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错一个人坐在无夜城给他准备的房间里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逐渐有了动静，应该是外出的人相继回来了。
听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就像是一个突然寄住到别人家的孩子，拘谨而不安。
有人敲他的房门，他一开门便迎上江陵纯真的笑脸。江陵道：“萧大哥终于住进来了。”
萧错示意他进来，笑道：“你很希望我住进来？”
“当然了，当初在南辕镇的时候你帮过我，后来又多次救了追忆姐姐，我们无夜城的人都很欢迎你，这个房间还是我让他们特意给你准备的呢，就在我隔壁，方便我以后随时向你讨教。”
“讨教？”
“是啊，现在谁不知道你武功很厉害？我们这群人里就属我武功最差，我跟他们所有人都学过了，还是不见长进，所以我想跟你学，可以吗？”
萧错笑道：“我只会‘若水剑’和雾流山庄的‘风扬剑法’，若水剑’你们无夜城的人都会，而‘风扬剑法’其实还不如‘若水剑’，你觉得我能教你什么？”
江陵挠挠头，道：“怎么你们说的都一样啊？追忆姐姐他们也是说我们大家学的武功都是一样的，可为什么他们都那么厉害，而我就不行呢？”
“你年纪还小啊，习武时间又短，自然不能和他们比。武功这种东西，除了天赋，最重要的还是基础，只要踏实勤奋，不管修习哪种武功，都会成为高手的。”
江陵撇撇嘴，道：“你的语气跟追忆姐姐也太像了吧。”
萧错低笑不语，这时刚好听到楼下有人喊开饭了，江陵便拖着他出了房门。
饭堂位于花园东侧，紧挨着无夜城的后门。萧错进去后才知道里面特别宽敞，一边是做饭的厨房，另一边则是整齐地放置着许多桌椅。
几个月前就说要吃素减肥的常乐依然那么胖，走动的时候他的肚子还是很滑稽。看到江陵来了，他便笑道：“你个贪吃鬼每次都是第一个冲进来的。”
江陵道：“谁让您做的菜那么香呢？每次一闻到就忍不住。”
常乐似乎被江陵逗得很开心，轻声呢喃了句“你个小鬼”，然后他便笑着和萧错打招呼，就像是对熟人一般，没行礼却很亲切。
饭堂里陆陆续续进来许多人，萧错终于见到了龙追忆所说的护卫队。他们全都穿着黑衣，即便是吃饭的时候也没摘下面具，而且坐的离其他人比较远，除了彼此之间偶尔搭句话，也没跟别的人有过交流。
护卫队以外的人萧错倒都是认识的，大家各自找了位子坐下，一些人前去帮忙上菜，然后便有说有笑地用起了晚餐。
这样的场景，萧错还真是头一次见到，以往无论是在平川王府还是雾流山庄，不管是不是用餐时间，都总是冷冷清清的。
龙追忆在对面笑道：“怎么了？菜不合口味？”
萧错摇摇头，道：“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家的感觉是吧？”江陵得意地抬起下巴，道，“是不是觉得和你们王府不一样？在我们无夜城，没有主人下人之分，所有人都是家人。”
“赶紧把你嘴里的菜给咽了，话都说不清楚。”龙追忆白了江陵一眼，往萧错碗里夹了菜，道，“你尝尝这个。”
那一瞬间，萧错竟然一下就明白了龙追忆的意思，笑道：“没关系，他说的是事实，我的王府，确实不像个家，放心，虽然和我母亲之间有些问题，但我没那么脆弱。”
见龙追忆笑着点点头，萧错又道：“怎么不见你大哥和三哥？”
“大哥有时候懒得出门，如锦会把饭菜带到他房里给他，三哥去无念酒馆了，估计会在那里吃吧。”
“和岳姑娘？”萧错又想起上次在无念酒馆提及龙跃浪的病情时残月的反应，心里大概明白，龙跃浪和残月之间，只怕也没那么简单了。
他们身后，两个孩子又大声吵了起来。男孩便是被龙追忆收为徒弟的庄小善，女孩看上去年龄稍长些，大家都叫她笑笑，便是常乐的女儿常笑。
看着常笑瘦弱的身躯和可爱的脸庞，萧错实在很难想象她和常乐竟是亲父女。
