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风吹散了黄土地上的沙尘,此时太阳渐渐升高,对面山坡的人影已模糊可见,年轻骑士抬头看看头顶烈日,回身说道:“大将军,突厥人即刻就要冲阵。”
“突厥铁骑善借阳光之利,不到阳光最为充足之时,不会冲过来的。”说话的是个黑面将军,双目闪着精光,直瞪着前方。
又一阵大风呼啸而过,之后风势渐小,风沙不起,众军士精神为之一振。
这时对面山坡忽然起了一层风尘,隐约形成一道浅浅的黑线,年轻骑士高声道:“大将军,突厥铁骑来了。”
那黑脸将军嘴角挂一丝冷笑,低声自语道:“这般沉不住气,如何能与我军抗衡。”转瞬颜色一变厉声道:“传令下去,两千骑军随我冲锋,迎击突厥,张陵,你带一千虎豹骑绕到后面,先端了他们老窝,再回来驰援。”
那年轻骑士答应一声纵马带队向西迂回而去,黑脸将军将手中长枪一举,口中一声怒吼,如同晴空一声霹雳,他身后数千铁骑随之整齐发出一声低吼,只震得大地颤动,黄沙吹起,在马蹄周遭盘旋。
此时突厥铁骑已冲到高地之下,马蹄卷起的黄沙仿佛淹没了整个天空,那黑面将军一声断喝:“杀!”一骑飞出,如一团黑云般冲入黄色的天空,两千大唐铁骑一起奔涌而下。
这突厥先锋铁骑最是精锐,虽见*以上示下,气势如宏,却不见有丝毫慌乱,那突厥先锋大将面目狰狞之极,口中用突厥语吼道:“杀了他们,全杀了!”双方甫一交手,刀光闪动,人仰马翻,血流成河,突厥铁骑素以强悍著称,但与这支*交手一时半刻占不了丝毫上风,那突厥先锋大将一路杀来从未遇见过如此强悍的*,不由得十分恼怒,他双眼仿佛瞪裂一般,忽然看到一众骑士保护着一位黑面将军左突右杀,锐不可当,看那将军头顶旗号,龙飞凤舞的写着两个大字,他虽不通汉文,却也猜到这便是*主帅,一提战马,手中长刀连连斩翻数名*,不过几眨眼的工夫,已逼到那群骑士的身侧,“保护大将军!”几名骑士长枪疾点,如同骤雨犁花般罩住了突厥先锋的上身,那突厥先锋虎吼一声,平地生雷,长刀染血,几名骑士已倒于马下。
其余骑士见他如此威势,不由得心生胆怯,那突厥先锋见众人露出怯意,发出一阵狂笑,这笑声只笑得一半便戛然而止,他双目睁得更大,嘴里哇一声喷出大口鲜血,胸口已被刺穿,一个厚实的铁枪头露了出来,众人定睛观瞧,这状如驼龙的枪头普天下便只有一个,几名骑士惊呼出声:“是大将军。”
那突厥先锋突然双手握住枪头,猛用力向前拉扯,众人大惊,不由心中暗道:“这人莫非是野兽转生么?”据说山中野猪头断而急奔数步才倒地毙命,其勇猛如斯。
后面的黑脸将军却也没料到这突厥先锋竟会如此,他最后这一拉扯力量甚大,黑脸将军身体不由的向前一顷,不过他久历战阵,反应极快,双手撒开长枪,双腿加紧马腹,前倾之势立减,那突厥先锋使力过猛,竟将半截长枪扯过了身体,此时他力气用尽,胸口涌血,跌在马下。
众骑士要用长矛在那突厥先锋身上截上几下,黑脸将军摆摆手,说道:“已经死透了,留他个全尸。”
此刻战场上依旧杀得不可开交,突厥人即使主将战死,也决不败退,自然由下一级的人代替指挥,他们双目如同血洗一般,刀光霍霍,一时竟然占了上风。
黑脸将军心中焦急,此时已临近正午,大唐骑兵重甲里汗水血水凝成一团,体力下降极快,已渐渐不敌,他心中怒极,手中驼龙枪上下舞动,当者披靡, 即便他如此勇猛,突厥铁骑殊无惧意,依旧如潮水般围住厮杀。
那黑脸将军被围在当中,尚自恶战,忽然听得外围突厥骑兵一阵骚乱,身边一个骑士眼尖,喜道:“大将军,张陵带虎豹骑回来了!”
突厥铁骑此刻已不到千人,突然杀出一支衣甲鲜明,战刀雪亮的大唐骑兵来,虎豹骑是这黑脸将军手下的第一强兵,有别与一般,使用和突厥制式相仿的战刀,领队的正是面目英挺的少年将军张陵,只见他手挥战刀,指挥虎豹骑将突厥团团包围。
张陵派了几名会说突厥话的虎豹骑,在军阵中大喊:“你们突厥的大官已被大唐俘虏,知道厉害的速速投降!”
