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生一直认为拿到了盒子,要打开时才用得上守护。然而忽然出现的微弱信号,周泉持之以恒的“科学发展观”悄悄影响着夕生。有微弱信号,说明这里电磁异常,假如真像周泉说的,这是“反重力空间”,那么高速旋转能改变电磁质量,甚至出现“时间缝隙”。
作为演员,除了敏锐的情感和舞台功底,无论是天文、物理、文学、数学,亦或是物理、化学、电子、信息,夕生都是外行,他所知只是皮毛,浮在新闻和概念之上的皮毛。
他并不要成为爱因斯坦,也不需精准的实验数据以支撑论文,他要的只是个“想法”。这想法能让他拿到《神玉论典》,那就足够了。
然而心远却刨根问底道:“你,你要那个匣子做,做什么用?”心远到了乾德潭后,仿佛在努力克制他的口吃,并不似之前结巴的厉害。
面对心远和菁荃探询的目光,夕生微生犹豫。夕生不肯欺骗他们,但是说了实话,心远和菁荃能够接受吗。他虽然不说,心里却很清楚,如果没有奚止,雪狼王也未必能坦然面对。
身为孽,他怎样破除结界。拿到礼玉,他又如何回到结界另一侧。拿到《神玉论典》,他心里的迷团就能完全结开。神殿的广漠和安静有神奇的力量,它隔绝了外界的喧嚷吵闹,在这里,夕生有微妙的错觉,仙兽之争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于是说:“匣子里有一本书。”菁荃问:“是什么书?”夕生豁出去了说:“是白鱼幽荧留下的手册,记载各部落的礼玉和结界的关系。”
菁荃像是没听懂,皱眉问:“礼玉和结界的关系?”
再说下去,夕生就要承认,他来自结界另侧。他犹豫着看向雪狼王,雪狼王却负着手,望着静默的湖水。
雪狼王知道夕生在求助,可他不想表态。人在不同的环境,会有不同的心绪,这真是实话。流波岛上,雪狼王满脑子如何下岛,他把所有无关的情感都放下了。然而到了这里,同样身处静谧安宁的神殿,雪狼王却是激动的。
那面无边招展的湖水,无风无波,也不知悬停了多久,见证了多少次百年封禅。雪狼王凝望湖水,仿佛看见他的父亲,他的祖父,他的祖先,百年前,千年前,万年前,他们带着星主,庄重跨进神殿,说是封禅求一王得统四极,其实不如说是交功课,交出这一百年他们如何力抗兽族,维系仙民,在战与和之间苦苦支撑,谋求腾挪空间,上不负天,下不负民,活在他们的责任里。
雪狼王感到已身渺小。三十年的时光,委屈了他,也成就了他,雪狼王从养尊处优的王子,变得能够孤身求存。他站在这神殿下,忽然觉着骄傲,仿佛不曾愧对这里见证过的岁月。
雪狼王潜藏的热血激情被悄悄点燃,这束火苗与别的都不相关,他的眼界也不再停留于为奚止报仇。
思绪飘摇,若隐若现。雪狼王此时能握住,并不知转眼会不会散去。没人知道他内心深处轻细的变化,没人知道他对夕生的态度也在悄悄改变。雪狼王不再觉得接受他是必须的,也并认为杀了他是应该的。他开始从“利”的角度重新审视夕生的特别之处。
《神玉论典》是双刃剑。假如夕生只想回去,雪狼王可以睁眼闭眼,让“孽”的故事终结于此。然而世事难料,夕生掌握了打破结界的方法,谁能保证他日后不会帮助泯尘。
最坏的结果一旦出现,今日雪狼王助力夕生的种种都会变成“助恶”。他沉吟着,不想回应夕生的求助。
就在此时,奚止盯了心远一眼,问:“你不肯帮忙吗?”
心远没料道她会跟自己说话,吓得微退半步,冠玉般脸上浮起红云,喃喃道:“帮,帮啊。”奚止满意,又向菁荃道:“三殿下,流波岛上人多事多,是我有些事没有说明白。”
菁荃客气道:“殿下请讲。”奚止道:“殿下还记得半露岛吗?”菁荃一愣,瞄一眼小山,道:“记得。”奚止道:“当时我二哥说了炎天部惨事,提到我是被赤璋所救,殿下还记得吗?”
