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柏听泯尘说罢,笑道:“兽主,且留岛准备充足,只等姒淳齐来救。咱们静候佳音就是。”泯尘踌躇半晌,却道:“他像他母亲,聪慧过人,这样紧要关头,不能大意,我去看一看。”
他说罢领了长柏匆匆而去,院中兽族熙攘跟了,拥着他们出院子。
芳冉立在殿外,冷漠看着天边微起的火光,转身向后院去了。
芳冉刚走,雪狼王出手便捉舞非子,“啪”得一声,还是慢了,舞非子已炸出门去。
雪狼王懊恼一叹,流月从地上爬起,直吓得大汗淋漓,抖了声音道:“殿下,你不去西跨院,我可去啦。”她说着要往外走。雪狼王心想:“舞非子知道我在这,若不赶紧离开,只怕泯尘转顾便来。”
他惧怕泯尘胡角,抽身跟了流月出殿。院外黑夜融融,竟是一人都无,全跟着泯尘长柏走了。雪狼王想:“兽族污合之众,毫无理法规矩,原本不堪一敌,若非泯尘诡计过人,再给他们十万人,也敌不过仙民。”
他越想越不服气,只觉得输在出其不意。流月走的却快,转眼已奔进西跨院,院里黑沉沉的,没有灯火,也没有银针松。
雪狼王看了眼他住过的正屋,奚止那晚的榻上娇态,挠得他奇痒又生。他压制了想:“且留岛上不知出了何事,难道东境王室被囚在岛上,乘着泯尘下岛,揪空子反击了。”
他想着心事,流月吱得推开司蒙住处,雪狼王跨入时仍在想事,劈面电光一闪,便听吱吱一声,肩上已捱了一口,疼得他倒吸冷气。
流月低叱:“九瞬,不要咬他!”九瞬听了流月声音,吱得钻进她怀里,两颗黑豆眼熠熠生光。流月抱了九瞬,躬身跪在地上,向榻下轻唤:“司蒙大人,司蒙大人。”
不久,便听里面一声闷哼。雪狼王上前一步,弯腰叫道:“司蒙!”司蒙一听他声音,啊得惊叫出来。雪狼王搬开榻床,只见着司蒙一团黑影,蜷身缩在地上。
雪狼王略生激动,摸着他的手握一握,却是入手冰凉。司蒙急道:“殿下,你怎能身涉险境……”一语未完,已是呛咳连声。
雪狼王忙道:“先逃出去,诸事安定下再说。”司蒙努力克制,只道:“好,好。”雪狼王亲自扶他出来,司蒙身上一股血腥味,想来是伤口迸开了。雪狼王架了他刚走出门,便见外面绿光浮动,有人在院口探头。
雪狼王紧走几步,低唤:“瘦九?”瘦九听了,带了大头猛得蹦出来,道:“殿下!刚刚泯尘进去了,我们不敢发声,先找地方躲了!”他怕雪狼王要责罚,解释的又急又快。
雪狼王道:“无妨。快带他走。”痩九大头接了司蒙,几人借了夜色掩护,直奔出涤尘馆,拐弯进了树林,汇合了小黑人。
瘦九脱下黑袍,盖在司蒙身上,四个小黑人抬手搬脚,扛了就走,夜色里一丝不见。雪狼王道:“你们跟了去,我去找芳冉。”说罢了转身往涤尘馆去了。
瘦九忙向大头道:“你领他们去上来的地方,海修会安排,我跟殿下回去。”流月却说:“我也去!”转身跟了瘦九便跑。
大头无法,带了小黑人穿林子往上岸处去了。
雪狼王刚钻出林子,便听着涤风馆方向有人高喝:“什么人,干什么的!”紧接着,锵得金铁交鸣,那头已打了起来。雪狼王自语:“是泥鸿吗?”
他今晚要带走的三人,芳冉、司蒙、流月,全都在涤尘馆,泥鸿应是无功。小黑人本不善战,周泉是留民,遇敌泥鸿要吃亏。雪狼王生怕找回司蒙,又失陷泥鸿,便往涤风馆去了。
涤风馆前火光闪闪,果然见着泥鸿黑袍透湿,正在独斗化人氏。化人氏真打硬拼不行,却是近身则炸,空地上黑烟缕缕,噼啪乱响,泥鸿给他们绕得眼花头晕,一时不得奈何。
雪狼王藏在林子里,右掌微抬,正要召出冰扇。林中忽起破弦之声,嗖咻急响,五支利箭转瞬而出。这箭却比长柏的紫翎小箭去势迅猛,噗噗数声,惨嚎一片,连穿了七八个化人氏。
化人氏叫道:“林中有人!”他们没领头的,只知啪啪乱炸逃命,丢下泥鸿不顾。泥鸿借机奔入林中不见了。雪狼王隔着空地看着,心下大急,生怕泥鸿不明情况,不知撤退,再生出事来。
瘦九却懂,低声道:“我去。”没等他动身,流月道:“我去罢,涤风馆前有阿草国人,并不显眼。”她说罢银铃脆响,已冲出林子去了。
雪狼王一刹转念,忽觉失算。所谓机不可设,设则不中。他要十二个小黑人,是算着芳冉、司蒙、流月都被俘了,受伤行动不便,要靠着他们抬人。此时芳冉流月行动自如,八个小黑人却成了累赘。
他怕流月说不清,泥鸿知道他在这,必然要来增援,便拉了瘦九急道:“你跟去叫泥鸿快走,别跳出来拖累我!”瘦九应一声:“是!”乘乱跑过空地,直奔进对面林子。
他刚进了林子,忽听临空“啪”得一炸,舞非子现身空地,怒喝:“慌什么慌,都给我静下来!”
