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历九十六年八月三十日。
和穗城,广韧区,长生路,王仁敏家。
已经坐了一桌了。
北位是王仁敏,五金店老板,矿上的机械都是他和他徒弟们在修理维护。
“听说,有个外科专家要来,咱们,和穗城人民医院……九筒。”
东位是吕敏,理发师。
“来就来,八筒。”
南位是广文书,开蛋糕店的。
“八筒碰,七筒。”
西位是郁飞舟,裁缝,要定做手工西装、汉服、白无垢、婚纱等等,都可以找他。
“七筒碰,八筒。”
广文书看看郁飞舟打出的八筒,再看看自己的牌,暗自庆幸。
王仁敏摸牌,“听说,她,才,三十六岁,九筒。”
吕敏摸牌,“三十六岁就三十六岁,幺鸡。”
“幺鸡碰,三条。”广文书喜滋滋地把幺鸡捡回来,打出一张三条。
“三条碰,幺鸡。”郁飞舟把三条捡回来,打出一张幺鸡。
广文书一脸二哈的表情看着郁飞舟。
“听说,她还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还是新兵。”王仁敏摸牌,还搓,嘴角一跳。“九筒。”
吕敏摸牌,“早来早走,三万。”
“三万碰,四万。”广文书又碰。
“四万碰,三万。”郁飞舟不废话。
广文书瞪大了一双眼睛,这车祸有点惨烈啊。
“听说,有人不想她来。”王仁敏摸牌,摸完之后气急败坏地把那个牌打出去,“九筒!”
吕敏看见广文书和郁飞舟都在看自己,突然觉得压力很大。
“哈!胡了!”顿时又眉飞色舞。
……
一时之间,四人都有点意兴阑珊。
“噔,噔噔。”敲门声。
“找谁?”
“找郁裁缝。”外面的人声音还挺急切。
其余三人一齐转头去看郁飞舟。
“什么事?”郁飞舟问。
“衣服太薄,着凉了,肚子疼!”
“哪一边?”
“右边。”
“怀怀!”吕敏叫了一声他弟弟。
“嗯?”麻将桌上探出一张脸来。
“去,看看。”
麻将桌上的脸消失,不一会儿,一个精神小伙直接从天花板上跳下来。
他梳着吕敏剃的背头,穿着郁飞舟给他做的连体居家服,二哈款的,嘴里叼着广文书店里剩的蛋糕。
“郁叔,走吧。”
郁飞舟拿起桌边的茶喝一口,才走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瑟瑟缩缩的瘦子。
“郁医……”
“嗯?!”郁飞舟眼睛一瞪。
“郁裁缝,快,快救救我儿子。”
“人呢?”
“已经先让我老婆带去你店里了。”
“走。”郁飞舟迅速看了周围一眼,带着瘦子往店里走去。
郁飞舟快步走,他影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起起伏伏,是吕怀在跟着他。
等看见自己的店铺时,店铺的外灯下已经站了一个中年妇女,蹲了一个小孩。
郁飞舟暂时放慢脚步。
路灯暗了一下,再闪两下。
郁飞舟按动手上的钥匙,于是裁缝铺的卷闸门缓缓升起。
三人迅速进了门,吕怀已经先到一步了,正在打开电脑。
“多大?”郁飞舟让卷闸门缓缓落下,留下一个人躬身能进出的距离,一边问话。
“十七。”瘦子迅速回答。
烙印·铁与火·医者篇·望闻问切
“讲。”郁飞舟拿出一本信纸,开始写一串串数字。
“就,就是突然肚子疼。”
“心率过快,乏力,打寒战,高烧三十九度,最近是不是感冒了?”郁飞舟一边问,一边伸出手,去按压小孩的右下腹。
“啊!”孩子痛叫。
“对!对对对!”瘦汉子连忙点头。
“初步判断急性阑尾炎,最有效的办法是手术切除。”郁飞舟直视瘦汉子的眼睛。
吕怀已经打开《萌与盟》了,但没有开游戏,连自走棋都没看。
“两个法子,一个是我先止痛,两天内,你们离开列拉金,出去后随便找个医院就可以治了。”
“另一个是,我准备手术,收你五千块。同时你拿着这张单子,去医院把这些药买来。最主要的是,我动手术期间,你们不能留在这里。”
“钱!钱。”瘦汉子立刻掏出一沓钞票来。
郁飞舟把钞票接过放桌上,反手把那张写满数字的纸递给瘦汉子,说:“早去早回。”
又对中年妇女说:“你去外面等着,或者和你男人一起去买药。”
“我,我……”中年妇女犹豫了很久,但还是退到了店外。
卷闸门缓缓落下。
吕怀走到裁缝铺最中央,双手合十,击掌。
瞬间,整个房子内部都换了模样,一个虽然简陋狭窄但五脏俱全的手术间就有了。
连带着郁飞舟和小孩,也已经瞬间换好了手术服和病号服。
“你倒是不怕。”