菁荃点头道:“奚斯殿下确这样说的。小王当时并不明白,只是不便多问。”菁荃温和体贴,他虽好奇,却不肯揪着别人的惨痛细问。奚止道:“我大哥奚若把赤璋塞给我,危急关头,赤璋带着我穿过了结界,因此我捡了条命。”
莫说菁荃心远,连远远立着的芳冉都吃了一惊。奚止道:“我到了那边急着想回来,又不知赤璋如何用法,阴差阳错之下,回是回来了,却把他们三个带了回来。”
她说着,指了指夕生周泉和小山,道:“适才酒情生说的不错,周泉是从结界那侧过来的。”菁荃脸色微白,轻声道:“从结界那侧过来的?”
奚止道:“是。我去那边想回来,他们误闯四极也想要回家。”她说着向心远菁荃行一礼道:“我无意中牵累无辜,两位殿下帮帮忙,让他们能够回去。”
菁荃还未开言,心远先问:“怎,怎么帮?”
奚止道:“芥隐大人偶开金口,告诉我们乾德潭下有匣,匣中有《神玉论典》,详细记载礼玉与结界的关联。芥隐殿下也说了,要集齐四个能召守护的殿下,方能拿到《神玉论典》。各位殿下,他三人的事,便是奚止的事,还请相助!”
心远听她说完,立即道:“那,那么我,我们帮忙,就,就是。”菁荃却沉吟不答,问雪狼王道:“淳齐殿下怎么看?”
雪狼王笑道:“三殿下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听听。”菁荃道:“照奚止殿下所说,有书有玉,那么不只夕生他们能穿过结界,任何都能穿过结界,是也不是?”
雪狼王默然不语。菁荃道:“东境陷落,青圭去向不明,也许落在泯尘手上。我只怕泯尘知晓论典存在,便会倾尽全力夺得论典,到时破了结界,或是叫兽族穿了过去,咱们祖先数万年的努力,便一朝白费啦。”
众人默然不语。周泉早已听的不耐烦,此时叫道:“你们是什么意思?这都到了乾德潭,论典就在眼前,这就不拿了?你们可别忘了,流波岛上要我们帮忙时,我,夕生,小山,可没说过一句二话!”
他这话说的不错,菁荃不便相驳,低头不语。奚止见雪狼王不说话,心想:“淳齐为什么不帮夕生说话?流波岛上没有夕生周泉相助,咱们根本逃不出来。”她想着,不高兴道:“周泉说的很对,没有他们,不说别的,刚刚那三只盒子若被折丹挑出了时间之沙,也没有我们此时的犹豫啦!”
心远轻声道:“奚,奚止殿下说的,的是。若是怕泯尘,得,得了论典,不如拿到之后,后我们,就,就毁了它。这样行,不行?”
雪狼王瞄了眼菁荃,瞧他仍是沉吟,暗想:“心远和奚止一样,是个简单没心眼的。菁荃却沉稳细致,他必是怀疑夕生身份,才如此作难。”
僵局之中,小山上前一步,照着菁荃肩窝用力一推。菁荃不防着,被她推得一晃,退后两步讶异着看她。小山冷了脸道:“三殿下,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我问你,周泉上且留岛把你救出来,这事有没有?”
菁荃只好说:“有的。”小山又道:“到了流波岛,你半夜发烧,是谁叫了泥鸿化冰给你降温?”菁荃不答,小山道:“你发烧时知道叫我,现在翻脸就不认人了?”
菁荃一怔,轻声分辨:“我哪有。”小山急道:“眼下泥鸿不在,你可不要赖!你在螺屋晕得醒不过来,口口声声叫我的名字,有是没有?”刷得一声,菁荃脸涨的比猪肝还要紫些,他向来循循有礼,处事泰然,如此窘迫还是头一次。
夕生原本并未多心,听小山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一眼菁荃,暗想:“他发烧叫小山的名字?他干什么要叫小山的名字?”
小山仍不放过菁荃,指了天边棉花糖般的云朵道:“不说那么远,只说刚才,刚才我说……”菁荃再管不了别的,立即说:“拿论典,我们马上就拿好不好?”
小山板了小脸看看他,道:“三殿下,做朋友就要有来有往,不能没事时是朋友,有事时就不讲友谊啦!”奚止看着菁荃窘得要挖洞,拖住小山耳语道:“好啦,三殿下向来是帮着你的,别再说啦!”