雪狼王一见舞非子,掉脸便往涤尘馆去。舞非子知道他在岛上,必要带人来捉,他要赶紧带芳冉走。他狂奔进涤尘馆,西跨院不见芳冉,只往东边跑,刚转过大殿下,眼前白影微晃,芳冉站在院中,举目望天,也不知想些什么。
雪狼王大喜,嗖得纵去,伸手便拉她。芳冉惊声要叫,雪狼王一把捂了她嘴,低声道:“是我,是我!”芳冉妙目流盼,听着他的声音,身子忽得一软,仿佛要倒。雪狼王无法,只得伸手揽住她,便觉她软绵绵依在怀里。
雪狼王想起她向泯尘谎称裕王“看中了淳齐”,急忙放开了手,只扯她手臂:“快跟我走!”
他正要往外跑,前院喧闹呼喊,舞非子已带了化人氏进了涤尘馆。雪狼王拉了芳冉躲在正殿之后,竖耳朵听着。
便听舞非子高喝:“搜!姒淳齐必在这里!”化人氏齐声答应。忽听脚步纷踏,泯尘闷声问:“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前院火光漫射,又进来不少人。
雪狼王暗暗叫苦。泯尘不等舞非子答话,当得一声,掷了攥在手里的箭,沉声道:“这长箭不是北境兵刃。”舞非子拾了箭细看,长箭从簇到尾,是乌木所制,黑得发亮,入手沉甸甸的。
她不由说:“北境为何不能用箭?”泯尘冰冷说:“亏你在万仞山守了三十年,除了银针松,北境不生树木,用木头造箭,是嫌粮多吗!”
舞非子无话,只好顺了他说:“是了,北境兵刃合靠西境供应,多是金铁。”泯尘又说:“这箭削了箭翎,是断箭。”舞非子奇道:“为何如此!”泯尘声音更冷:“你应该问,是什么人如此大力,又这样好的准头,没了箭翎的木箭,透心穿了三人,一箭毙命。”
舞非子无话可说,泯尘皱眉道:“舞非,这可不像你。破绽不明就急着动手,你带了人冲进涤尘馆,林中放箭之人正好逃了!”舞非子讪讪不语,哪敢说她本就知道雪狼王在涤尘馆。
一阵风响,长柏急跃而入,道:“兽主,且留岛传来消息,姒淳齐并未上岛。原是西境送到安亭作礼的硝石,咱们的人好奇打开看了,不小心碰上火,燃了。”
舞非子赶紧道:“兽主,姒淳齐没上且留岛,八成是上了锥心岛啊!”泯尘望她一眼:“我问你两件事,第一,他怎么上的锥心岛,第二,他为什么要上锥心岛?”
且留岛是泯尘布下的“口袋”,特意放松戒备,引着雪狼王上岛。锥心岛的防备却交由舞非子管着,雪狼王若上了岛,就是舞非子做事不力。
她愣着答不出,长柏冷冷道:“兽主,怎么上岛要问老关,他是如何下的半露岛。”泯尘不语,老关疏忽放走雪狼王,又妄图顶替欺瞒,泯尘一时恼恨,把他锁在崖下石牢里,也没问他如何下的半露岛。
他深觉长柏说的有理,沉吟道:“去把老关带来。”舞非子听他采纳长柏,更是恚怒,只忍着不说话。
谁知泯尘又问:“北境的星骑和奴人都杀光了,姒淳齐为何要上岛!”占据锥心岛,杀人清理都是舞非子领的命。泯尘没完没了,只摘着她质询,舞非子微怒,:“他是冲着兽主来的,那也未可知。”
泯尘听她口气不善,不由看看她。火光下,舞非子阴脸斜目,表情和她仙女似的淡紫罗裙很不搭调。
长柏眼见舞非子接连吃瘪,心下畅快,笑道:“会不会为了西境的芳冉?”
