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的阴翳一抹抹厚重起来,仿要压上山顶,压得人心窒闷,呼吸有些艰难。
追捕之声远去之后,终于有了回溯的迹象。
明帝阴沉着脸慢慢将刘公公平方在青石台阶上,刚刚若不是这位侍候他几十载的忠心近侍,那么现在横在这里的一定是他。
眼神没有看围在四周的几个儿子,手却在宽大的衣袖里微微颤抖。
“父皇,您受伤了!”眼尖的三皇子突然喊道。
一声惊喊,匍匐在地的众人这才豁然抬起头看了一眼肃沉而立的皇帝,只见那明黄衣袖上一道细长的撕裂痕迹,撕裂的缝口上隐隐几抹暗红。
“太医呢?”二皇子又一声责问,“这么半天去哪了?”
“回皇上……”跪在地上的一位老臣有些难以启齿的颤颤道,“杨太医午时说是出去出……恭……一直没有回来。”
“混账东西!关键时候,一个二个擅离职守!”太子一边怒骂,一边凑到皇帝身边,“父皇,此处不安全,咱们还是先行回宫吧。”
明帝眉睫颤了颤,面容却是没有怎样的波动,突然温和的拍了拍太子的肩,道:“庭儿,刺客应该马上就能擒获,这边的事却未了,一会儿你先带了人将其押回衙门,严审,”突然语气一凝,手上力道一重,“朕倒要看看谁有这天大的胆子!”
太子一怔,瞬间深深望进皇帝的眼里,企图望见些戾气森寒的东西,却只有无尽的温和。
“怎么,庭儿觉得无法胜任?”见太子一瞬滞然,明帝在二皇子和三皇子身上扫了扫道,“朕让宣儿协助你?”
“没有的事!儿臣定能胜任!”一听皇帝怀疑自己的能力,太子立即朗声应道。
一语落地,急切而仓促,底下有人无声叹了叹,皇帝打算多派一个皇子,就是多一个选择的怀疑,或是明确了怀疑对象却给他一个回头的机会,如今被他亲自排除在外,昏聩矣。
二皇子和三皇子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里看见一抹怀疑和欣喜的亮光,又旋即调开——连最后一个机会都抛开了,这自蹈死路,谁还会再拦?皇帝二十多年的盛宠溺爱,该是个头了,毕竟对先后再深厚的情意再大,也大不过江山社稷,大不过皇权安危。
明帝默默调开视线,眼皮颤了颤,然后他微微眯起眼,掩掉眼中的重重云雨。
嘈杂声渐大,伴有拉扯和踢打的声音,想来是刺客已经被擒获。
翠竹林里,侍卫纷杂涌出,提捏着已经浑身是血的黑衣刺客,狠狠一甩,甩在石阶之底,惊起尘埃涤荡。
随后便见有人衣袂轻翻,银色的五叶花斜肆漫卷而来,凤景陌神情肃然,默默在明帝面前一跪,道:“儿臣已领人将刺客擒获。”
明帝眼神晃了晃,觉得今天这个儿子似乎有些不一样,一向玩世不恭没个正经的他,今天却宛然沉稳冷静,第一时间明白利害关系,不需要在他身边虚假的嘘寒问暖,而是追捕刺客,并强调留下活口……
“嗯……”明帝弯身将凤景陌扶了起来,慈祥道,“陌儿,辛苦了……”
凤景陌一僵,蓦然抬头一脸的难以置信和激动欣喜撞进明帝的眼里。
手还托在凤景陌臂上的明帝显然感受到了他一瞬的僵化,突然想到自己从未这么跟这个儿子讲过话,该是惊倒了,这么一想,便想到自己的关注疼爱从来都只给了太子一人,却太子……
一想,心中的凉意便无法遏制的蔓延,湮没整个心房,骤然眼眸一冷,拿开手去,朝着刺客冷冷道:“庭儿,带回去,好好审,朕定要弄清楚这幕后黑手是谁!”
凤景陌识趣的退到一边,眼中的一抹苍凉失望极细微,却又实在的存在着,慢慢,缓缓沉入渊底的深雪之中,风雨不扰。
顾西遥跟着慕放言刚到别院一角,便见太子带着一行人离开的身影,脚步蓦然顿住。
慕放言看到院子外层层侍卫和跪伏在地的一干臣子,立即撇开她,纵身一跃,瞬间拜倒在皇帝脚下,沉深道:“微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都起来吧……”明帝瞥他一眼,顺着他飞来的方向望过来,望见一抹淡青的裙裾往后隐了隐。
诸臣一愣,这是不追究的意思?却有瞬间了然,这一品侍卫从来不离皇帝身侧,此次若不是得皇帝允许,何以能离开?果然这一场祈福来得突然,突然里定然有猫腻。
顾西遥侧着身子隐在墙角,定定望着太子离开的方向,眼神一瞬的迷茫疑惑之后,便是无尽的冷然犀利,想着刚刚慕放言已经听到细微声响,发现这边有异,却依然不紧不慢的把着她向这边走来,却原来,等的就是这尘埃落定的一刻。
可是,这中间有许多的疑惑,她,犹是想不清楚……
明明已经打点好一切,告诫了太子这几天不要轻举妄动,为何皇帝遇刺后会不审问刺客一句,就交由太子打理?太不符合常理。通常情况为避免刺客自尽或是被灭口,都会当场审问,不出结果才会下牢……
这般情况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皇帝已然知道刺客是谁派的,这是给太子的最后一个机会。
一瞬了然,她脚步一转,便要向山下的方向掠去。
却被拉住。
“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跟我回去。”他声音凉凉,先前的商量语气全然不见。
她回头,更凉的笑了笑,“是你,对吧。”
他不答,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
顾西遥突然退后一步,靠在墙壁上,颓然的笑了笑,“五天前是你派人把我给太子的信换了吧,你大概从来没有离开过上央,你还去找过天煞,对么?”
犹记得在连府里见他那次,他说她没有能力杀的了地殒,后来天煞找到她明明探得凭她的武功杀不了地殒却没有追问,就是已然知道另一个是谁,也知道他找的东西不再他身上,可笑她一直知道他未曾离开,却没有防备,习惯了对他没有防备。
仰头望望天边翻滚如浪的阴云,她伸手拨开握在手腕的手,冷冷道:“我说不过不要妨碍我,更别企图阻止我,你觉得我是跟你说着玩的?”
“跟我回去。”他声音冷硬,“我也不是跟你说着玩的。”
“方青崖……”她声音挑起一抹薄凉的笑意,“你还真是下得了手,他明明……罢了……”幽幽一叹,她道,“你既能这么做,肯定是不在意的……”
他眸色瞬间动了动,淡淡道:“不在意。”
“好。”她直起身子,伸手推开他,“可是我在意。”
他不让,依旧不妥协,“跟我回去。”
“回去?”顾西遥有些恼了,用力一推,声音透出几分尖锐,“那你告诉我,那里是我的家,还是我的国?是有我的爱人?亲人?还是友人?”
他退后一步,她不依不饶,“回去?你别他妈再对我用这个词,我听着恶心。”
方青崖一瞬怔了怔。
顾西遥越过他,准备朝山下奔去。
“谁?”
却突然,一道刚沉的声音传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