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夜城,青龙庄,金刀白马盟。
无夜城,青龙庄,金刀白马盟。
萧错右手举着棋子,嘴里默默念着的,却是这三个江湖帮派。
容痴月道:“这么久还不落子?”
萧错观察着棋盘,缓缓道:“我在想,这一子落下,可是没机会悔棋的。”
容痴月白了他一眼,道:“这一子你若想悔,我给你机会,但外面那一子已落定,你没机会悔了。我说,你就那么相信龙追忆的话?”
“她说青龙庄已暗中归附王守澄,我不敢完全肯定,但金刀白马盟背后是王守澄的说法,她不只提过一次了,我总觉得不像是假的。”
“那就先别想那么多,认真陪我下完这一局,外面估计已经翻天了,迟早得传到我们这里,不必着急。”
果然,棋局尚未结束,兰姬便已进来,道:“有消息了,如你所愿。”
萧错捏紧棋子的手终于松开,长呼了口气才道:“仔细说来听听。”
兰姬在他们身旁坐下,道:“按你的吩咐,我们的人悄悄把郑玉衡才是真凶的消息传了开来,王涯王阁老第一个坐不住了,直接去京兆府让他们继续深入调查,不过他到的时候,杨家兄妹已早一步去了青龙庄。”
萧错道:“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去,但肯定只能扑个空,那么久的事了,现在根本找不出证据。”
兰姬道:“所以才有你想的第二招啊,我们的人假扮王守澄属下去阻截杨家兄妹未果,身负重伤,倒在了韦忠必经的路上,韦忠自然带着我们想告诉他的秘密去找他义父韦元素了。”
萧错道:“韦元素既已知道金刀白马盟背后是王守澄,那么他一定不会放过夏侯煊的,还有青龙庄的事,他一定会借机闹大,就算郑玉衡不是凶手,只怕他也有法子让郑玉衡变成凶手,更何况郑玉衡根本赖不掉呢。”
容痴月道:“好了好了,直接说结果吧,到底怎么样了?这两天我们特意没出去打听消息,可就是想要这个忽然知道结果的惊喜。”
兰姬道:“你们都早料到结果了,还会有惊喜的感觉吗?韦元素难得跟王涯王阁老站在同一边,还煽动群臣一定要为被杀的秦中丞讨回公道,为朝廷找回颜面。重压之下,王守澄逼郑怀远交出郑玉衡,你们猜,他最后交出自己的亲生女儿了吗?”
“交了。”
“没交。”
这两个答案是同时说出口的,说交了的是萧错,说没交的是容痴月。
兰姬道:“都错了。”
萧错笑道:“要么交要么没交,还有第三个答案吗?”
兰姬道:“第三个答案就是,交了,但没交郑玉衡。”
容痴月道:“不可能吧?事情既已闹大,又有韦元素压着,他还敢随便交个人了事?”
兰姬道:“不是随便交个人,他交出来的,是他的亲生女儿。”
“你是说郑瑶光?”萧错猛地起身,不可思议地道,“他用自己的亲生女儿,去代替……另一个亲生女儿?”
兰姬道:“我刚知道消息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吃惊,如果交出郑玉衡是无奈之举,那么让郑瑶光顶罪,就真的是让人心寒了。”
萧错眼前不禁浮现出当初在普济寺见到的,那个活蹦乱跳的女孩。她跟龙追忆说,不管龙郑两家的恩怨如何,无夜城众人全是她的好哥哥好姐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那么个单纯善良的小女孩,竟然就这样被亲生父亲和姐姐卖了吗?
萧错道:“我们传出去的消息,明明是郑玉衡才是凶手,他们交出郑瑶光,能服众吗?”
兰姬道:“对韦元素而言,是谁都没关系,他要的不是真凶,而是打击王守澄和青龙庄。”
“是啊,我差点忘了,我们利用的韦元素,并不比王守澄好在哪去。”萧错缓缓坐下,低声道,“那郑瑶光现在怎么样了?”
兰姬道:“被关进了京兆府大牢,不过这案子涉及朝廷命官,只怕很快会移交大理寺。”
三人都沉默了许久,萧错才道:“金刀白马盟那边呢?有消息了吗?”
兰姬道:“暂时没有,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韦元素认定了夏侯煊背叛自己,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萧错道:“谨慎是他一贯的优点,多疑便是他最致命的弱点,我们甚至都不需要费多少心思去伪造铁证,他就相信了。”
兰姬道:“那也是基于我们说的都是事实,就算他要查,也总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来。”
“接下来,我们依然看戏就成,韦元素与夏侯煊,王守澄与郑怀远,全都是忠与叛的大戏,只可惜……”萧错突然嗤笑道,“在普济寺的时候我还说过,最难算计的就是人心,如今我们机关算尽,却也是没算到人心,可笑至极啊!”
容痴月道:“你想去救郑瑶光?”
