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絮语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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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止穿过黄树林,扎罗雪正在悠闲吃落叶,阳光穿过它透明的身子,撒在仍是碧绿林中。

还没到辰时。奚止加快脚步,林子尽头,海修在等她。见着奚止来了,海修笑道:“奚止殿下。”奚止匆忙笑道:“来晚了,螺屋里一时走不开。”

海修道:“无妨,还不到辰时。”他带了奚止绕过山崖,进了陵鱼栖身的洞。洞里荫凉,把酷热挡在外面,有水滴的声音,被放大很多倍,啪、嗒滴着。

奚止踩着湿滑的石阶,越往下走心里越凉。她忍不住问:“这洞深吗?”海修笑道:“这洞是通海边的,很长,并不深。”

他们走到圆洞前,海筠破例等在洞口。淡蓝的波光从她身后折过来,她双臂抱在胸前,雾白双眸盯着奚止,笑一笑说:“殿下来了。”

奚止避免看着她的脸。奚止很感激海筠,她救了奚斯,可是想到奚斯每日同她生活在一起,奚止总觉得不是滋味。她努力热情道:“公主,我二哥好吗?”

海筠点头:“他在等你。”

奚止跟着她进洞,跨入池水,钻进水晶屋。门砰得关了,奚止看见躺在池子里的奚斯,眼泪先下来了。

奚斯温和笑道:“我只见了淳齐,并不想你来,就是怕你要伤感。”奚止抹了泪,坐在海筠搬来的水晶墩上,细细打量奚斯,又说不出话。

奚斯怕她再伤心,引开问:“淳齐救人顺利吗?”奚止摇头:“救出来三个,又陷进去两个,不算顺利。”奚斯叹道:“淳齐拖着这许多人,又要护着伤的,又要想着失陷的,的确艰难。”

奚止听着不说话。奚斯又道:“锥心岛只是试探,更难的是且留岛。想把萤几王后和几个王子救出来,谈何容易。”奚止皱眉道:“我想他最牵挂的是霜南霜冽。萤几是继母,淳于从来同他作对,何必费这精力。”

奚斯瞧她一眼:“那么东境就不管了。”奚止道:“没说不管呀,回北境纠集星骑,兵强马壮方能一战。就靠我们几个,逃跑都艰难,能救谁呢?”

奚斯道:“淳齐可怜。他说救萤几淳齐牵扯北境,只是一半,另一半,他若不救出这两个,回了北境,只怕厚王不信他,反要说他暗通兽族!”

奚止一惊:“厚王究竟是他父亲!”奚斯摇摇头:“他修书叫你推婚,我就看他丝毫不念父子情份。”奚止微生心痛,只觉雪狼王真正可怜,看着威风,其实无根无基,别说心远淳于,只怕连菁荃都比不上。

她想着,喃喃道:“幸亏心远醒了,否则真的无人帮他。”奚斯急问:“西境的三殿下醒了?”奚止点头:“他只受句灵烟毒,并无大碍,如今算来是我们中最强的。”

奚斯沉吟道:“昨晚救人失利,淳齐只怕要送心远速离流波岛。”奚止一愣,老实听着。奚斯望着池中盈盈波光,思索良久,轻声道:“不知他用什么法子,能叫心远速回西境调集星骑来援。”

奚止啊了一声,叫道:“扎罗雪!”奚斯静等她说,奚止道:“他昨晚骑了扎罗雪逃的。扎罗雪有翅,能飞回西境。”奚斯感兴趣问:“扎罗雪有翅?”奚止点头:“正是呢,它原是故后芥菱的座骑,如今给了平常将军。”

奚斯微笑道:“有趣,听着像咱们西面的丹羽族。”奚止听他岔到闲话,不解其意。便听奚斯笑道:“神武国王有没有带你去秀要泉?”奚止强作镇静:“有啊,昨晚去看了。”

奚斯笑看海筠:“秀要泉治她的伤,是管不管用的?”海筠一笑:“流波岛的风俗是献宝,神武也爱献宝,秀要泉就是岛上一宝。”

