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嘴夸着,命妇们头点着,小姐们眼剜着……
夸着,点着,剜着,精彩十足的场面里终于把皇帝大腕,太后祖宗以及一干高贵的内命妇给剜出来了。
仪仗来,礼乐起,众人拜。
拜完,礼完,形式走完,歌舞典乐起,大家自然开始继续同宫中珍藏皇家玉盘珍馐琼浆玉液拼杀。
仔细看,这皇帝陛下的脸色竟不是十分的好的,眉宇之间隐着一层如霜的微青,深沉的眸子里有精光一闪一闪,不知道把刚刚众臣吹捧二皇子的话听了多少。
皇子势大,盛名盖嫡,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顾西遥低头饮了一口酒,微微一叹,果然皇家里就没有不绵里藏针阴谋暗藏的时候,这巍巍千重深如海的高楼宫阙,一夜浮华里,便可埋下数重杀机,可落尽谁的锦绣一生。
那看似无能无势的人,早已为日后的皇权之争埋下了伏笔。
相对于皇帝的深沉不见底的多疑,太后倒是眉慈目善,身边粘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大概就是十公主凤景知,太后素来是个清静性子,对这个小公主倒算是格外亲睐,也算是年轻时候操碎了心受够了勾心斗角,这老来就想清静无为的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这样便就只剩了这么一个不谙权势之争的公主。
说来这太后年轻时操碎了心,还是由于她家儿子,即现在的明帝,明帝的皇位来得也不算正统,这位明帝十八岁曾到过第一大国太灵国做过五年的质子,也就是五年磨折,五年活在侮辱、轻视、践踏中,但是这位质子却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勾得一位文武双全的结发妻子,归国之后平地惊雷一啸震天,走过硝烟弥漫的战场,淌过兄弟亲友的血泊,白骨盈山,血流漂杵,才最终拔得头筹。
问鼎之路如此艰难,还好不是一人孤军奋战。
只是快意恩仇走马江山风雨同舟易,却宫闱深阁雨露共享朝期暮盼难,明烈的女子终不属于寂寞深锁的皇宫,长鞭一指,纵马高歌,即是云淡风轻处。
最后载入史册的不过几句:“明帝仁德方皇后,涉徽人。明帝即位,册为皇后。生恭和太子。明成二年崩,年二十一。谥曰静和,葬韶陵。”
寥寥数句,生平无所语。
一代烈女英杰,驰骋半壁河山,问鼎皇权霸业,终不过青卷一笔,尘封在封存的经史里。
明成二年崩……
明成二年崩啊——
由来是旧人已去,铺纸研墨,留待后人说,而已。
“姐姐——”
端着酒杯,却久久没有喝一口酒的顾西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略带讥诮的声音惊醒,震得酒水微微颤动,顾西遥一瞬收敛心神,和蔼的望向身侧浅笑盈盈的少女,“有事?”
“由来国宴都会有才艺表演,更兼……”连湘特意拉长语调,并用眼角余光迅速扫了一眼某个方向,“指婚。”
“哦?”顾西遥也故意拉长声调,也不管连湘瞟的方向,也时而有目光瞟过来,好似乡下丫头不知这尊贵人家的台面事,“那么想必妹妹是打算大展拳脚,夺得头彩,得君惠宠,抱得良人归喽?”
“要你管?”连湘的脸很符合时宜的染上两朵红晕,声音竟也娇滴滴起来,一娇滴那语气里的煞气瞬间化为了零,“你还是操心一下自己待会儿怎么推脱,别赶鸭子上架丢了我堂堂将军府的脸面!”
顾西遥喝完一杯酒,拿起壶接着倒,语气淡淡,笑意融融,“姐姐在这儿多谢妹妹的提醒了,待会儿一定推脱得有理有据知礼知趣,一定不失了将军府脸面。”
“你!”连湘气血翻涌,知道她是要嫁去无夷,或许还等不到嫁过去就要命丧黄泉,本想趁此机会揶揄她山里土丫头,没学识没才艺,没想到她压根不在意,拳头打在棉花上,憋屈啊……
憋屈的连湘讪讪扭过头,去和她爹咬耳朵,也不知道是不是打什么小报告。
顾西遥眯着眼睛,眯着笑着,喝得带劲,大有任尔东南西北空穴起大风,我自前后左右不动坐如钟之势。
看来这丫头这么快就忘了前些日子的教训,或许因为知道很快不用再忌惮了……
这么想着又是一笑,世人啊,总是喜欢自以为是呢。
凤景陌依旧拿着小册子教导着身侧年幼不善酒酿的七皇子。
皇帝在上,众女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吃人家儿子的豆腐,倒相互死瞄起来,看看谁今天穿的最时髦最高贵最抢眼,穿的不够时髦的想着待会怎么谦恭知礼到极致,不高贵的想着待会儿怎么歌颂勤俭节约之美德,不够抢眼的想着待会怎么一技惊起四面八方人,当然最重要的是黄金单身汉安王爷是也!
