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赛尔大教堂, 是风狼举行葬礼的地方。教堂正中矗立着高大的伊拉瑞的雕像,双掌交互, 环在胸前,微阖眼眸, 俯视众生。昏黄的阳光从仅有的一扇窗户中晕染下来,照亮了一小块儿地砖,连上面斑驳的裂痕都清晰可见。
这是整个教堂中仅有的光,透过高高的窗棂,和天空相连,仿佛是通向伊拉瑞存在的地方。
萨沙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风狼的场景,美貌的青年安安静静的在棺椁中沉睡, 与眼前相似的阳光照在他的面庞上, 为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金色,仿佛是在引领他的灵魂回到伊拉瑞的怀抱。
萨沙.安培不自觉地缓缓地向着光源走近。他松开一直握着剑柄的右手,把它伸到阳光之下,青色的血管和关节处厚厚的茧纤毫毕现。
手背上那一道长长的疤痕, 那一道即使雇佣了沙拉曼王都最好的护理师, 使用了堪称天价的药品也无法完全除去的疤痕,在这样的光线下,无所遁形。
这是少年时期,和风狼一起游历的时候留下的疤痕。
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希瑞家的宅郡里,贵族之间例行的酒会正在举行,觥筹交错, 喧闹不已。宴会的主角理所当然的是新晋的护国法师,风狼的继任者,而且还是单身的帕里斯法师阁下。他被众多试图攀附关系,缔结盟约的贵族簇拥在酒会的中心,无数摇着羽扇,掩口微笑的贵妇小姐们环绕在他的周围,尽全力不着痕迹地展示自己的魅力,希望能够得到这位前途无量的法师的垂青。
一切一切,仿佛当年的场景重现。同样从战场上浴血归来,同样经历了惨烈到令他无法想象的战争,但是弗兰德却有了“风狼”的称号,成为军队的统帅,是无数贵族和平民崇拜的对象;但是他却只能站在一旁,以尚未继承家族的候选人之一的身份,看着好友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忍受着别人对待他们差异明显的态度……
于是,不甘和愤怒一天一天地积累起来,直到有一天,长剑穿过肉体,殷红的鲜血染透了黑色的法师袍,还有那个无奈又仿佛预料到一切的眼神……萨沙痛苦地捂住额头,单膝跪地,不愿继续回忆下去。
恐惧夹杂着一些其他莫名的情绪,从灵魂的最深处席卷而来,如同无形的手,攫紧了他的心脏。
似曾相识的酒会,风狼下葬的教堂,这两者奇妙的结合在一起,让那些他试图忘却的过往如同海涛一般,重新席卷而来。
现在,伊丽丝和其他的贵族都不在场,卸下了安培公爵面具的男人,杀死了曾经的挚友和恋人的凶手,跪在伊拉瑞的神像前,无声地攥紧了双手,身体因为太过于强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是在祈祷么?尊敬的,公,爵,阁,下?”柔和而优雅的声音随着说话人的移动逐渐接近,尾音被刻意地拖长加重,让原本在礼节上无可挑剔的敬语带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挑衅的味道。
深受伊拉瑞眷顾的五官秀美的脸庞,含着和煦的笑容;绣着精致繁复的紫荆花图案的柔软长袍,如同羽毛一般轻盈地拂过地面;镌刻着象征沙拉曼帝国纹章的法师手杖,蕴含着强烈的风系魔力,在阳光下折射出夺目的光芒。帕里斯的身影从教堂门口黯淡的背景中逐渐显现出来,一瞬间,让萨沙再一次产生了风狼向他走来的错觉。
这个错觉让他的心脏几乎被冻结,连带呼吸停顿了一两秒。
萨沙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翻滚着的,难以描摹的情绪,缓慢地站起身来,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贵族式的冷漠倨傲:“尊敬的法师大人,在这个时候,您怎么会有时间到教堂里来?这让我不禁怀疑是否是希瑞家招待不周,让您在这么重要的酒会上提前离去。”
帕里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把脸颊靠在法杖的一侧,唇角的弧度也向上抬高了几分,让原本是礼节性的笑容蓦然明朗起来,甚至带了几分亲昵,“因为酒会很无聊啊,还是和你在一起比较有趣。”
与风狼相同的答案,与风狼相似的表情。
萨沙的瞳孔猛然放大,身体绷紧,似乎想要凑向前去确认面前的人,又仿佛同时因为惊惧而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
良久,强自镇定却难掩颤抖的声音响起:“阁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请不必在意。”帕里斯收回了嘴角的笑容,恢复了平日里一贯的表情,眼神幽深难测:“刚才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而已,如果冒犯了您,那我十分抱歉。真正的理由是,酒会已经结束了。”
萨沙抿住嘴角,保养得宜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而青筋突起。内心强烈的冲动在叫嚣着,让自己揪住对方的衣领,质问他究竟和风狼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有和风狼相似的脸,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和风狼的对话;但是理智却压抑着他,让他只能徒劳的被昔日的梦魇纠缠,却不敢真正的开口求证。
“公爵阁下,您知道么?在众生之中,伊拉瑞唯独最宠爱人类,赐予我们其他生物都无可比拟的力量和智慧。但是,在人类之中,继承了神奇法术的魔法师,才是他真正宠儿。”帕里斯上前走到和萨沙身边,和他并排而立,摊开右手,在掌心凝聚起一团精纯的风元素,“至于有着优秀天赋的法师,更是深受神明垂青的对象。”
“所以呢?”注视着对方掌心中神秘的力量,萨沙把右手收回腰间的剑柄,声音低沉而隐含威胁。
“所以,如果是杀害了伊拉瑞最宠爱的孩子的凶手,即使忏悔也是不会得到原谅的,因为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呢。”帕里斯扬起一抹意味难测的笑容,偏过头去,正视萨沙神色大变的脸,声音轻柔而暧昧:“您也是这样认为的吧,公,爵,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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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骨木质的平衡长棍,柔韧性和强度都很好,对于法术有一定的增幅作用,虽然效果比不上专用的法杖,但是单就重量而言非常适合法师随身携带,是旅行居家必备的不二选择。
当然,前提是,不能看它的价格。
“所以说,这个东西大概和一百份补血药剂或者是五百份迷幻药剂或者是一千份体力恢复药剂等值,也就是我半年的工作收入。”弗兰德咬着牙齿微笑,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沿着接骨木细腻的纹路缓缓摩挲。
“哦,难道你是魔药商人么?真是幸会。”五十多岁的秃顶老板笑容和蔼可亲,神情岿然不动:“但是,魔药和武器的价格本来就是没有办法比较的,你想,魔药是一次性使用的临时情人,但是武器可是一辈子的伴侣啊!”