突厥铁骑虽然军纪森严,听到这话大多不信,仍就力战,却也不免有些已经乱了心神,下马丢刀,跪在地上投降,虽然是少数,可是没过多久,突厥铁骑已渐渐有半数投降,剩下虽有悍不畏死者,却也不过小半个时辰,悉数被虎豹骑击毙。
张陵带着数名虎豹骑寻找那黑脸将军,一路之上只见战阵上尸横遍野,战马骑兵的血水交织在一起,场面异常惨烈,张陵张口大喊:“大将军,你在哪?”高亢的声音在战场回荡,他拨马一闪,看到那黑脸将军伫立在一具尸体前,怔怔出神,那尸体旁有一匹突厥战马在咬扯闻嗅着尸体。张陵不明经过,甩镫下马,上前施礼道:“大将军,莫将已擒住突厥俟斤阿史德乌没啜。”
那黑脸将军点点头,忽然沉声说道:“某家纵横天下,从未输人一招半式,竟让此人夺了驼龙枪。”他仰天长叹数声,转身上马绰枪,“把那突厥狗官解到我帐前,我要亲自审问。”
张陵答应一声,见几个军士将那尸体搬起,那突厥战马悲鸣不止,跟在主人尸体之后,张陵见那尸体衣甲与一般突厥铁骑不同,心中已明白七八分,一提战马,追赶那黑脸将军而去。
午后几只乌鸦飞来,不停在死人身上盘旋,为这荒野平添了几分凄凉之色。
二
阿史德乌没啜浑身颤抖的跪在中军帐前,身后站定两名刀斧手,正自盘算,回去面见大汉必是死罪,不知道这*将军是什么脾气,能不能放了我,忽然耳中听得一声惊雷,“把狗官带进来!”他虽不懂汉语,却也着实吓了一跳,两名刀斧手将他推搡着进了中军,阿史德乌没啜浑身哆哆嗦嗦双腿都不听使唤了,一名刀斧手在后面冲他小腿根上猛踹一脚,阿史德乌没啜不由得双腿一曲,跪在地上,他头微微一抬,见面前坐定一个黑脸大将,虎目圆睁,一对精光四射的眸子盯在自己身上,心中就是一颤,听得那黑脸将军用汉语问了一句,旁边一个参军用突厥语译道:“你就是阿史德乌没啜?”
他连忙用突厥回答:“正是,正是。”
那黑脸将军又问道:“你的先锋大将叫什么名字?”
阿史德乌没啜一楞,答道:“速也台。”
黑脸将军重复几遍,目光悠然,一时竟没有再问。
阿史德乌没啜心中又急又怕,以头杵地,口中连珠炮似的用突厥语说道:“唐朝大将军,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心中对天朝上国并无半分不净之意,望大将军念在小人还有妻小的份上饶过小官,小人回去之后必定感念大将军活命之德……”
那参军一句句将他所说翻译成汉语,这阿史德乌没啜学问不浅,说出话来条理分明,那黑脸将军尚自目视帐外,似乎全没听到,阿史德乌没啜心中大急,磕头更加卖力,“大将军求你活命,小人第一次上战阵,并未杀过大唐的军民百姓,虽有罪孽,尚……”
那黑脸将军一摆手,“行了,你若有你先锋大将的一半,此刻也不必跪在我面前求活,快些滚吧。”
阿史德乌没啜听得那参军口中翻译的最后一句,苍白的脸上倏地有了血色,磕头如鸡吃碎米,突然也不知哪来的胆色,哆嗦着问道:“小人斗胆问大将军姓名,回去必当感念将军活命之恩。”
那黑脸将军冷笑一声,说道:“某家便是尉迟敬德,你可给某家记牢了。”
阿史德乌没啜听得那参军口中译出尉迟敬德四字,脸色大变,又磕了几下头,转身便向中军帐外跑,几步摔倒,爬起又跑。尉迟敬德看他跑远,嘴角划过一丝轻蔑笑意。
张陵急道:“大将军,此人便这么放了?”
尉迟敬德背过身去,过了一会儿才沉吟道:“张陵,你跟我这么久,可见过我放过一个该杀的人么?”
张陵跟随大将军多年,知道他以这样口气说话便是心中不痛快了,也就不再多言,尉迟敬德摆摆手,说道:“你们都退下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众将退出中军,只余下两名护卫,侍立在尉迟敬德身后,他坐在椅上沉思良久,不觉时间流逝,一名军士送饭进帐,见大将军思索出神,混不知觉,也不敢出声提醒,只悄悄放下,退了出去,又过了一阵已经到掌灯时分,帐中点起几盏明灯,亮如白昼,尉迟敬德心绪甚是烦乱,取出长安传来的加急军情,凑在灯前仔细阅读,颉利可汗亲率大军已逼近渭水,长安城中这位大唐天子十分的危险。尉迟敬德已不知看过多少遍,又看过一遍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展开一副军事地图正自研究出神,突然帐内响起一阵冷笑,这笑声阴冷之极,笑得几声便停了,两名侍卫腰刀出鞘,四目瞪圆,这中军大帐空空荡荡,除了大将军,哪里还有别人?可是这笑声便清清楚楚的是从帐内发出,却见尉迟敬德头也不抬,仍自盯着地图,那笑声却再次响起,轻蔑之意大减,只干笑几声,笑声还未停止,尉迟敬德眼中突然精光暴涨,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钢鞭,大喝一声:“杀!”身体已随钢鞭掷出,越过书案,书案上如刮过一阵强风,吹得纸张乱飞,尉迟敬德鞭尖直指,那干笑声早已戛然而止, 只听得那人“咦”了一声,尉迟敬德知道那人已经提神换位,一击已经失手,虎吼一声,转身定睛瞧看,钢鞭擎在手中,已微微沁出汗来。
“好个尉迟敬德。”两名侍卫仍然呆站原地,手握唐刀,脸上恐惧之极,突然两名侍卫人头倏地落下,脖腔里各喷射出一道血箭,面对如此恐怖景象尉迟敬德也不免心中一震,那血箭喷过一阵,尸体才倒下,凭空里多出一个妖艳公子,这公子看不出年龄,脸色白皙,眉目如画,说不出的妖艳动人,款款立在书案后面,手中轻摇折扇。“尉迟敬德,世上凡夫俗子,你也算是个厉害人物。”那公子嘴角微起,露出一对酒窝。
尉迟敬德平生没惧怕过任何对手,但这公子身手言谈太过诡异,只得圆睁虎目,高声喝道:“阁下是何人?擅闯我中军,不知道死罪么?”