他话音刚落,雪狼王忽觉芳冉偎他紧了些。她像是害怕,紧紧捉住雪狼王手臂。又过了过,雪狼王手心微凉,芳冉冰凉的小手滑进他掌心。
他侧目看去,芳冉凝神侧耳,满面寒霜,只盯着通向前院的小径,好似不曾分心,只在认真听动静。雪狼王想:“她也许真是害怕,无意中如此。”这么想了,也不便刻意挣开。
前院咯咯娇笑,碧姬拿腔拿调道:“雪狼王心里眼里,只有姜奚止,可放不下别人。他上锥心岛,为了谁,都不会为了芳冉。”长柏叹道:“说到这事,真是让人气愤!南境仙民如此刁滑,兽主布置详尽,却叫跑了王女。”
舞非子眼中寒霜微凛,心想:“他招招边鼓敲打化人氏。明知泯尘恼火,偏要提老关来问话。拿下南境,不才氏没参与,这又含沙射影,只说老关办事不力。”她刚要顶回去,却听泯尘道:“会不会是为了他的伤,所以要救芳冉?”
碧姬扭扭腰,得意道:“兽主用八音勾出了我的虫儿,便似替他解了身毒,只留着心毒。身毒熬不得,拖久了只是个死。心毒要靠日子救,克制着不陷进去,日子长了,也就散了。这七天啊,第一日最难熬,往后却慢慢轻快了。”
雪狼王听了,才知流波岛上奇痒缓了,最大的功劳是时间。
外面一时没了声音,只听火把噼啪燃烧。一会儿,泯尘无精打采道:“他若在涤尘馆,那也不必搜的费劲。”
算上今晚,雪狼王是第三次接触泯尘。他已觉出泯尘越是胸有成竹,越是弄的有气无力。他心下微寒,急运灵力,便听着嘟的一声,胡角已是响了。
胡角声便似安亭那晚,上下其声,只揪着一个音滑动。雪狼王奇痒蚀骨,恨的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捏紧芳冉的手。
他颈上微凉,芳冉觉出他不妥,空着的手摸他脉跳。雪狼王却被这只又凉又软的手勾得难受,他咬牙屏气,迸得表情可怕。芳冉浑然不觉,像是不知他出了什么事,颈间的手又滑到他脸颊,捧着他的脸细细瞧他。
她近在咫尺,眉尖一缕清婉风流,生来萦绕。杏核似的小脸微抬,雪狼王低头便能吻着她。两人呼吸相闻,雪狼王忽然想:“她明知虫子会怎样,为何不避嫌,偏要凑上来。”
这念头如一瓢清水,浇得他略微清醒,随即放开芳冉的手,紧抠着墙壁石缝,勉力忍耐。
胡角声声,便似催命。芳冉扯他,示意他往馆里跑,躲开胡角。雪狼王摇头不肯。舞非子说诸怀耳朵好,泯尘能视,耳力虽受损,却也过人。此时一动,便是告诉泯尘,他在后院。
正在无法之时,忽听稀溜溜一阵长啸,涤云馆方向喊叫连连。泯尘停了胡角,向舞非子道:“去看看。”
舞非子心想:“明里暗里骂了我一晚,还不是要靠着我。”她啪得一炸,化作黑烟出门,不多时,啪啪又炸回来,道:“涤风馆惊了扎罗雪,正在闹腾。”
泯尘不高兴:“叫你们看好扎罗雪,干什么惊了!”舞非子带了情绪去,并没细问,一时答不上。泯尘冷冷道:“舞非老大,化人氏再这样惫懒无用,我也护不了啦!”
舞非子脸涨得通红,恼火想:“他又没去看,凭什么就论定是化人干的。”转念又想:“是了,扎罗雪是那女人座骑,他宝贵的很。眼下挑个眼,日后内丹传给长柏,也好有说辞。”
这念起了,她再忍不住,顶撞道:“自从拿下东境,看人、看马、看门的苦活可都是化人在做。不才氏精明能干,并不知躲去了哪里!”
长柏听她语带讥讽,正要驳了,便听涤风馆方向大声惊叫,稀溜溜破空利啸,转眼之间,乌黑夜空忽然显出巨大白影。影是透明,双翅扑扇,好似闪光流云,美不胜收。
碧姬惊道:“是扎罗雪吗!”一言方罢,扎罗雪已飞过正殿屋顶。化人氏发一声喊,正要追去后院,舞非子冷冷道:“你们惫懒无用,能追的上吗!”化人氏听了这句,刹了身形面面相觑。
长柏冷笑一声,纵身直扑后院,正看见扎罗雪停在院中,雪狼王抱了芳冉跃上马背。长柏怒道:“姒淳齐,你果然在这里!”扎罗雪一声清鸣,振翅直上,扑托托眨眼飞了,只留下个光点。
泯尘立在前院,看着扎罗雪消失在夜空,似哭非笑道:“你疼爱淳齐,扎罗雪也知你心意。”
他说着,袍袖一挥,离他最近的化人氏大声惨叫,半条腿已被截断。舞非子一惊,狠狠盯着泯尘。泯尘并不看她,苦着脸说:“临阵脱逃,小作惩戒,就他一人担了吧。”
说罢了,袍袖一拂,冰冷道:“且留岛的不才氏撤回来,给我搜锥心岛,挖地三尺,也找出那个放箭的!”长柏领命:“是!”泯尘头也不回向正殿去了,丢下一句:“把老关押过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