小山这才打住,雪狼王眼见菁荃尴尬,赶紧了岔开道:“若是诸位没异议,那么我们按着夕生所说,唤出守护,瞧瞧能不能让这湖水倒流。”
他一言方罢,咻得一声急鸣,夹了烈焰滋拉拉燃烧之声,奚止的火凤已破天而出。心远不甘示弱,白光猛涨,白琥紧随其后现于神殿。一个烈红,一个雪白,漫天翔舞,很是好看。
小山拍手道:“要说四个守护,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两只,又威风又漂亮!”菁荃微叹一声,深觉适才得罪了她,连同守护都被她讨厌了。雪狼王笑道:“我的不好看吗?”言罢通得一响,墨鳞龟身负矫蛇,翩浮而出,只咬着火凤焰尾,追着它漫天神游。
小山看着有趣,咯咯直笑,菁荃不再耽搁,抬臂唤出青龙。神殿原本安宁干净,此时彩光辉映,交错闪烁,四神兽首尾相缠,直看得夕生小山和周泉嗔目不语,只觉此生再难见此奇景。
四人算准时机,同发神力,催动守护逐尾漫游。神力喻催,守护游动愈快,渐次旋转如风,神殿之中,便似起了七彩旋风,吹得夕生站不住脚,眼不开眼睛。
那风越来越大,天地间之剩呼呼风鸣呜咽低徊,整个神殿历历抖动,仿佛过眼便要塌了。九瞬吱喳一叫,猛得扑进小山怀里,为着旋风之下,奚止早已不见身影。
风力剧境,夕生伏在地上,那境面砖滑不溜手,无处着力,三人只得扳住四神仙下棋的石桌,勉力相抗。这风力足有十级,人力哪能相抗,小山又要顾着九瞬,又要扳着石桌,手上一滑,惊叫一声被卷得直冲湖水而去。
夕生大急,伸手要捉她,却哪里捉的到,刷得亦被卷去。周泉却是机灵,猫身钻进桌底。石桌石凳便如镶在镜面砖上,旋风再大,却是纹丝汪动。他藏身其下,眼睁睁看着夕生和小山便如两片羽毛,被卷得踪影全无。
雪狼王带了三人立在风暴眼中,一时看得分明,叫一声:“再上!”四人同催神力,咻得一阵急响,七色旋风冲天而上,哗啦巨响,把湖水生生劈出一条水道。
夕生人在半空,眼见湖水开道,他此时一心拿到论典,心思澄明,反倒杂念全无,此时砰得击出沙球,反向砸在旋风边缘,身子被猛力一弹,仿佛被开弓射出的箭,向着分开的水道急飚而去。
他越空急上,只见着湖水深不见底,也不知能不能到头。夕生心下大急,便在此时,忽听着山崩地裂一声巨响,那声音真仿佛世界崩塌,时光改写,夕生吓得不由自主闭上眼睛。
他刚闭上眼睛,豁朗一声,夕生只觉头顶被猛抽一鞭,接着一片冰凉直砸下来,砸得他飘摇一线,倒栽而下。砰得巨响声中,夕生已辨不出东西南北,亦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口鼻滞塞,不能呼吸。
他勉强睁眼,入目便是水,无边无际的水。夕生心下微惊,暗想:“难道是湖水落了下来。”他存了此念,奋力向上游去,也不知游了多久,头顶一片微弱光明,夕生鼓气直冲出去,刚出去便啊得叫了出来。
天高云淡,群峰环绕,那颜色鲜的像是电脑调出来,夕生从没见过这样碧蓝的天,这样青翠的山峰。他呆呆浮在湖面,看着澄静如镜的湖水,水是浅绿色的,像一汪玉,落在山间。
没等他惊叹风景,便见湖面上飘着一只白玉石匣。夕生大喜,振臂向石匣游去。匣子并不大,水中不知重量,入手温润,并非是玉,夕生仔细瞧瞧,仿佛是牙骨所制。
他抱了匣子向岸边游去。所谓岸,是山脚下的细窄浅滩,堆满了白色的圆石子,一粒粒饱满圆润。夕生把匣子放在石上,研究半天小心滑开。匣子做工极细,滑动流畅无声,里面却是水牛皮崩得壁,夕生按捺激动看去,匣底躺着一本极薄的册子,也是水牛皮面,上面题着四个字,夕生却不认得。
他啊得叫一声,忽然想起四极的文字他要连猜带蒙。此时急急翻看,十个字有八个不识得。夕生把册子贴肉藏好,这才想起着急。
山谷清幽,无声无息,却是一个人也没有。四位殿下,小山,周泉,都不知去向。夕生急忙奔到湖边,湖水清亮如镜,只映着夕生的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