奚止奇道:“秀要泉真能治百伤?”海筠微笑摇头:“不知道呢。你二哥上岛,他就不许浸泡,只准在山崖中打水。”奚止又奇:“那他请过你沐浴吗?”海筠笑道:“他请啦,可咱们陵鱼只受得海水,泉水辣的痛。”奚止心想:“她反正不穿衣服,沐浴不沐浴也没啥差别。”

海筠又说:“那眼泉有些奇怪。”奚止问:“哪里奇怪?”海筠道:“我想了许久,泉眼不断往外冒水,水却不溢,是为什么?”奚止笑道:“半山腰另有出水处,也许流出去了。”

海筠道:“那就更古怪啦。水往低处流,它有方便的出处,为什么要冒上山崖,等积的满了,再缓缓渗下来?”奚止一愣,却说:“也许冒水有冒水的路,渗水有渗水的路吧。”

奚斯打断笑道:“秀要泉只怕帮不了你,还是要靠藻果。”他望一望海筠,海筠笑道:“我去拿藻果。”她说罢了,转身走出水晶屋。

屋门啪得一关,奚斯忽得从水中探手,紧紧抓住奚止,低低道:“你设法偷了扎罗雪,速离此地,往南飞,去南境。”奚止惊道:“为什么!”奚斯急道:“泯尘拿下东境,无须在南境乔装,过几日南境要大开杀戒,屠戮仙民留民。”

奚止遥想惨景,神色黯然。奚斯道:“你留在留波岛毫无用处,此时回南境,虽不能尽灭兽族,却能挑起王室大旗,划地以拒之。”奚止喃喃道:“我,我回去……”奚斯道:“你可记得月鹿骑的将军东门?”

奚止点头:“我是月鹿星主,当然记得。”奚斯问:“大哥为何将月鹿骑分作三块,镇守三地?”

奚止道:“东门桀骜不驯,本领高强,别说是我,连王父也不放在眼里。”奚斯点头道:“你出生之前,月鹿骑的星主是王叔嵩浅,东门是他爱将。嵩浅不服王父,密谋造乱,被戕决于市,月鹿骑失了星主。”

奚止道:“这事母亲同我说过,恰好我出世,王女应有星骑,才把月鹿拨在我名下。”奚斯道:“东门骁勇善战,一心要为嵩浅复仇,大哥替你执掌星骑,耗费不少心思,又将月鹿分镇三卫,首尾不能相顾,才压制了这么些年。”

奚止奇道:“二哥,你怎么忽然提起他。”奚斯道:“化人氏夺了南境,只有月鹿金羊逃过一劫。他们假作诏书,要调回金羊易,调回月鹿却难。”

奚止愣愣听着,奚斯叹道:“大哥宠着你,诸事都替你做主。东门不反,与大哥约了三条,一条就是永镇三卫,不面盛王。”奚止喃喃道:“所以他不肯受命回调。”奚斯道:“这却是个侥幸。你回去见东门,他虽恨王室,却不会帮着兽族,这一条我能拿准。”

奚止仍在发怔,奚斯道:“西庸、南惠、东济,此三卫易守难攻,撕破脸打起来,化人氏只有吃亏。你去了,炎天部在南境也有立足之地,不至叫人说炎天亡了!”

奚止惭愧道:“我长到这么大,并没见过东门,东门也没见过我,他能相信我吗?”奚斯提醒:“你不是有赤璋吗?”