小孩脸色苍白,浑身冷汗,还一抽一抽的,但却坚持着朝郁飞舟露出一个笑容来。
电脑上,《萌与盟》的客户端已经被关闭,吕怀也不见了人影。
吕怀跟着瘦汉子去了,就在瘦汉子的影子里。
离开裁缝铺,没有异常,除了有人盯着。
离开广韧区,没有异常,除了有人盯着。
路过府衙,没有异常,除了吕怀和看门的安保卫相互点头示意。
进入和穗城人民医院,后面跟着的尾巴已经没了。
吕怀也从瘦汉子的影子里出来,随手变了个装,再若无其事地跟着。
如今的遂城人民医院,除了进门这一栋之外,其他部分都已经被闲置封存。而进门的这一栋门诊部,也已经被完全改造。
完全自动化,完全机械化。
每个患者到医院之后,就会有一个机器人飞过来指引,根据你口述的内容,会带着你去检查。检查完毕之后,会对症下药给你。你从药房拿了药,回家按照说明吃就可以了。
很先进、高效、准确对不对?
那么,如果遇到了吃药搞不定的事呢?
慢性病或者不是那么急切的病,医院会给你打印一张单子。你凭借这张单子,可以轻松地在公司请到假,轻松地在安保卫办理出入境手术,轻松地买到最近时间的车票离开列拉金,去往外地就诊。
外伤类,医院会给你进行紧急处置,如果有断肢的话会帮你把断肢妥善保管好,然后和上面一样,请离开列拉金去外地就诊。
急性病,医院还是会给你进行紧急处置,然后还是会请你去外地就诊。至于你是成功就医,还是死在路上,已经完全没有一个医生的和穗城人民医院,是不会关心,也不会在意的。
它,只是一个程序,连人工智能都算不上,更别提啼螀这种顶级AI了。
当年,在医闹、伤医、杀医事件频发,且愈演愈烈的情况下。当初医院高层,为了医院的名誉,还有自己的成绩,不顾医生的利益和人生安全,只是一味地想要息事宁人,。
哪怕有法律,哪怕安保卫非常给力,哪怕和穗城府衙一再加大医院的安保力度。
这些,都无法给医生,尤其是那些受伤,乃至死亡的医生,一个交代。
哀默大于生死。
“他们不是喜欢罢工吗?那我们也罢工试试吧!”
“按闹分配。”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
这些,都本该只是一句气话,却突然变成了现实。医生们,没有败给病魔,却遭到了,本该是自己拯救的对象的患者们的,背叛。
输得彻底。
燧丘想过很多办法。
比如最直接的,加薪。
没用。
比如不计代价地,把整个医院都打造成一座堡垒。
但医生不可能真的只住在医院里,而安保卫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医生,更不可能去抓捕那些还没有犯罪的凶徒。
对于有些人来说,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都是很不值钱的。
比如从外地引入医生。
在听说了此地的赫赫凶名,又有数位勇士站着进来躺着出去之后,全燧丘的医生终于爆发了。
这是在赌!用医生的性命!去赌那些人的良知!
这是在践踏医生的尊严!
凭什么!
抗议、游行、罢工!
燧丘终于妥协,委屈巴巴地发表了一系列的申明,表示会尊重医生的个人意愿,会在将来为医生们打造一个安全的工作环境。
安全,安全而已!
然后,有人找到了,巴钦的冠冕和权柄。
光明神教、布里塔尼亚、高天原、甚至尼歌人,都为了争夺这一顶冠冕和这一项权柄而打得火热。
只有燧丘,只有燧丘人,只有燧丘的医生。
巴钦,拒绝了燧丘人加入战场。
“你们不配。”这是那个冠冕中最后残存的意志,对全体燧丘人发出的审判和定义。
当雪崩发生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直到这个时候,燧丘,才从上至下,开始真正地思考,自己的错误。
不久之后,和穗城人民医院,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吕怀看着瘦汉子已经拿到了药。
这么多年来,也不断有心怀热忱之辈,试图刀列拉金来,改变这个地方。
他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然后转行。
但收效甚微,并不代表没有。
吕怀,等级三,武烈军代理役A级专员,燧丘驻列拉金特别派遣队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