那公子嘴边笑容一敛,摇摇折扇缓慢地说道:“尉迟敬德,你这么高声说话,是想唤你的虎豹骑进来么?你军帐周围,便是一条活狗也没有了。”
尉迟敬德沉声冷笑两声,说道:“你这妖人,到底受了何人的差遣?”
那公子微微笑道:“我奉了李世民的圣旨,来取你的首级。”
尉迟敬德听得“来取你的”几字便心知不好,不听他说完便钢鞭直指,矫如龙蛇,一声虎啸,这一式叫做“高祖斩蛇”是尉迟敬德鞭法之中的绝技,情急之下使出更是携带风声,威力无穷,那公子自恃神通高强,本拟在说完话后再行发难,没料到尉迟敬德先发制人,他摇摇折扇,嘴角挂笑,尉迟敬德这一鞭虽然来势汹汹,招法精奇,却不能伤得他半分,半个呼吸的时间那公子已提神换位闪出了钢鞭的攻击范围,伸出右手去直抓尉迟敬德的衣领,这一抓虽然简单,尉迟敬德暗暗叹息却是无论如何也闪避不过,他闭上双眼,知道与那公子实力差距太过悬殊,抵抗也是无用了。
尉迟敬德等了片刻,只觉身体周遭无甚变化,睁开双眼,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那公子站在自己两丈开外,右手几根手指滴下鲜血,他脸上雪白,身体周遭气息大盛,显然已经怒极,突然喝道:“是谁暗算本尊,给我滚出来!”这一喝运上了真力,胜过虎啸龙吟,尉迟敬德虽是纵横天下数十载的大唐虎将,却也不禁心中巨震,双腿微微颤抖。
“邪魔外道,也敢妄称尊?”声音低沉冲淡,听得尉迟敬德心中舒缓,平静许多,这“尊”字尾音还未结束,这公子身形已然不见,他原本自持身份,无论什么样的对手也要打过照面再动手不迟,如今手指染血,乃是平生第一次,胸中愤怒压抑之极,听声音判断对方所处方位,便施展神通过去击杀,他身法快极,在帐内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影子,已欺身到了那人身侧,折扇出手,这一击看似轻描淡写,却有千万钧的力道,那人看他出手,不再迟疑,探右手递出一剑,这一剑正大浑圆,仿佛天地间浩然之气都凝结在这一剑之中,那公子看那剑势如风云雷动,脸色微微一变,说道:“天剑,你是剑机……”
“休得多言。”那人连击三剑,天剑浑圆,地剑正方,人剑莫测,那公子不敢大意,折扇抖动,鼓动全身力道硬接这三剑,尉迟敬德这时方才看清,那使剑之人一身黑衣,黑纱罩面,但是似乎年纪甚轻,那黑衣少年三剑使得大开大阖,威势直如天神下凡一般,却没料到那公子敢一把折扇硬接,这三剑蕴涵着极大的威势与力道,尉迟敬德只觉浑身压抑难受,仿佛这空间之内已被这黑色剑气笼罩,那公子一声怒叱,手中紧握折扇青芒大盛,以右手手指作笔,拟在自己身前写下一个“毘”, 尉迟敬德看得清楚,这“毘”字沾着那公子鲜血,在黑色剑气中隐约闪着些许金光,他心中感叹天下高人异士神通了得,大开眼界,那公子见“毘”字写成,左手发力,折扇上青芒更盛,他微微沉气,低声念道:“唵、嘛、呢、叭、咪、吽。”他沉声念完这六字,身前“毘”字金光大盛,只逼得尉迟敬德睁不开双目。
那黑衣少年看那公子使出这佛门神通护身,手中木剑加力,这木剑嗡嗡作响,尉迟敬德耳中听得甚是难受,三才剑威势已被这少年催到极至,这小小军帐内便仿佛天地换色,人间飘摇,突然一束金光穿出,速度虽然不快,却是平稳异常,直取那黑衣少年,原来是那公子心中急躁,将这“毘”字诀佛门神通化守为功,鼓动力道直推出去,黑衣少年木剑立于身前,力道沉静如水,使出一招地剑,看来是要以这最强守御之剑硬接“毘”字诀,尉迟敬德看着那“毘”字放出万道金光缓缓逼近黑衣少年,心中大是焦急,却是无能为力,眼见那“毘”字已逼近少年身边,尉迟敬德只觉眼前一花,耳中听得“轰轰”巨响,胸中气血翻滚,十分难受,突然军帐一暗,灯火均被打灭,“剑机高手,果然了得,本尊今日便饶过你,下次可没那么好运气了。”那公子声音阴冷,最后一句“没那么好运气了”云云,声音远远传来,已在数十丈之外了。
这时张陵带着几十名虎豹骑终于赶到帐外,张陵见帐内悄无声息,一团漆黑,心中担心大将军安危,第一个大踏步闯入军帐,他晃动手中火把,一眼看到伏坐于地的尉迟敬德,急忙抢过去扶住,“大将军,你可曾受伤?”
