放心,看来一开始就威胁她果然是对的,女人嘛,最讨厌欺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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