‘小弗兰,气场啊气场,这个时候气势是最重要的,’精灵王托着下巴,满脸兴味地做技术指导。
‘多谢您的提醒,陛下,但是这种事情我已经足够有经验了。’弗兰德不动声色地回应。
“这种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见。”红发少年唇角的弧度扩大,眼睛眯起,笑容愈发灿烂了几分,背景黑气弥漫,“但是,据我所知,接骨木可算不上多么稀有的材质。这个成品的价格至少要比原材料翻了五倍以上吧?这个价格就算去艾拉斯的人贩子那里买个姑娘当妻子都足够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武器的修饰和女人的化妆可是一个道理,穿着粗糙布衣的平民姑娘和贵族老爷家穿着礼服的小姐怎么可能是一个价格?我这里的东西,可都是克洛斯山谷里真正的矮人的手艺,你看,这个纹路……”
“如果真的是矮人的作品的话,恕我冒昧,在细节的处理方面似乎存有疑点呢!,这种流线型的设计和边饰的搭配,比起克洛斯那边来说,更像是沙拉曼的风格。至于这里,被刻意抹掉的地方,之前应该是某个制作工坊的标志吧。”
弗兰德上前一步,指着长棍侧面那一处几乎已经和接骨木的纹路完全融合的磨痕,右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微微挑起眉毛,似笑非笑“更何况,接骨木的产地似乎距离克洛斯山谷有不近的距离,单就运费而言也不止这个数字了吧。我说的有错么,老板?”
“这,这个……”表情有些僵硬。
“虽然我不否认这只平衡长棍的做工的确不错,但是欺骗顾客可不是一个优秀的商人应该做的选择,要知道,声誉往往比一时的利益更加重要,这一点您应该也很清楚吧?”
“是,是的……”笑容更加不自然。
“好有气势……”
“对啊,真会讲价……”
基恩和菲尔站在距离弗兰德五步远的地方,探头探脑,窃窃私语,目光中满是崇敬。
‘啊拉,小弗兰,干得好!完胜啊!’美貌的青年欢欣鼓舞。
夏拉蒙有些无奈地看着弗兰德少见的难掩得意的神情,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把手伸进腰间的钱袋。
“客人,那你开个价吧。”秃顶的老板撩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
“我打算出原价……”弗兰德拖长了声音,满意地看见对方一刹那间充满欣喜的表情,“……的三分之一。”
“……这也太过分了吧!成本价也不止这个数吧!”态度激烈的反驳。
弗兰德伸出深受伊拉瑞眷顾的纤长食指,放在面前摇了两下。“我是有好好的算过成本价呀,加上运费护理费和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这个价格应该刚好比成本价多一点吧!被欺骗了的顾客总需要一点心理补偿……”
“但是……”和蔼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有苦说不出的扭曲纠结的脸。
“好可怕……”
“恩,居然比我姐姐和我妈妈还会降价!我还第一次见到这家店的老板被逼到这个地步呢……”菲尔和基恩同时后退了两步,眼神已经从崇敬上升到敬畏了。
“那半价如何?”低沉的声音响起,夏拉蒙把几枚金币按在桌子上。
“好的好的。”武器店的店主原本些微的犹豫在看见弗兰德似乎准备开口的样子之后马上烟消云散,他像唯恐夏拉蒙会后悔一样一把抓住桌子上的金币。
“不再挑一些其他的东西了么?比如防护器具?”夏拉蒙低下头来,轻声询问表情兀自带着几分不甘之色的弗兰德。
“算了,没有什么中意的东西。”红发少年握着新到手的平衡长棍,在老板如临大赦的目光中,率先走出武器店。
“但是我们还想在这里再逛一下啊。”菲尔小声地嘟囔。
“那你们就继续看吧,我先出去转一转。”温和的语气,标准的王子式笑容。
‘小弗兰,这样就算了么?我感觉那家店里有几样小东西还不错的样子。”某精灵同样是一脸不甘的样子,和他的契约者惊人的相似。
‘恩,我刚才有研究过它们的构造,回去的话买一些材料可以自己试着冶炼。’弗兰德微微扬起唇角。
长靴和地面的敲击声清脆而沉稳,从身后传来。
弗兰德微微垂下眼眸,回身站定,看着逆光向他走来的身影。
“你是打算自己冶炼防具么?”
“嗯,没错。”
“南边应该有出售原材料的商品区。”
“恩……夏拉蒙,”弗兰德深深吸了一口气,直视那双碧色的眼眸,第一次在夏拉蒙面前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
“什么事。”
“你以后的防具,也由我来冶炼吧,我会认真磨练我的炼金术的!”这些武器商人,看起来非常不可靠,价格还贵的离谱……
“啊,好的。”温热的手掌,轻轻地覆盖上少年法师略显单薄的肩膀,“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