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后, 夏拉蒙比弗兰德提前一步,回归了伊拉瑞的怀抱。
早年的军旅生涯, 在他的身体里埋下了太多的隐患,年轻的时候还不明显, 到后来慢慢就一个又一个扎着堆蹦出来了。
在夏拉蒙最后的十年里,他们在一个海外的小国定居,用石板和木头造了一间小屋,买了一些简易的家具,住了进去。
那个时候,弗兰德的魔法已经到达了熟极而流的水平,他能够娴熟地操纵气流把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 操纵风刃把桌面打磨得光洁如镜。
但是, 那个时候,夏拉蒙已经没有办法像曾经的那样,不动声色地轻松搬起沉重的炉子,然后再给正在犹豫着要不要使用漂浮咒的法师递去一个无声的浅笑。
他只能静静地半靠在床头, 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 用柔和的眼神注视着爱人的身影。
他们都已经活了很久很久,岁月的刀刃在彼此的脸上留下的清晰的痕迹,年少的激情和锐气已经被消磨殆尽,残余的不过是相依相伴的温馨平静。
弗兰德会每天精心配制最好的魔药,然后用炉火烤的温热,端到夏拉蒙的床头,看着他把那些五颜六色的药水一饮而尽。
尽管, 他们都知道,这么做的意义并不大。
再神奇的魔药在时间的面前都无能为力。
他不再是那个剑术高明的剑士,他也不再是那个禁咒连发的法师。他们就像每一对相伴到老的夫妻一样,在屋子前的空地上种了花草和瓜果,阳光好的时候一起出来晒晒太阳,偶尔也会说起年轻时候的事情。
他们的祖国依旧争端不断,边境地区依旧战火连绵。
但是这些都已经与他们无关。
他们更关心门前的四月兰是不是又结了新的花骨朵儿,明天会不会是一个可以晒衣服的好天气。
在他们的家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水坑。
弗兰德每天早上都会出去一趟,带几条新鲜的鱼回来,加上尹兰草,真果和海盐,放进小瓦罐里用火慢慢地炖上大半个上午,就可以做成夏拉蒙喜欢喝的鲜美鱼汤。
夏拉蒙知道,弗兰德每次出门以后,和鱼一起带回来的还有很多珍稀的药草。夏拉蒙也知道,这些药草大半是给他用的,小半却是给弗兰德自己用的。
他们的时间都不多了。
所以每一天都要格外地珍惜。
这样的日子,他们过了十年。
后来,在某个阳光像平常一样明朗的日子里,夏拉蒙和弗兰德就像平常一样安安静静地闭上眼睛一起睡午觉。
但是,夏拉蒙却再也没有醒来。
弗兰德搂着身旁冰冷的身体,轻轻地俯下身来,就像是夏拉蒙无数次对他做过的那样,在那个静谧睡颜的眉心,小心地落下一个吻。
弗兰德还不能死,他要在剩下的不多的时间里,为正在灵魂石中沉睡的精灵王找到凝聚实体的方式。
他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点,但是,精灵王的生命还有很长很长。
他希望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家伙,也能像他一样,找到可以长长久久陪他一起走下去的伴侣,不必再仅仅为了一个能够交谈的人类忍受几千年的孤寂。
剧烈的咳嗽声传出,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间滴落,染红了面前的羊皮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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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很久很久以后,精灵王终于成功地凝聚成实体。
他找到了他第一个契约者的转世,他们成了普通的朋友,不过也仅此而已。
他走过了很多地方,遇到了很多不同的人,发生了很多不同的故事,也有过几次短暂的恋情,却不曾长久。
因为,爱情的经营需要用心,但是他的心却已经在几千年以前失落,落在了那张沾满了血迹的羊皮纸上。
他知道弗兰德希望他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下去,不必再像其他的精灵一样终身被契约所束缚,被迫在日复一日无意义地等待中独自忍受孤寂。
所以,他决定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继续等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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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湖畔镇东南方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里,红色短发的孩子一路追着一只断线的纸鸢急促地奔跑着,苹果般的小脸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紧抿的嘴唇却彰显出几分倔强。
浅蓝色的蝴蝶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总是不紧不慢地飘荡在他面前两三步的距离,几次伸手,却又偏偏总是擦着边儿蹭过。
那个孩子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跑了许久早就体力不支,完全凭着一股毅力支撑着身体。再一探手,脚下一虚,顿时就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孩子眼睛里终于显现出惶急的神色,他顾不上疼痛,就慌慌忙忙地望向越飞越远的纸鸢,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这时候,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从树后探出,在半空中轻轻巧巧地截住了那只蝴蝶。
孩子轻舒了一口气,顺着那只手臂向上望去,却看到了一样笑靥如花的脸。小孩子的审美观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但他却模模糊糊地感觉到,眼前的人是极其好看的,忍不住就看得出了神。
美貌的青年笑吟吟地上前了几步,扬了扬手中的纸鸢:“呐,小美人,你想不想让我把这个还给你?”
孩子偏着头眨了眨眼睛,忽然极其郑重地板起了小脸,“你有什么条件?”
青年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了自然,“啊,也没什么的,只要你跟我签订契约就好了。”
“契约是什么东西?”孩子皱了皱小巧秀气的眉毛,模样说不出的稚气可爱。
“契约啊,就是一种约定。签订契约以后,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怎么样?”青年脸上的笑容温和可亲,在孩子看不到的角度,他的另一只手却因为罕见的紧张而微微颤抖。
“恩……好吧,我们来签订契约。”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在空气中摇曳出丝丝缕缕的灿金。
林子里不知名的小鸟唱着婉转的乐曲。
一大一小的两只手,一只是略低于体温的微凉,一只是汗津津的温暖,五指相触,掌心交叠。
繁复的图案在他们的手背上生成又消失。
那一瞬间,青年脸上的笑容复杂而寂寥,包含了太多孩子还不能理解的东西。
“弗兰德!弗兰德!”清亮的呼唤声,另外一个孩子大步地跑来。他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却比红色短发的那一个整整高出了一个头,一双湖水般清澈的碧色眼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弗兰德,别去追那只蝴蝶啦,我重新给你扎一个,肯定比原来那个好看100倍!”
“可是,那时你扎的第一只蝴蝶啊,我舍不得它。而且这个叔叔也已经帮我捉住它了。”
“……你是谁?”绿眼睛的小男孩终于意识到青年的存在,他一跨步地上前,挡在了两个人的中间,明亮的眼睛里满满是小兽般的警惕和戒备。
青年沉默了半晌,死死盯住了面前高度只到他腰部的孩子,神情哀怨之极。
“你怎么还在啊!”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