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太子逆案已一月有余,先前三皇子提出的针对无夷族之策却被搁置的事终于再次提上日程。
如顾西遥猜想那般,一道圣旨将“长清郡主”赐婚于无夷王,并为彰显皇家重视程度,此次送亲队伍由二皇子靖王殿下亲领。
到此际,一些后知后觉的公卿贵族惊出一身冷汗,冷汗干了立即匆匆张罗起自家未出阁女儿的亲事来,想着这回来个无夷族,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蹦出个东夷族、南夷族来,皇帝肯定还会打他们家女儿的主意,所以在那之前他们得先把自家女儿的婚事给敲定了。
一时凤天城中阀门贵族走家串门,斗酒诗会,热闹非凡。京中但凡家底殷实,或是有点学识的未婚男子各个成了抢手货,也不乏那些尽会吃喝玩乐的二世祖。
这些年轻男子里最受欢迎的当属安王凤景陌,其次乃姚大学士次子姚舒。
安王府据说这几日来门槛都被塌低了,但是大门人是兴冲冲的去,却是垂头丧气的归,眉宇之间似还有隐隐鄙夷不愤之色。
至于姚府,因姚仪一早就看中了黄尚书家的千金黄若君,别家公卿国公的女儿再好也是入不了眼的。然后登门拜访的无不扼腕而归。至于为什么众里寻他偏偏挑中了这位姚公子,并且无果之后深深扼腕,则是因为,这位姚公子除了是饱学之士,才名远扬之外,还小小年纪就入了翰林院。经太子一事之后,这位少傅不仅没被牵连,还成功脱身,擢看似官阶较低,却实被目为清贵之选的侍讲学士。翰林若得入直文渊阁参预机密,则更是贵极人臣,所以这位年轻人,怎么看怎么有前途,何况还得皇上深重喜爱?
而姚大学士为什么一任群芳里偏偏看中了黄若君,据说有小剧场。
相传某日姚大学士上完朝坐着马车回府途中路径西华街时,遇到街边寻滋挑衅之事,有衣衫华贵语气不逊的官家儿郎揪住一不小心撞了他的百姓不放,他正准备出声时,却听见一声婉转如百灵啼鸣,清脆如黄莺歌唱的声讨正义的声音,心中瞬间划过一道惊叹的“甚动人哉!”然后出于好奇,大学士掀开车帘一角,便看见一抹浅浅鹅黄的软烟罗落梅花瓣曳地裙,霎时心中又划过“甚清泠哉!”再而便注意到那纤细玲珑体态,绝对的美人之态,“甚绝美哉!”这回大学士不由自主称赞出声。侍从闻声相问,大学士便望着那道身影解释道:“如此淤泥不染,清涟不妖,一身正气,悍我上央朗朗乾坤,卫我天朝正义的女子,当真世间少有好女子,甚美哉!”
此时,顾西遥坐在自家府邸新搭的吊椅上嗑着瓜子,看着闲书,听着大摇大摆在她这里蹭吃蹭喝的宗源说着八卦消息,听着姚大学士和黄若君这一段,差点笑背了气。
若是这姚仪再年轻个十来岁,怕这黄小姐就不会是儿媳妇了,而是极有可能升级为媳妇,想着不由一声哀叹:“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我还‘十八新娘八十郎,一树梨花压海棠’呢!”依旧顶着一张路人甲脸的宗源鄙夷道,“这原本听没得一件事怎么到了你那里就全然变了味?”
“因为我加了调味料。”顾西遥看着这位享受着她所有珍品佳酿的人,肉疼道,“你那个版本太普通了,我觉着应该跌宕起伏多滋多味些。”
眼前这位正拿蜂蜜花生和怪味腰果当下酒菜的公子哥,自从她告知他不用躲躲藏藏,反正已经被人发现之后,便明目张胆的在她这里住下,每天喝着顶级碧螺春,饮着窖藏古井贡,吃着皇家御膳品,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全然把自己当做了这府里的主人。
她对此先前还深有不满,这可是她准备拿来收买宫里那些大白狼的,但是多次交涉无果之后,她便放弃了,她这样安慰自己:反正日后你就要风餐露宿披星戴月了,左右让你先享受一阵子,落差越大,煎熬越大,看到时候难受的是谁!
嘿嘿……顾西遥看着御赐的准备拿来收买人心的东西一点点变少,心里滴着血的贼贼的想。
想着,又晃了两晃吊椅,道:“这些你怎么知道的?我先前早听凤景陌说姚仪中意黄若君,料到有些渊源,只是没想到是这么一段,瞧你那描绘得绘声绘色,连人家穿什么想什么都知道,主观压倒客观,不可信也。”
宗源拍拍手上沾着的皮屑,瞥她一眼,“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安王殿下他怎么知道的。”
顾西遥差点被瓜子壳呛住,扬手将手中的书本扔了出去,什么叫做她的安王殿下!喝道:“宗源,小心我让方青崖把你小子发配到边疆去放羊!”
“哟!生气了?”宗源痞笑着将书一把接过,扔到一边,“不是就不是,你恼个什么劲?莫不是被我说中恼羞成怒?”
