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都退出去后,永明才冷冷道:“刘衍,你就这么恨我吗?”
刘衍听她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心口不由得一抖,又听她说道:“走到今日这一步,难道不是被你逼得吗?如果你从一开始就答应我,废了我,我又何必折腾出这么多的事来?”
“你是我的太子妃,你出家想过我的感受吗?既然你那么想出家,我就将关雎宫设为佛堂,供你每日念佛。但是废了你和放你出去,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答应的,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出东宫。”刘衍的目光每每触到她参差不齐的发尾,就不自然地转开了视线。
永明没想到,自己狠,他却比自己还要狠,心里憋着一口气,重重喘息道:“刘衍!你真是我见过最无耻的人,我鲁朝阳上辈子究竟是做了多少的坏事,这辈子才会碰上你这个魔鬼。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怎么能硬成这样?那我也告诉你,一个人走到了绝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一而再地逼我,休怪我做出决绝的事来,什么天下,什么苍生,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你想杀我?”刘衍忽然朝她走了一步,眼中精光大盛。
永明正想回答有何不可,面前的人竟然带了一丝笑意,狂妄道:“你终于想杀我了,你这样想就很好,一个人活着总是要抓一点希冀的,如果什么都不想,是活不下去的。”
永明目光一震,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回,冷笑道:“你少在这惺惺作态了,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不答应废了我,我今日就血溅东宫!”
“你敢?!”
“我说过了,是你一路逼我走到这条路的,”永明将手中的断发牢牢握紧,厉声道:“我要是想死,你是拦不住的。”
“你看我拦不拦的住?!”刘衍蔑视地看了她一眼,手指在她后背处一顶,面前的人就倒在了自己怀中。
“来人,送太子妃回关雎宫,派人无时无刻照看,另外,收起所有利器,拿走一切有可能伤害太子妃的东西。”刘衍目光在怀中人脸上一顿,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走出院门时,看到惶恐的巽芝,又对一旁的陆执道:“太子妃身边怎么可以有这种妇人?把她给我带下去,关押起来,还有,传下去,没有我的命令,关雎宫里任何一个人都不许出来!”
陆执应了一声,就要下去,刘衍又忙叫住他,提醒道:“太子妃要是不肯吃东西,就以她宫中的宫女性命相挟,不吃东西就杀一个宫女。”
“殿下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正往这边走来的楚沉夏十分吃惊地问道。
刘衍余怒未消,忿忿道:“永明绞了长发,说要出家,我不许,她又以死要挟,我就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以死相挟。”
楚沉夏听完,噤若寒蝉,目光飘渺地看着陆执和巽芝急急而去的背影。
“你怎么不说话?”刘衍诧异地偏头问道。
楚沉夏并没有转头去看他,带着一分有些沧桑的音调说道:“我开口自然只说真话,不愿说假话欺骗殿下,可是我若是说了真话,未免……”
“未免什么?你什么时候也扭扭捏捏起来了?你要是想说,便说好了。”刘衍将手背在身后,做出往宫门走去的趋势,示意他边走边说。
楚沉夏也抬腿跟上,沉吟了一下道:“不光永明公主无法理解,我也有同感,殿下既然不喜欢她,为何要千方百计地留下她?”
“再说了,是公主对殿下抱有仇恨之心,殿下无缘无故恨她就说不过去了吧?那殿下既然不爱也不恨,为什么非要折磨她?”
刘衍心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被楚沉夏这么一说,又仿佛炸开了锅,但脸上总是风轻云淡道:“做太子妃不好吗?她身体极差,出了东宫,只有死路一条,我亏欠她那么多,总想让她多活些日子。”
“殿下有没有听说一种名为荆棘鸟的鸟?它一生只唱一次歌,一旦离巢便会疯狂、执着地去找寻荆棘树,将自己的身体钉在最尖最长的荆棘树上。然后以生命为代价,和着血唱出一首婉转凄凉的歌,直到气衰命竭。”楚沉夏的表情也宛如听到了那只鸟的叫声一般,目光闪闪,仿佛眼前都是虚无,只有他心中所想的那幅壮烈景象。
刘衍若有所思,疾走的步伐忽然慢了下来,嘴唇几度开合,但到底还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再抬头时,已经走到了宫门口,迎亲的队伍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刘衍走到绑着大红花的马前,轻轻抚摸着马背,却迟迟不上马。
一旁的人十分诧异,上前低声提醒道:“殿下,吉时已到,该上马出发了。”
刘衍如梦初醒,一个跃身便潇洒翻上了马背,队伍缓缓前行时,刘衍忍不住回头看向了楚沉夏,见他眼中的目光同样意味深长,心中重重叹息了一声,跟着抓紧了手中的缰绳。
楚沉夏叫住匆匆赶来的陆执,叮嘱道:“这一路上,只怕不会太平,你要多加提防。”
“我早就想到了,昨日就打点了精兵五百,确保一路平安,而且昨日,那王大盟主已经派人来告知,他们已打点好一切,让我们安心上路。”陆执信誓旦旦道。
“那就好。”楚沉夏话虽这么说,但脸上到底有一分担忧的神色。
想到永明公主,楚沉夏便想过去看看,可只要一想到永明对自己的厌恶和憎恨,只好忍了下来,拜托半容去劝说一二。
“孙大夫是来给我看病的还是来做说客的?”