兰姬也道:“郑瑶光已经认下了所有罪行,此案又闹得满城风雨,只怕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萧错道:“我是想救她,虽然与她没什么交情,可这一局终究是我布的,我实在无法安心接受这个结果,不过……无夜城应该比我更想救她吧。”
兰姬道:“无夜城可是王守澄的人,既然王守澄已经逼郑怀远放弃了女儿,他又怎会允许无夜城再把人救出去?”
萧错摇了摇头,道:“与王守澄无关,我只是觉得,与我对龙追忆的了解,她不会坐视不理,我们就等等吧,若我猜错了,到时再想办法救人也不迟。”
——
果然,不出三天,便又有消息传来,郑瑶光畏罪自杀死于京兆府大牢,青龙庄前去讨要尸首,却被告知她死前染上极为严重的疫病,为避免传染给别人,已被第一时间火化了,只余一罐骨灰。
这个消息,虽然一开始让萧错大感意外,可慢慢地,他心里越来越坚信,郑瑶光一定没死,所以他直接来了无夜城。
门口守卫竟然没去通报,而是带他穿过前院,进了前厅。
龙追忆的伤未好,走路依然一瘸一拐地,看到萧错,她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是想来看看,瑶光是真的死了,还是被我救了,是吗?”
萧错道:“看来你已经知道郑玉衡是凶手的消息是我泄露出去的了。”
“是,我猜到了,那晚你夜探青龙庄,应该就是得到了这个消息。”
“你真的很聪明,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你也很厉害啊,懂得利用韦元素来对付青龙庄。”龙追忆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想再问你一遍,你与我二哥的死真的无关吗?”
萧错笑道:“那天才说相信我,现在就开始怀疑了?”
“我相信的,是那个侠肝义胆的萧错。我怀疑的,是面前这个懂得借刀杀人的平川郡王。你可能会觉得人心凉薄,可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容易因为一点点感动而相信别人,也容易因为一点点疑惑而摧毁这些信任。”
“还是那句话,你二哥的死,与我无关,若你不信,那便查吧,要怎么查,我配合你。”
龙追忆依然认真地看着萧错,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抱歉。”
“没什么需要道歉的,换作任何人,都会怀疑到我的,别说是你了,现在只怕半个京城的人都在盯着我。”
“我知道,这一切全是我造成的,所以,我真的不该怀疑你。”
“与你无关,那种情形下换了任何人,我都会救的,这只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还有一个问题。”
萧错笑道:“你这人还挺有趣的,每次问问题都不只一个。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如实告知。”
“我之前没问你为何要隐藏身手,究竟有何目的,是因为尊重你这个救命恩人。我知道如今也不该问,可是这次的事终究已经涉及了王守澄和韦元素,也间接与无夜城有关,与我有关,所以,我想问你,你……是要对付阉党吗?王守澄?或者韦元素?”
“对付阉党?”萧错大笑道,“我萧从恕何德何能,敢对付他们?我就是个无权无势的郡王,一生所求也就是能平安喜乐,学武和隐藏身手都只是自保的手段,什么阉党,牛党,李党,朝廷这些党争,与我有何关系?”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不过有一点,不管是王守澄还是韦元素,我从不想招惹他们,他们最好也别来招惹我,我是没那个能力对付他们,但人被逼急了,指不定还会来个鱼死网破呢?”
“我也希望,你不会对付阉党,因为……我不想与自己的救命恩人为敌。”
“放心,我又不是闲的没事干,弄这些幺蛾子作甚?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郑瑶光是不是真的死了?”
龙追忆道:“跟我来吧。”
跟着龙追忆离了前厅一路往东,走了一段廊道便是正厅,正厅之后是个很大的花园,花园南边全是居住的两层阁楼。楼下一间屋子远远地便传出一大股草药的味道,从敞开的门窗往里看去,里面放着很多大大小小的柜子,全都摆满了药材。
龙追忆道:“这是九鸢的药房,他常在里面研究各种医理药草,他的医术已经很高明了,不过瑶光的病,没人能治。”
看着里面呆呆地坐在九鸢面前的郑瑶光,萧错道:“心病,确实没人能治。”
看着他们来了,九鸢也出来向萧错行了一礼,道:“她脉象虚弱我倒是有法子给她调理,可问题是她连药都不肯喝,我就真的没办法了。”
龙追忆叹了口气道:“你先熬药吧,我来想办法。”
萧错喃喃道:“我真的只是想为赵亭报仇,我以为那是最好的法子,郑玉衡是罪有应得,我以为没有伤害到无辜的人,可没想到……”
“这也不是你的错,有那样的家人,她迟早都会经历这一切的。”龙追忆苦笑道,“这两年,真的发生了太多事,让我开始看不清楚,这世间的一切。与我一同长大的好姐妹,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杀了我二嫂,又一次次地陷害我。我叫了十多年的郑伯伯,竟然会对瑶光如此狠心。虽然他一直嫌弃瑶光不懂事,没能像郑玉衡那样帮他打理青龙庄,可终究也是他的亲生女儿啊,他怎么可以如此?”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龙追忆才道:“你不是很关心赵亭吗?他的案子有结果了,我是从王守澄那里知道的,相信各府的邸报很快就会送出,你……去看看他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