赤璋已断,奚止心想:“断作两半,拼起来也是赤璋,就别叫二哥知道啦。”她不想叫奚斯再劳心,咬唇点了点头。

奚斯当她答应,高兴道:“等海筠回来,你带上六枚藻果,就此走吧。”奚止忽然想到雪狼王,流波岛处境艰难,丢下雪狼王在此,她万万不放心。

奚斯立时察觉,沉声问:“你舍不下淳齐?”奚止口硬道:“并不是。”奚斯不听她的,叹道:“半露岛定下流波之约,我是想把南境的事详尽告诉你。”

他把北境厚王修书,洛奕来访,丹羽作乱,化人入境等等说了。他刚刚说罢,奚止急道:“二哥,分明是北境暗通泯尘,做下这等祸事!”奚止微微抬手,不叫她说下去,轻声道:“淳齐说的对。是厚王通敌,还是权贵作乱,也说不准。”

奚止道:“是了,厚王为了淳齐母亲的事,绝不会与泯尘联手!”她转念一想:“除非……”奚斯问:“除非什么?”奚止笑一笑,幽幽道:“我只是想,什么人能如此冷冰,同伤害妻子的人合作。”

奚斯道:“我也不信厚王肯暗通泯尘。眼下泯尘拿下东南,与西北成均敌之势,对厚王有什么益处。”他拍拍奚止:“北境的事自有淳齐处置。南境王族只剩你我,我是个半死的人,心有余力不足,只能靠你了!”

他说着激动,咳了两声。奚止情知不能推却,低声道:“是!”

奚斯劝道:“淳齐心思缜密,处事有决断,你放心吧。”奚止小声说:“我没不放心。”奚斯温柔一笑:“奚止,做哥哥的有句话要提醒你。”

奚止嗯一声,抬眼睛看奚斯。奚斯笑道:“你和淳齐要和为贵,不牵涉南境利益,诸般都由他做主,不要闹小脾气。”奚止顺从点头。奚斯却道:“你如今不同往日,诸事要留个心眼。”

奚止问:“不同往日?”奚斯道:“南境是四极粮仓,你是王父掌珠,不论嫁去哪里,看在这些事上,总要宠你让你。”他无奈道:“眼下南境灭了,你只有王女的名份,已失了实力支持,人心势利,你别闹孩子脾气。”

奚止双瞳翦水,盈盈瞧着奚斯。奚斯想她娇生惯养,看见的都是风和日丽,哪懂世道艰难。如今孤身求存,要看脸色做人,压迫心性做事。

他想着难受,略停了停,语重心长道:“淳齐有气魄有胆识,此次救了王后和淳于,若能过了厚王这关,北境王必是囊中之物。他称王,侧妃要各境姬女中挑选,才能纵横壮势。你千万要懂事,他若不护着你,你的日子可难过啦!”

奚止瞧着他不说话。“芳冉”原是小小烦恼,小得她打算见了二哥,回去再收拾雪狼王。此时猛然放大,拦路虎般秣爪张牙。

奚斯她神色有异,不由问:“怎么了?”

奚止慌乱道:“没,没有。”奚斯听她不肯说,皱眉不语。水晶屋折着池水,千条万条的光摇晃着,滤得人心也摇摇晃晃,只稳不下来。

良久,奚止问:“二哥,我能不靠着他吗?”

奚斯点头道:“问的好。二哥叫你速回南境,捉住时机划地为治,就为了让王女莫成了空名。厚王能修书请南境推婚,也能勒令淳齐不许纳你为正妃。你肯守着淳齐,淳齐肯不肯守着你呢?”

奚止的美眸划过光环,一圈套着一圈,飞速漾开,喃喃自语:“他,他不会的。”奚斯叹道:“男女有别,他不纳你做正妃,也能疼你护你。你无处落脚,又恋着他,既便被夺了正妃之位,也只能跟着他。”

他盯着奚止,轻声说:“万千宠爱又如何,你的孩子做不了王子王女,只是姬人子,姬人女,承不得王位,世代低人一等。奚止,你可是炎天王女啊,生而神奇,受神灵庇佑,为何要受这等委屈!”