随后进来的虎豹骑将灯点起,帐内恢复了光亮,尉迟敬德压抑住胸中恶心难受之感,强打精神,甩开张陵,站起身来寻找那黑衣少年,那少年却早已踪迹不见,他心中百感交集,大步出了中军帐,此时外面明月当空,夜色正浓……
三
却说已过子时,长安城内一片萧索,突厥大军逼近的消息城中百姓俱已知晓,人心惶惶,在清冷的街道上一乘小轿咯吱咯吱飞快的出太极宫向东而去,走不过半袋烟的工夫,突然前面一声断喝:“什么人?站住。”
轿夫们一阵惶恐,止住脚步,轿中人并未听到声音,只觉得轿子停了,才醒悟道:“怎么回事?”他说完这句咳嗽几声,似乎身有疾病,“轿中何人?子时已过,篁夜之间,不知道宵禁么?”
轿中人掀开轿帘,看是值夜的的金吾卫,五六人一队,在前面的举着灯火,轿旁跟随的一个仆人高声喝道:“兵部尚书杜大人的轿子你们也敢拦,好大胆子!”
金吾卫众人中一个队长模样的从手下接过火把,在轿前一照,看得清楚,急忙躬身施礼,说道:“属下不知是杜大人的轿子,请大人恕罪。”
轿中的杜如晦说道:“你们职责所在,可以让我们走了吧。”
“那是自然。”金吾卫队长向后一挥手,“闪开,让杜大人过去。”
杜如晦心事重重,他刚从太极宫面圣回来,太宗李世民夜召几名重臣商议军机,眼看突厥已经逼近渭水北岸,长安城中守军空虚,李靖等几路援军路途遥远,回援不及,虽然尉迟敬德在泾阳阻击突厥大胜,却不能影响颉利大军的虎狼之势,杜如晦提出的几条计议也只是能够稍微扩充长安的守军,若要说和突厥大军作战,还是杯水车薪。他苦思良久,没有一条计较行得通的,加之哮喘发作,心中十分的苦闷。
杜如晦下轿进府,径直走到书房,喝了几口茶坐在桌前,靠在椅上闭目凝思,不过一刻,有些困意,他脑中思虑甚多,半睡半醒之间听得脚步轻响,不由得一阵生气,平时他约束府中下人甚严,没他传唤,任何人不得轻入书房,睁开双目一看,却是想骂也骂不出了,只见女儿杜霜霜亭亭站在面前,手中托一个托盘,上面一碗羹汤,杜如晦平日处理军机大事,极少见女儿,此刻见女儿出落的花骨朵一般,心中有几分愧疚几分欣慰,杜霜霜取下汤碗放在父亲面前,说道:“爹爹,我听下人们说爹爹的哮喘又发作了,煮了一碗银耳汤送来了。”
杜如晦心中温暖,拿起汤匙吃了两口,仿佛一下子病轻了几分。他咳嗽两声,正待问女儿几句近况,杜霜霜低头说道:“爹爹,表哥来了,等了你一天,现在还在厢房候着呢。”
杜如晦闻言一阵烦躁,杜霜霜口中的表哥正是他夫人的兄长之子,杜夫人娘家姓龙,本是世代公卿,到杜夫人这一代长子龙镇虽文才出众,饱读诗书,却身处乱世并未出仕,守住祖业,他与杜如晦交情莫逆,将妹妹许配给杜如晦,龙镇仅有一子,取名应城,这龙应城从小便与众不同,在常人眼中便是戾气乖张,龙镇却是十分疼爱,龙应城十岁时来杜府住过一段时间,杜如晦便十分不喜此子,杜霜霜却是天天跟着表哥,似乎甚是投缘,杜如晦听得龙应城来了,脸上露出不喜之色,说道:“他来做什么?”
杜霜霜看父亲脸色不好,忙道:“表哥等了爹爹一天,说求见父亲有要事相商,爹爹,表哥这次来必是有大事,你就见他一见吧。”
杜如晦本来心绪烦乱,不愿见这个乖僻的侄子,但听到女儿温言相求,叹了口气,说道:“你叫他进来吧。”
杜霜霜面露喜色,说道:“谢爹爹。”喜滋滋的退了出去。
杜如晦将汤碗放在旁边,再一抬头,见眼前一闪,一个少年已跪在面前,杜如晦心中诧异,心道:“这孩子怎么走路没有一点声音?“只听少年言道:“小侄龙应城拜见姑丈。”杜如晦虽不喜此子,见他礼数有加,忙起身搀起,说道:“应城,数年不见,你长得这般大了。”他借灯光仔细端详龙应城,这龙应城身着服饰十分得体,虽不奢华,却不失庄重,面目清秀俊美,颇有几分龙镇昔年的气度,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似有伤病在身,杜如晦一见之下,多了几分喜欢,说道:“应城,坐。”
龙应城说道:“姑丈在此,小侄不敢坐。”
杜如晦把他按在坐椅上,说道:“你不是找我有要事相商么?不坐下来如何说。”
龙应城说道:“姑丈,小侄此来,非为别事,突厥大军已逼近长安,敢问姑丈有何计较?”
杜如晦沉吟片刻,说道:“应城,姑丈苦思数日,并无破敌良策,你若有何妙计,不妨讲来。”
龙应城淡然一笑,说道:“姑丈贵为当今兵部尚书,深通谋略,你若无计较,应城也无良策,只不过有个笨办法而已。”
“哦?”杜如晦问道:“是什么笨办法?”
龙应城肃然道:“姑丈,这个办法能否成行,要看姑丈和当今皇上信不信我龙应城了。”
杜如晦心中一凛,他素不喜龙应城,在此危急时刻,龙应城孤身前来,不得不让他心中起疑,试探着说道:“应城,你不妨直说。”
龙应城站起身来,微笑道:“姑丈,你星夜入宫,不知和当今皇上定下的是何计议,能否告知应城啊?”