顾西遥一愣,蓦然想起醉酒那晚,那个差点让她丢盔弃甲的吻……
宗源眸光一闪,恢复痞痞笑意,却是转了话题,“你先前让我联系天煞,联系到了,只是……”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
一愣即醒,顾西遥白他一眼,“要说就说,大男人吞吞吐吐算个什么样子?”
还真是会过河拆桥,他是疯了才要听这个女人差遣!
“他说你诚意不足,难以让他信服。”宗源语气干巴巴,拿着蜂蜜花生出气。
“诚意不足?”顾西遥淡淡一笑,深看宗源一眼,眼前的男子霜色印暗银竹叶纹的锦衫简约华美,一身的洒脱清逸里隐约几分华贵和几分抹不去的孤凉,良久她轻叹一声,别开视线,喃喃道:“你告诉他他要找的东西很安全,时机到了自会拿了给他。”
宗源拈花生的手顿了顿,旋即笑盈盈道:“他说可以补救,只要你能让第一美女陪他一晚,其他的事还可以从长计议。”
顾西遥差点没从吊椅上栽下来,好容易稳住了,有些有气无力的鄙视道:“你们男人心中除了女人还有啥?”
“还有钱和权。”宗源自然而然的接过话,说得轻描淡写天经地义,“钱、权、女人,衡量男人成功的标准。”
“无知、庸俗、低级。”顾西遥望着蔚蓝的天空上时而划过的飞鸟,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手中的瓜子壳掷着,怅然的将拔高到价值观的话题降回低级程度,“这个还真有点难度,那伊远背后的人莫说我惹不起,更是不想惹,再者人家从来不卖身的,天煞想这么个法子来为难我这个小女子,还真是‘大丈夫’所为。”
“你可以亲自上阵。”宗源不知死活道,“他只说第一美人,又没点名道姓,我看你姿色比那流芳阁头牌差不了多少,说不定人家吃惯了大鱼大肉,现在就喜欢你这类清粥小菜。”直接忽视顾西遥变青再变黑的脸,“或者你可以提前找那里的老鸨教教你风骚怎么卖,保准三天再出一个头牌……”
“擦!”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
“嘶!”利剑划过石桌的声音。
顾西遥将手中嗑过的没嗑过的的葵花籽齐齐掷向那口无遮拦的人,而另一边自有山清水淡衣袂翩翩飘忽而来。
那满口胡话口无遮拦的人却早已没了踪迹,只一句带着笑意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你二人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我这孤家寡人打不过,还是躲得过的。”
顾西遥一张脸更是黑的可以,这丫的一会儿不取笑她,是不是就活不了啊!
方青崖久久望着那道飘忽而去的身影,皱了皱眉倒是没说什么。
顾西遥取回她刚刚看的书,坐回吊椅,随便翻了两翻,却是看不进去,面前杵着这么一个冰雕,让她难以安心啊……忍了又忍,她道:“他这个样子惯了,你别放在心上。”
方青崖收回目光看着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瞒着你的事多了,你指的是哪件?”顾西遥觑他一眼,满不在乎道,“你天天把我盯得更死囚犯似的,即使我瞒了你什么,你也能立即发觉才对。”
“我不想和你吵。”方青崖有些气滞,从他偷换信笺,企图将太子推上死路开始,她就这样不冷不热,懒得见他,可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不信她不懂。
“我和你一样。”顾西遥将书册盖在脸上,闷闷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也请你尊重我。”
顾西遥在自家府邸狠狠宅了几日,把听到的八卦通通过给消化了一遍,当然还有例行公事般的一件事就是几乎每天都被二皇子拉着,再牵上五皇子,有时候还带个拖油瓶七皇子,一行四人醒着谈天,醉着说地,半醉半醒间绞尽脑汁的设着文字陷阱进行试探,再加上还要应付一个总是打岔,一不小心就能套出点什么的明明很幼稚却要装得老成的小屁孩,可谓劳心又劳神。
几次下来,顾西遥看见二皇子就有掀了他的头的冲动,但是这丫的可谓坚持不懈锲而不舍,每天准时到她府上拜访,摆出杂七杂八的理由让她无法拒绝。好不容易称病一回,这位“善良体贴”的殿下会带着太医,叫上兄弟姊妹到府上拜访,赖到月上中天不归家,还宣兵夺主的让她好好休息,不用理会他们,他们自个玩。顾西遥是欲哭无泪,这一回之后再也没敢称过病。
不过今次一闹,她也总算看出点眉目,这二皇子定然是查到了些什么,又再算计着什么,忌惮着她和凤景陌,亦或是正将他们推向深渊。
而且先前徘徊在心中的疑问也终于得到了解答,西南晋州呈上来的折子不是二皇子未雨绸缪所为,而是凤景陌所为。此举一举两得,让二皇子在京的势力被削,在西南的势力也不得不被迫让出。
而现在,他和连湘的婚礼已然推迟,先前由钦天监选定的日期为五月十八,却又突然说是平洲水患犹在,百姓水深火热之中,犹是不该纵情享乐,于是将婚期一推推到了年末,时间如此延迟,便多了许多不确定性。同时他结交的权臣宋都督的千金即将出嫁,还是由他送亲,如果期间出个什么岔子……
能有什么不确定性?能出什么岔子呢?
夜晚,当笙歌浮华褪尽,有谁沉思诸事,倚月凭楼,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