他这话像雏鸟尖喙,笃笃啄着蛋壳。喙还软嫩,壳坚而脆,并没啄开,可笃笃之声,是再也挥之不去了。

奚止打起精神道:“二哥,我们不说他啦。我有赤璋,东门有什么呀,我怎么去找他?”奚斯知她决定了下岛,高兴道:“他脸上有道疤,从眉毛直至下颌。又有宝弓唤作金罗,一弦能发五箭,箭以乌木为簇,翎似赤焰,很好认。”

昨晚被芳冉所扰,奚止不知锥心岛上的事,这时默记点头,只说:“我知道啦。”奚斯皱眉道:“海筠还不回来。”便听着池水哗啦一响,海筠回来了。

她神色慌张,匆匆进来。奚斯奇道:“怎么了?”海筠把蚌盒递给奚止,讷讷道:“泯尘封了海。”奚斯一愣:“封了海,怎么封?”海筠道:“他用昔日东境的法子,在海中垂网,网上结满流水笛。笛入水则响,那声音我们受不了,不敢入海。”

海筠急道:“陵鱼不入海,最多三日,皮肤龟裂脱水而亡,这可如何是好。”奚止忽得站起,急问:“泯尘知道我们在流波岛了?”海筠点头道:“是,鲸船围了流波岛,虽离的远,连罗罗鱼也过不去了。”

奚止慌张道:“二哥,我要走了。”说罢了飞身便跑,奚斯急道:“二哥同你说的事,你可要记住!”奚止脚下一滞,勉强点头道:“我知道了。”海筠领她出去,奚止湿淋淋攀出池子,正要往外跑,海筠拉住了她。

“请转告淳齐殿下,务必救救陵鱼。”她说的恳切,雾白眼眸轻轻转动。奚止不敢看她的眼睛,避开目光。海筠道:“泯尘若下杀手,陵鱼只怕要绝在流波岛。”奚止匆匆道:“你救了二哥,又救了他,他不会忘记的。”

海筠点头,放开了手。奚止再不耽搁,匆匆奔出洞去。

从洞里出来,猛烈的阳光一团雪白,照得她睁不开眼睛。跑进黄树林,奚止先看见海修,看来雪狼王已经知道消息。林子里气氛不对,雪狼王黑脸站着,夕生坐在散乱的木片里,扭脸不看他。

奚止放慢步子,心下有鬼,撇了眼拴在山崖僻阴处的扎罗雪。酷热像火炉熬煎,只这一会,她湿了的衣裙被烘得半干。

奚止走到众人身边,却不知说什么。不一会,心远道:“你,你不要误,误会哥,哥哥。他说不救,是,是因为现在,上,上不去锥心岛。”夕生不答,仍歪着脸不理。

雪狼王冷冷道:“你不必劝他,他有本事,叫他自已上锥心岛!”夕生刷得回过脸:“这可是你说的,别讲什么不许离开你五步!”雪狼王怒道:“你要去送死,就走快些!”

夕生猛得站起,抱了地上木片就走,奚止赶紧拉住了,皱眉道:“陵鱼都过不去,你这样去是真送死。”夕生盯她一眼:“周泉就不救了?”心远急道:“已,已经告诉,诉你,岛上,上有自己人,你,你急……”

夕生冷笑道:“你们是王子,王女,周泉是个奴人,流月是小娘子,丢了他们算什么。岛上有自己人都是借口,丢了不管才是真的。”海修道:“大人,泯尘封了海,派了鲸船围了流波岛,陵鱼不能下水,罗罗鱼也过不去,不是不救啊。”

夕生低低道:“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只看你肯不肯想。”雪狼王黑脸道:“你给我想了吗?海修来传信,你就发脾气!”夕生猛的回身:“现放着办法,你为什么不用?”

他指了扎罗雪道:“把这马借给我,我载了周泉就回来,你为什么不肯?”雪狼王冰脸道:“锥心岛那么大,你知道周泉躲在哪?扎罗雪十米之外就是个幌子,告诉泯尘你来了!”

小山听到这里,低声道:“他是怕你危险。”夕生狠狠盯着雪狼王:“他不是怕我危险,他是怕我去了那边,就不会回来!”

这话说出来,雪狼王脸刷得白了。心远奇道:“他怕你回不来,不就是怕你危险?”一语未毕,便见着泥鸿直冲进林子,叫道:“殿下,菁荃殿下醒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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