杜如晦心中更添疑云,龙应城莫非是突厥人的奸细,来我这刺探军机来的?他这一迟疑,怀疑之色显露出来,龙应城笑道:“连姑丈都怀疑我,旁人如何信得?也罢。”他忽然沉声说道,“今夜大唐皇帝和几位重臣商定,城内外遍插旌旗,颉利生性多疑,便以这疑兵之计吓退突厥,几位重臣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长孙大人,高士廉高大人,房玄龄大人,姑丈,我说的有没有错?”
杜如晦脸色大变,他素来沉稳,此时却手脚颤抖,一拍书桌,沉声喝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龙应城不慌不忙说道:“姑丈,我若是突厥奸细,此时早已回去禀报颉利了,如何还能在这儿,和姑丈谈论破敌良策?”
杜如晦脸如土灰,说道:“话虽如此,你怎么会知道皇上的计策,难道说你也进了皇宫么?”
龙应城一阵大笑,说道:“姑丈,莫非只有王公大臣,才配进得太极宫么?”
杜如晦虽对龙应城仍是将信将疑,但这个侄儿早已不是数年前的乖张孩儿了,只得继续说道:“应城,你的计策如何,直说了罢。只要退得了突厥,姑丈虽死无憾。“
龙应城点点头,说道:“姑丈,皇上要以疑兵之计退突厥,必定要亲临战阵,与颉利对峙,请姑丈奏请皇上安排我在随从之内,若与颉利相距百步之内,我便可以擒住这突厥大汗,到那时以颉利为质,突厥必退。”
杜如晦听后一阵悲伤,心道:“应城这孩儿看来是疯了,他自幼便乖张,却也难怪,那突厥大汗身旁何等精兵强将,慢说是人,便是一只飞鸟也飞不过去啊。”
龙应城察言观色,知道姑丈不信,笑道:“姑丈,九年前我来府上,最喜和表妹在后花园的莲花池边玩耍,如今莲花正开,我取一枝来与姑丈赏玩。”
“应城。”杜如晦叫出口,龙应城却已不见,忽然眼前一花,一个少年如玉树临风般立于面前,手中握着一株莲花,荷叶粉嫩,花茎青淡,幽香之气直入肺腑。杜如晦心中惊诧,叫道:“应城,你这本领是和谁学的?”
龙应城将手中莲花插入书房花瓶内,转身笑道:“小侄这点能为够不够擒住突厥大汗的?”
杜如晦沉吟道:“应城,此事关系重大,万一有个闪失,我大唐的江山社稷,皇上的身家性命都不能保全……”
龙应城忽然打断道:“姑丈,应城有十足把握擒住颉利。”他说得斩钉截铁。
杜如晦凝视龙应城半晌,说道:“明日我便进宫向皇上献此策。”
四
杜府的后花园虽不十分宽大,却是雅致非常,杜如晦素好清净,每到公务清闲的时候,便喜欢在这后花园散步,此时正值夏季,刚刚下过一阵小雨,荷花香气沁人心肺,一个身材婀娜的少女在廊中穿行,向莲花池上的凉亭而来。
少女放慢脚步,蹑手蹑脚走进凉亭,双手伸出,捂在了背向他而坐的龙应城双眼,龙应城莞尔一笑,说道:“表妹,莫要胡闹了。”
少女杜霜霜笑道:“你说,你是大乌龟,我便放手。”
这是龙应城十岁时来杜府与表妹常玩的把戏,杜霜霜一出现在长廊他便已经知道了,否则以龙应城深悟三才剑理,武功神通登峰造极的身手,怎么会避不开。龙应城故作生气,说道:“表妹,你都这般大了,还这么孩子气。当心以后……”
“当心什么?”杜霜霜放开双手,气鼓鼓坐在龙应城身旁,撅嘴道:“表哥这次来一点也不好玩。”
龙应城见表妹生气,却也不去哄她,径自看着一潭幽绿的池水。
过了半晌,杜霜霜忍不住探头过来问道:“表哥,你昨晚和爹爹谈了那么久,谈的什么啊?”
龙应城默然不答,杜霜霜心中不快,说道:“小时侯你什么都跟我说的,现在便不理我了。”起身要走,龙应城忽然说道:“表妹,九年前我们在府门外见过的那个女人,你还记得么?”