凤景陌不再被偷瞄,闲下来,也就反着明目张胆的偷瞄起别人了,这个别人自然就是顾西遥。
眼看顾西遥端着一杯酒喝得怡然自得,凤景陌起了淡淡的疑惑——这丫头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他家老爹和自家老爹卖了?要不要好心的提醒一下?
一想又一凛,她的事关他什么事,索性是……
心底突然烦躁起来,就像他悉心护持的一潭静水,某日突然被淘气的孩子扔进了一把石子,波澜微起,震得心微微的痒,却又无法抓平,只越抓波澜越大。
心神一震,眼神一沉,突地身边的温度直直降低好几度。
七皇子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远在斜对面的顾西遥不知所以的一个寒噤。
“……差不多了,”尊位上皇帝和三皇子的生母贵妃娘娘辛氏小声交流着,皇帝先前的不愉被一场酒几场歌舞冲淡不少,现下笑容和蔼的听着贵妃娘娘细声细语道,“让年轻人活跃活跃气氛,多多交流……”
皇帝赞同的点点头,便吩咐众人自行展示才艺,并特意提点:“可自行评判,褒奖或是批谏,无对错之分。”
这不是摆明了让大家看对眼的自行配对么?
顾西遥看着兴奋得面色潮红的连湘,真的有泼冷水的冲动——你这孩纸怎么就这么要往石头上撞呢?待会儿莫说抱不抱不得美人归,莫惹一身腥,连带给你爹惹一身麻烦就好了。
哎……
顾西遥丝毫不惋惜不同情的轻叹一声。
舞台上,哪家小姐犹抱琵琶半遮面,哪家闺秀惊鸿一现掌上舞,哪家碧玉素手七弦斜飞雁……
这边,谁家少年对月沽酒歌,谁家公子七步诗即成,谁家少爷长剑作蝶斩……
完美的才艺比拼,沽名钓誉,最重要的——钓得金龟胥,抱得美人归,才是正道!
“黄小姐的琵琶之声,真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急雨惊破关山月,私语羞怯优昙花……”这是谁家公子对姚大学士中意的户部黄尚书家的千金的评价。
“华小姐的舞姿可真是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在下的景仰之情无以言表,从此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啊……”这是某家少爷发表的对礼部尚书家的千金表达的得观卿之一席舞,从此双眼两茫茫的深切哀恸的赞美。
“宋小姐的琴声真是高山流水天堂之音,人间哪得几回闻啊,卿胜伯牙也!”这是某家世子对宋都督家的千金的的赞美,大有你为伯牙,我是子期,咱们刚好一对一,可谓天造地设比翼连理的暗喻。
……
“多谢公子抬爱,不敢当……”
“多谢公子夸奖,过誉了……”
“多谢公子褒扬,多谢了……”
……
不敢当……过誉了……多谢了……
小姐们垂眸敛目,语气娇娇,谦虚谦虚再谦虚,多谢多谢再多谢,就是不给你一回眸,就是不给你一娇笑,就是不中意你。
公子们,摸着碎了一地的心,垂头丧气的坐下,暗暗骂着天与地:“你错蒙明珠枉为天!你不识贤才枉为地!”
顾西遥闲的没事,喝得又有些高了,眼看这一席的才子才女们即将表演完,连湘如坐针毡的坐了这么久,终于准备压轴上场了。
陛下好,太后好,贵妃好,大家好,一番好完了,连湘才满面娇羞的切入正题:“连湘今日献上一舞,《惊破天宫徽羽曲》。”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皇帝的面色甚为震动。
众人惊得是,这《惊破天宫徽羽曲》一舞甚是难跳,据史料记载,跳此舞者需要从小练习身体的柔韧性,那练习的过程是极度痛苦的,娇柔金贵的上央女子是绝对不遭那个罪的,此舞只有太灵的一个异族的女子能跳,实在是难以想象,这连家的女儿竟然能够跳这般难度的舞。
皇帝在众人惊愕的表情中,很快平复下心绪,平静的眼神在无波澜,颇有深意的看了台下的这个女子一眼。
鼓乐起,长袖摇,柳腰动。
连湘噙着得意的笑意翩翩起舞,想起前两日无意在连艾的房里看见一本《太灵异志记》,里面记载了婆娑族的起兴始末,也记载了《惊破天宫徽羽曲》的技巧,心中暗暗嘲讽,哪有世人说得那么玄乎,不过就是找不到敲门罢了。
连湘得意的跳着。
众人安静的看着。
皇帝皱了皱眉,却又渐渐舒展。
注意力全在连湘舞姿上的众人自然是没有注意到皇帝的变化。
却有人刻意的注意到了,也有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注意到了。
两人望向上位的眼神收回时,无意的于空气中一碰,旋即立即转开,一个微微探究,一个微微疑惑……
却刚收回,就又随着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这台上跳舞的,正跳的如痴如醉,众人也正看得如痴如醉,却跳舞的跳到了二皇子怀里,惊得众人掉了下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