半容一只脚才跨进她的寝殿,便听她极具讽刺地说道,心里一惊,但瞧见了她的脸色,还是十分担忧的。
“听说太子妃精神不好,我来给你瞧瞧。”半容半跪在床榻前,取出脉枕,伸手去抓永明的手时,她心里没底,不知道永明会不会不配合。
可是令她没想到的是,永明居然自己将手放在了脉枕上,看了半容一眼,又对一旁的人道:“孙大夫为我看病,我不喜欢你们在旁边看着,都出去。”
一旁的宫女有些犹豫,踌躇了两下,为难地看向半容,半容接住她这个眼神,微微点头认可道:“确实不大方便,你们先出去吧,我一个人可以。”
宫女无奈,只好向其他几人招了招手,一齐退了出去。
半容明白她屏退旁人,是有话想对自己说,果不其然,躺在床上的她,忽然坐了起来,目光炙热地看向半容道:“我的病,你最清楚了,我能不能活过明日,都要看老天的心情,我真的不想死在这里,我求你帮我出宫吧。”
“可殿下……”她的心情半容自然理解,只是她一个大夫能做些什么呢?
“殿下今日不是大婚吗?若渝和你不是以姐妹相称吗?我走了以后,太子妃之位势必是若渝的,她心高气傲,怎么可能甘于侧妃之位?”永明说到激动处,抓住了半容的手腕。
半容见她因为激动,脸上有些泛红潮,便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你先把病养好再说,你身子弱,只怕还没出宫门,便倒下了。”
永明没成想她如此敷衍,不由抽回了手,冷冷道:“你只医人却不医心,不就等于只治表面,却不治病根吗?怎么能称得上是神医呢?”
“我是大夫,不是神,治不了你的心。”半容虽知她说这话是因为情绪不稳当,但还是有些不满地脱口而出。
从针包中取出一枚长针,又抓过永明的手,正找准穴位要扎下去的时候,永明另一只手忽然在她手上一推,长针一下子深深扎进了永明的手臂。
半容十分震惊,连忙为她止血,她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的心已经死了,你再怎么给我医治,都不会好。”
“你何苦至此呢?!”
“半容姑娘,我与你相识多年,你也知道这些年我受病痛折磨,每日要吃一碗又一碗的汤药,我只想过一日正常人的生活。可我没想到,这对我来说竟是那么难的一件事,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这么努力地活着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日复一日的吃药,受那病痛的折磨,长达二十年?”永明的情绪渐渐冷了下来,不再如刚才那般咄咄逼人。
半容见她言语哀切,目光消沉,与方才浑如两人,明白这是病情使然,心里也就越发地动容了。
永明见她不说话,便重叹了一口气,靠在床栏上,自言自语道:“为了我向往的生活和自由,哪怕只让我感受一日,即使要我面无全非、烂疮而亡,我也无怨无悔了。”
“你不会烂疮而亡的,你又没有生疮,别乱想了,殿下不肯放你出去,许是怕你在外没有人照顾,一旦断了药,你病发之时我也没有回天乏术了啊。”半容将她的手臂包扎好,又轻声劝道,“太子妃,你可别不撞南墙不回头,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那是你们心中的南墙,不是我的!”永明的目光忽然迸发出一丝哀痛,奋力回抗道。
半容浑身一震,猛地抬起眼眸,又被她眼中的哀痛触到,脸上的坚决到底是坍塌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