杜霜霜一楞,说道:“表哥,你是说……”
“就是那个摸了摸我头,还给你糖果的女人。”
“时候太久了,我记不得了,表哥。”杜霜霜歉然道。
“没关系的,霜霜,我这次回来有件大事要办,要想的清清楚楚的,所以一直没顾上和你说话,你不怪我吧。”龙应城看着杜霜霜,脸上有几分淡淡的忧伤。
杜霜霜看着龙应城秀美的双目,九年前就是这一对秀目让她对这个表哥有了莫名的好感,她忽然双颊飞红,不禁低下粉颈,低声道:“表哥……”
此时杜府的大管家疾步从长廊上跑来,一见龙应城,面露喜色,走到近前擦汗说道:“龙公子,老爷刚回来,让我马上来找公子去书房。”他看到杜霜霜也在,忙请安道:“小姐好。”
龙应城点点头,对杜霜霜说道:“表妹,我去见姑丈了。”说完不疾不慢跟随着管家去了。
杜霜霜看着龙应城的背影渐渐远去,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她坐在凉亭里,脑中全是九年前龙应城来杜府一起玩耍时的情景,她嘴边带着微笑,那时侯她吵着要出府玩,龙应城背了姑妈姑丈悄悄把她带了出来,刚走出府门,迎面遇到一个****,是了,杜霜霜心中一亮,表哥说得那个女人就是她啊,杜霜霜记得那美妇看到龙应城便径直走了过来,摸了摸头,捏了捏手,口中不住惊叹,看到龙应城身旁的杜霜霜,称赞一句,好美的女娃子,给了她几块精美的糖果,这时杜府的管家办事回来,看到小姐和少爷,急忙将他们连抱带拽的带进家门,还将那美妇给的糖果扔在地上,那美妇却不生气,只是笑盈盈的看着龙应城,龙应城回头看那美妇,一双纯黑秀目竟闪着依恋的光芒,那美妇一直笑看着龙应城,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杜府深处……
杜霜霜回想起龙应城提到那美妇时的肃然神情,心道:“那女人必定有和表哥这些年的境遇有莫大关系,他明明想跟我讲的,我却想不起。”她不禁有些懊悔,“不成,我得找表哥问清楚。”
杜霜霜在快步穿过长廊,穿过几层院子,走到父亲书房门前,探头进去,只见父亲一个人在书桌前凝神书写,房间内再无旁人,若是平时,她决计不敢进去打扰父亲,但是不见龙应城,她心中焦急,迈步进房,杜如晦听得脚步声响,抬头一看,问道:“霜霜,有什么事?”
杜霜霜一时语塞,结结巴巴说道:“爹爹,表哥人呢?”
杜如晦语气如常,说道:“你表哥有急事要办,已经离开了,他说事在紧急,让你保重,他会再来看你。”
几颗珍珠似的泪滴划过杜霜霜白玉般的脸颊,她别过头去,一阵凉风吹过,柳条轻轻随风摆动,惊起一阵蝉鸣。
五
龙应城离了杜府,疾步南行,穿街过市出明德门便展开轻功,十几次呼吸之间便来到长安南门外的一座密林之中,龙应城放下脚步,缓步走入树林,头顶树叶哗啦啦一响,一个身形矮小的中年人纵落下来,落地悄无声息,单膝跪在龙应城脚下,说道:“少宫主。”
龙应城摆摆手,中年人站起来,垂手侍立,龙应城问道:“我师父让你捎什么话?”
中年人毕恭毕敬说道:“宫主让我转告少宫主,唐王的旨意请你一定照办,还说小西天的高手已不在颉利军中,此行必定万无一失。”
龙应城点点头,说道:“但愿如此吧。”
中年人从怀中掏出个精致的小瓷瓶,双手奉说,说道:“宫主说即便小西天的尊者神通高强,少宫主输给他也大为不该,临敌经验实在不足,特意让属下带了伤药来。”
龙应城鼻子哼了一声,接过瓷瓶,打开瓶塞倒出一粒丹药,吞了下去,说道:“我师父还有什么吩咐?”
中年人说道:“宫主说少宫主虽武功已成,毕竟年轻,此行事关苍生社稷,望少宫主谨慎而行,千万麻痹大意不得。”
龙应城听罢点头,说道:“你回去告诉我师父,龙应城大事一了,自然该去想去的地方了,师父大恩,永世难忘。”
中年人点头称是,单膝跪地,说道:“属下恭送少宫主。”
龙应城清啸一声,那粒丹药功效甚强,只觉身上内伤好了大半,周身气息畅通无阻,他提气换神,瞬间便回到明德门,又入了长安城。
突厥大军压境,长安城中一片萧索,龙应城信步走来,沿途街道十分冷清,仅有几家买卖铺户开着,抬头看天,夕阳西坠,走上一家酒楼,在二楼临窗而坐,茶水送上,龙应城远眺北面,渭河水依旧在,不知几日之内,这长安城会不会易主?龙应城心中思绪凌乱,姑丈在书房所言又涌上眼前,皇上接到颉利下的战书,明日在便桥会战,届时你随皇上与颉利对质,饲机擒杀突厥大汗,这是皇上的旨意。应城,皇上和大唐的江山社稷,都赌在了你的身上。
龙应城手擎茶杯,心道唐王啊唐王,龙应城是为你而生的么?他苦涩一笑,重重将茶杯一顿。
入夜后,龙应城沿朱雀大街过朱雀门,这朱雀门是入皇城的必经之路,一乘轿子在此等候,龙应城钻入轿子,四名轿夫抬起径直向承天门远远去了……
六
长安城以北的渭水对岸的突厥营帐密密麻麻,层层乌云也似,一眼望不到尽头,突厥人生性粗旷,营帐较之唐人更为简朴,炊具上的火早已熄灭,仅有几根羊骨在上面,天色刚刚发白,联营之内悄无声息,“呜呜”一声冗长浑厚的号角过后,地面犹如地震一般,正是颉利可汗的十万铁骑,在渭水北岸绵延数里,
突厥大军的正中,有一人神情粗豪,马鞭指指对岸,对身旁众将说道:“你们说说,大唐皇帝打得什么主意?”