娃娃脸的九鸢和孩子气的江陵自然是会去劝架的，见他二人千方百计地哄着那两个小家伙，萧错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龙追忆叹道：“这俩小祖宗，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真是上辈子积下的怨。”
萧错道：“他现在不喊着找你报仇了？”
龙追忆苦笑着：“不是不报仇，只是不是现在，我跟他约定好了，无夜城所有人都可以把武功教给他，等他能打败我的时候，就让他亲手杀了我报仇。”
“用……这种方式？”
“是啊。本来我也不希望他从小就满怀仇恨，但他认定是我害死了他们全村的人，心里的怨气化解不了。我不怕死，可我知道背负人命的滋味不好受，不想他小小年纪就杀人。所以，只有这个办法。”
背负人命的滋味，确实不好受。萧错不禁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也不知九鸢用了什么法子，庄小善和常笑竟然真的言和了，又笑嘻嘻地坐到一起吃起饭来。
一直与九鸢坐在一起的裴霜笑着对他点点头，捕捉到这个笑容的萧错这才突然意识到，此刻的裴霜，与当初刚被他们救回时相比，简直如脱胎换骨了一般。
看到裴霜，萧错不免又想起了一个人，便问道：“郑瑶光呢？一直都没见到她。”
龙追忆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缓缓道：“她的身份不宜在京城久留，我们早把她送走了，由无夜城一个分堂照顾，不会有闪失的。”
“她还好吗？”
“不能说好，但或许是最好的结果吧。”龙追忆叹息一声，道，“她把所有人所有事都忘了，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没有了记忆，甚至……连说话都要重新学起，不过，这样也就没有痛苦了。”
这样的结果，有自己的一份力么？萧错低头往嘴里塞着菜，不再言语。
龙追忆道：“你不用自责，这跟你没关系。”
萧错苦笑道：“怎么感觉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
“有吗？”龙追忆尴尬地笑笑，也赶紧低着头往嘴里扒饭。
——
入夜，难得没做噩梦的萧错突然被外面一阵动静惊醒，听着像兵器与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还有类似瓶瓶罐罐摔碎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激烈地打斗。
萧错猛然坐起，正匆匆穿衣服的时候，却又听到龙追忆的声音传来：“大哥我可是你亲妹妹啊！”
萧错犹疑了一下，还是拉开门站在走廊上往外看去，只见龙跃浪和龙追忆都在饭堂的房顶上，雪还未完全化完的屋顶依旧往下不断滴着水，只是许多瓦片已经碎裂，还掉了不少到地上。
花园里，花欲燃坐在轮椅上，手中还拿着几支银镖，看那架势，却是准备投向屋顶的龙追忆和龙跃浪的。
龙追忆插着腰，朝楼下吐着舌头道：“还是没打到！”
龙跃浪一副看好戏的得意劲，笑道：“江湖上都说大哥的暗器百发百中，又说追忆的轻功能躲过所有武器，我倒很好奇你二人交手究竟是暗器更厉害，还是轻功更胜一筹。”
花欲燃抬眼一笑：“那你说我和你谁的内力更深？”说话间他却是飞速地掷出一枚暗器，目标是龙跃浪。
龙跃浪只用两个指尖便稳稳地接住暗器，道：“你说呢？”
龙追忆在一旁不满地嚷道：“你俩要比试就好好比，这样三成功力都没用上怎么分高下啊？”
话音刚落，花欲燃和龙跃浪竟是同时将手中的暗器投向了她，她只能纵身跃起，脚下的瓦片被两支银镖击中，瞬间四分五裂。
“谁呀？大半夜吵什么吵？”萧错隔壁屋的房门也被拉开，江陵身着中衣揉着眼睛走出来，怒道，“你们还睡不睡觉了？”
旁边的随涯亦出了门，看样子他是随意披了件外衫便出来了，不过脸上依旧戴着面具。对着外面胡闹的三兄妹，他没好气地道：“你们三个闹够了没有？”