他看看众人,继续说道:“阿史土门,你主意多,你说说。”
旁边一个中年将官� ��马上施礼说道:“大汗,这李世民少年从军,打了大小数十余仗,胜者占得大多数,李世民坚守孤城,必有十足的把握,今看长安城中遍插旗帜,烟尘滚滚,大汗不可轻动啊。”
颉利可汗点点头,说道:“我也是此意,昨日我给李世民下了战书,我料他,必不敢与我军交战。”
“大汗,我军有十万之众,一路杀来,唐人不能敌,如今我军士气正盛,何不一鼓作气,拿下长安城,活捉唐王。”说话的是颉利可汗手下一员骁将。
颉利可汗说道:“不可,长安城内守军军力虚实未知,贸然轻进,反被其乱。“
那阿史土门凑近颉利,低声道:“大汗,小西天的尊者昨日回去了,留下四名护法,暗中保护大汗。“
颉利鼻子哼了一声,说道:“走了倒好。”
阿史土门说道:“大汗,中原高人异士虽然桀骜不驯,但大汗稍加笼络,便可帮我们办成大事。”
颉利不屑道:“办成什么大事?我大军一出,血流成河,伏尸百万,要他们这些旁门左道做什么?”
阿史土门续道:“大汗,有些时候数万精兵也攻不进的城池,几名高人便可轻易得之。”
颉利脸上现出不愈之色,说道:“阿史土门,那小西天的什么尊者自称海内难寻对手,却连唐人的大将尉迟敬德也杀不死,要他有何用?”
阿史土门忙道:“大汗,那*之中好象也有世外高人……”
颉利摆摆手,说道:“不必再说了,阿史土门你一向聪明,我问你,我突厥人从唐人手中夺取这天下,靠的是什么?”
阿史土门想了想说道:“我突厥人弓马冠绝天下,且人人不畏死,这些均远远胜过唐人。”
颉利摇摇头,说道:“这不过是些小胜,我突厥这次大军能够逼近长安,靠的是大唐新主登基,国力空乏的决胜之机。”
阿史土门道:“大汗,你的意思是……”
颉利哈哈大笑,雄壮的笑声在渭水中传出老远,两岸俱能听得清清楚楚,颉利止住笑声,肃然道:“不错,我突厥能与大唐一较长短之机,便只有这一次。”
七
辰时刚过,只听得长安北门城门“吱哑哑“一响,霍然大开,几匹快马旋风般冲出,马上一人面沉如水,金冠黄袍,满身甲胄,猛抽一鞭,座下战马吃痛,四蹄踏开,疾向渭水方向而去。身旁几骑不敢怠慢,纷纷纵马追随。
北门距渭水不过数里,这几匹快马脚力极好,不过一顿饭的工夫便到了。渭水之上有一座便桥,几骑行至便桥,那骑乘一匹黑马的黄袍者“吁”了一声勒住马缰,马鞭直指对岸大声喝道:“颉利,你给朕出来!”
这黄袍者正是大唐皇帝李世民,他依杜如晦之计,出城与颉利会面,李世民少年时便胆色过人,此刻见突厥十万铁骑,不怕反怒,这一声断喝,威严异常,仿佛就连这渭水连绵不绝也要被喝得断流。
颉利正自眺望沉思,一旁的阿史土门看得真切,忙道:“大汗,对面确是大唐天子李世民。”
颉利万万没有料到李世民敢仅带数骑来渭河与他对质,心中一惊,但颉利一代突厥雄主,片刻间已经淡定,说道:“阿史土门你带上几人,随我去见大唐皇帝。”
颉利带阿史土门及几骑亲兵,急匆匆来到便桥,与李世民隔岸而质,颉利仔细打量这位大唐天子,只见李世民生得十分雄壮,虎目生威,不愧是马上打天下的雄霸之主,颉利心中暗赞,久闻武德皇帝四子,太子无能无德,三子有勇无谋,惟独次子秦王李世民德才兼备,武德皇帝灭隋多是借了次子之功。
李世民也在打量颉利,看罢多时,马鞭一指,说道:“对面可是突厥首领颉利?”他神态甚是轻视,颉利懂得汉语,昂首答道:“正是颉利,对面可是大唐皇帝?”
李世民喝道:“既知是朕,何不速速下马见礼。”
颉利胸中大怒,心道我大军之下,长安城朝不保夕,你李世民不过是破巢完卵,竟敢如此轻视于我,正待出言相讥,忽然眼前一花,这突厥大汗眼力何等尖锐,却只看到便桥之上一个淡淡的影子,颉利感觉胸前难受压抑之极,一股凌厉之气已欺到身前,“休得无礼!”颉利身后四名亲兵一声怒斥,说得却是汉话,情急之下,四人同时出手,未动兵器, 只凭两只肉掌,催动真力,护住颉利身前左右,这四人所站方位,看似简单,却是佛门中传说护法灭魔的涅磐大阵,蕴涵着无限杀机。阵外龙应城停在空中,围着这四人及阵中的颉利转了数圈,他本拟出手便擒住这突厥大汗,没料到颉利身后跟随的四名亲兵竟是武功高手,尤其是这涅磐阵法奥妙无穷,凶险非常,四人修为虽不甚高,但在这阵法当中,真力相连,威力何止大了一倍,以龙应城之能,一时之间竟不能看出个中玄机。
这一变故虽是十分突然,突厥大军反应也着实迅速,此刻颉利亲兵数百已向便桥涌动,龙应城一声清啸,黑木剑在手,心道:“也罢,我便将这敌酋杀了,护着唐王回长安。“他主意已定,掐剑决,一招天剑直攻涅磐阵东的那名护法,那护法身上七处已被龙应城剑光笼罩,这天剑剑法欲强则刚,欲巧则灵,最是威力无穷,涅磐大阵虽减弱了龙应城天剑风雷的摄人之势,但以这护法之能,仍不能挡龙应城一剑。
眼见那护法要毙命于天剑之下,阵南的护法手中一花,多了一把钢伞,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将钢伞掷出,龙应城看的清楚,心道:“这人竟有御物的本领。”那钢伞飞至阵东护法身侧,即刻张开,伞面急速转动,挟动地面风沙四起,那阵东护法有了宝器护身,手中取出一把琵琶,拨弄几下,激射出数道气剑,龙应城撤剑提神,半个呼吸间又回到空中,他身形似天空流云,那四名护法修为有限,如何看得清楚,提神换位之功非是内功真力达到登峰造极之境不能练就,龙应城心知这四人虽身着突厥寻常士兵服饰,但必定是小西天的高手,龙应城听过什么小西天一尊三圣四大护法的传言,瞧这四人手中兵器都非凡品,想来就是那四大护法了。
那四大护法看出袭击大汗之人武功远在己方之上,只是凭这阵法之力才能守护到现在,忙将涅磐大阵一变,阵法真力内敛,化攻为守,护着颉利向后退去,想与突厥大军汇合,龙应城深知突厥大军勇悍异常,若是让颉利混入大军之中,自己武功再高也无计可施了,他提神瞬间挡在颉利与四护法身后,刚刚站定一股凌厉剑气当胸袭来,龙应城黑木剑一架,只觉手上有些力道,他手中黑木剑本是人间至宝,无上神兵,竟没把对方长剑震断,却是那使长剑的护法。龙应城与他交手只一合,心道:“此人武功最高,必是阵法核心。”他眼见颉利距自己不过几丈,心中焦急,暗道:“说不得,只有拼上一拼了。”龙应城手中黑木剑嗡嗡作响,全身力道充盈,矫若游龙,直冲入这涅磐大阵之中。
涅磐阵内四护法见龙应城冲入阵中,心中一喜,只守在颉利身侧,口中念诀,催动几件宝器,这四大护法各司阵法的东南西北四方位,将阵诀宝器与四大护法的真力合在一起,成风雷水火天威之力,方可灭神灭魔,那宝伞琵琶长剑与龙索熠熠生辉,与主人心意相通,龙应城入阵不过瞬间,涅磐大阵威力驱动,天雷响动,狂风大作,大地震动,水火四起,笼罩在龙应城身侧,他入阵之时早有准备,运三才剑气护身,这三才剑气合天地人间沛然之气,纵使风雷水火的天威也伤不得龙应城丝毫,龙应城心中叹道:“好个小西天,这般厉害的阵法。”他一抬头,颉利就在眼前,那四护法万没想到这少年在涅磐大阵内竟毫发不伤,面面相觑,心道这人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四人催动全身真力,四件宝器在头上急速旋转,阵中天威之势更盛,龙应城长啸一声,一剑击出,这一剑汇聚三才剑机最精奥之处,登时阵内气象万千,四人全身剧震,口喷鲜血,全身似是全不听使唤,四件宝器发出碎裂之声,落在地上,那颉利心中震动,他身为突厥雄主,一生之中从未如此害怕过,手脚酸软,龙应城不管那四护法,来到颉利面前,伸手提住他胸前裘袍,提神一个起落,在便桥南岸单手将那颉利可汗举在半空,用上真力,高声喝道:“谁敢越前一步,我便将这颉利一剑截死。”
突厥铁骑并颉利亲兵数千已聚集在便桥北岸,作势欲过桥救颉利,听得龙应城这一声,突厥军虽然人人听得清楚,却不懂汉话,阿史土门刚才跟随大汗见唐王,特意带上了小西天的四大护法,但龙应城身手实在太快,他如何看得清楚,此时几千突厥军赶到,他懂得汉话,眼见大汗危险,忙回身用突厥语大喊道:“都不许前进了,停下了,哪个再动,定斩不饶。”这阿史土门平素受颉利器重,在军中威望甚高,突厥军听罢不再前进了。
龙应城见突厥大军止步,将颉利挟持在胸前,黑木剑横在他脖颈,对阿史土门说道:“突厥将军,你约束大军,倘若有一人敢向前,我便即刻杀了颉利。”
阿史土门点头,他心中早已盘算百遍,奈何这少年武功实在高强,自己纵有千条妙计一条也不能奏效,只有暂时约束手下,静观其变。
龙应城将颉利带到李世民马前,说道:“陛下,颉利在此。”
方才龙应城于便桥斗小西天四护法,破涅磐大阵,生擒颉利,李世民看得一清二楚,此刻颉利就在马前,他心中大喜,说道:“颉利,你还有何话说?”
颉利低下头去,一语皆无,李世民沉吟一阵,下马说道:“你今日落入我手,必定不服,也罢,我放你回去,明日你我在这渭水边一决雌雄。”
颉利听后全身一震,抬头疑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李世民哈哈大笑,说道:“我李世民一生戎马,从未失信于人,如今当了皇帝,更加不会骗人了。”他笑声极是爽朗,续道:“颉利,你可记得我父武德皇帝灭隋之时,与你突厥部的盟约么?”
颉利听出李世民话中机锋,讽刺他不守信约,不禁一时语塞。
李世民笑道:“颉利,今日就此止战,你回去准备吧。”说完翻身上马,身旁一位臣子说道:“陛下,老臣愚见,这般放了颉利……”
龙应城一旁静观,说话的正是唐王极为倚重的高士廉。
李世民在马上摆摆手,说道:“颉利是个英雄,朕平生最敬英雄。”
颉利脸上变化不定,听到“英雄”二字,轻叹一声,说道:“大唐皇帝,颉利这次输给你了。”
八
次日,唐王李世民与颉利可汗杀白马,盟于渭水便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