楼下，九鸢的抱怨声也传来：“你们龙家人一个个的都爱大半夜上屋顶也就算了，还那么大动静不让人睡觉，有病啊？”
看着他们一个个不满意的样子，屋顶上的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龙跃浪突然拉高嗓子喊道：“琴隐！”
琴隐出来时虽已穿戴整齐，但却无精打采，一脸无奈的样子。
“把追忆送你的琴拿出来，给我弹一曲！”看琴隐瞪大眼睛看着他，龙跃浪又道，“怎么？城主的命令你也不听了？”
琴隐不情愿地撇撇嘴，回房取了琴出来，用手指着琴弦看向龙跃浪。
龙跃浪招招手，琴隐便听话地一步跨上栏杆跃到楼下院子里盘膝而坐。
琴声起，夜又寂。随涯和江陵早已下了楼，没一会儿工夫，裴霜和叶凝舞，还有花如缀姐妹也都从北楼过来，一起围在院子周围，安静地听着琴隐弹琴。
龙追忆一脸坏笑道：“凝舞，跳个舞呗！”
叶凝舞白了她一眼：“我名字里有个舞不代表我会跳舞！”
“那舞剑总行吧？”龙追忆又道，“大哥，让如锦给我们舞剑呗，好久没看了！”
“行！”花欲燃虽无奈地摇着头，但语气尽是宠溺。
收到花欲燃示意的目光，花如锦微微一笑，便伸手向九鸢要剑，九鸢只得回房去拿。
琴音空灵，舞姿清逸，龙追忆和龙跃浪大声击掌叫好，纷纷从屋顶落回地面。
龙跃浪道：“如此良辰，怎能没酒？九鸢，带两个人去地窖取几坛好酒来！还有，把所有人都叫起来，一起喝酒。”
九鸢一脸不满，道：“病刚好点就喝酒，你不要命了？”
“城主的命令你听不听？”
“拿酒可以，你不许喝！”
“哪那么多废话？让你去就去！你们全都给我听好了，凡是手头没要紧事的，今晚就给我喝个痛快，不醉不许睡，明日开始休息三天。有急事的先去办事，回来休息七天。”
“好！”众人一片欢呼，“那我们就不醉不睡！”
看着楼下一个个如群魔乱舞般，萧错既觉可笑，却又莫名地，竟有些羡慕起来。
“这群孩子啊，疯起来就没个度，不过还真像我们年轻的时候！”这声叹息源于同样站在阁楼走廊上的常乐。他住的阁楼与萧错住这栋并排而立，他的房间也与萧错离的最近，所以此刻他二人之间，只有十几步远的距离。
萧错向常乐微笑着打招呼，常乐道：“年轻人，不用那么见外，下去和他们一起玩吧，都是群没心没肺的傻孩子，开心一时是一时。”
见龙追忆正举着酒坛笑着仰头看自己，萧错也纵身跳下去，道：“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今天……没什么呀！”龙追忆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着他这个问题，笑道，“今天是腊月初八，据说是佛门的法宝节，那就当是……庆祝佛祖成道喽！”
看萧错啼笑皆非的模样，她大笑道：“我们这群人疯起来谁都没个正经样，没吓到你吧？”
萧错摇摇头，道：“没有，觉得你们挺好玩的。”
“没办法，人生短暂，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所以，能乐就乐呗。走，我带你跳舞去！”
“跳舞？我不会啊。”
“我也不会啊，没事儿，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在自己家里，怕什么？”
看着龙追忆跟在花如锦身后，跳舞不像跳舞，练功也不像练功，既滑稽又有些说不出的可爱，萧错真的觉得这个人实在有太多面了，有时好像很难看透，有时又像一页白纸。
花园里乱作一片，也不知是谁递给了萧错一坛酒，他便和大家一起畅饮起来，偶尔胡乱跟着跳上几步，或者高歌两声，心里竟是说不出的痛快。
房顶和树上的雪依旧在悄无声息地融化，地上到处都是水迹，大家这样蹦蹦跳跳地，鞋子衣服早被弄湿了，可是在这样寒冷的夜晚里，好像都没人在意过这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