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丹走得没影,林中一时尴尬。海风入林,阳光更是猛烈。神武看了看叶尖,却说:“快到辰时啦。”雪狼王跟了看去,入林时鲜翠的叶,渐渐转了金黄,有的黄透了,随风轻旋飘落。盛夏光年,转身仿若深秋。
他心下惊叹,忽然想起枝离所说,东境过了辰时,阳光夺人,不能在屋外呆的太久。果然神武咳嗽一声,板了脸说:“既是风神发话,允你们在岛上住三日,那就照着大神仙说的办罢。”
说罢了,恋恋不舍看一眼奚止,落寞转身要走。
雪狼王却唤道:“陛下留步。”神武防备着退了一步,劳民国黑人刷得举了长矛,戒备瞧他。雪狼王笑道:“陛下不必多心,昨晚多有冲撞,我刚刚的陪礼,却是真心诚意的。”
神武皱眉道:“既已说开了,这事就过去了。眼开辰时要到,我们要回去了。”雪狼王沉吟道:“陛下若是不嫌弃,螺屋里坐坐可好。”
神武盯了奚止一眼,犹豫了说:“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好了。”雪狼王道:“是。”侧目瞧瞧泥鸿。泥鸿找了块大石,拂尽落叶尘土,雪狼王便请了神武:“陛下这里坐坐。”
神武瞧他言辞恭敬,神色温和,便走去大石上坐好。他腿短,坐在石上双脚空悬,荡了几荡。雪狼王伸手唤奚止道:“你来。”奚止不知何事,跟了他走去石边,雪狼王自顾坐下,奚止只得立在他身边。
神武忍不住心神微荡,轻声说:“好香啊。”奚止身有异香,走到哪里都听着这一句,早已不在意。可昨晚神武分明无礼,这时当着雪狼王说出来,奚止心生愠怒,小脸微微飞红,更是漂亮。
神武哪里挪得开眼,直瞪瞪瞧着奚止。雪狼王却不生气,笑道:“陛下,小王有件事,想请陛下帮帮忙。”神武神思难属,顺口道:“你说。”雪狼王笑道:“入夜之后,请陛下拨几个国中高手,帮小王做些事。”
奚止听了一怔,随即心想:“是了,他要上锥心岛救人,劳民国人夜黑了就见不着,却是好做事。”她秋波微转,紧盯着雪狼王,神武一双眼睛却粘在她身上剥不下来,嘴里说:“好,好,你要多少人。”
雪狼王笑道:“我要救三个人出来,你总要给我十二个人。”神武的目光从奚止身上扯了回来,吃惊道:“救人,上哪救人?”
雪狼王堵了嘴微咳一声,牵一牵奚止衣角。奚止只得道:“你有那么多人,只借给我们十二个人,有什么为难。”她声音虽小,仿佛含嗔,神武骨头也轻了二两,喃喃道:“你说的是,那么多吃饭不干活的,拨出十二个人,又有何难。”
奚止赶紧说:“要能干的。”神武立刻点头:“是,要能干的!”奚止脸上一红,咬了咬唇,依在雪狼王身上。神武瞧她靠着雪狼王,略有不悦,板了脸说:“可这十二个人跟你出去了,要完整着回来,若有差池,可怎么说。”
雪狼王笑道:“我们晚上出发,她并不去,留在此地。”说着指了指奚止。神武心神摇荡,盯了奚止道:“美人殿下不同去吗?”雪狼王仍是微笑:“她身上有伤,要在此地将养。”
神武啊的一声,正要关怀两句,却见雪狼王握了奚止的手搁在膝上,心下不是滋味,却又闭了嘴。雪狼王笑道:“陛下,我们说定了,今晚酉时,就在海滩等着可好。”
神武眼巴巴瞧着奚止,却问雪狼王:“你去不去?”雪狼王笑道:“我是要去的。”神武高兴,连声道:“那么约定了,晚上海滩见。”
雪狼王笑而起身,行礼同神武告别。神武一步三顾,恋恋不舍,带了小黑人走了。等他们退出了黄树林,雪狼王回头瞧瞧奚止,却见她面色不善。
雪狼王心下明白,却不点破,牵她手道:“辰时要到了,外面太阳大,我们回去吧。”奚止微微一挣,雪狼王却握紧了,不叫她挣开。
整整一天,雪狼王和心远夕生小声商议,推测东境海上布防,话都说不完。奚止听了一会,只觉得头痛。她想去看看奚斯,却又找不到海修。奚止昨晚的惆怅未解,黄树林里雪狼王拉着她哄神武出人又添了堵,一天都郁郁寡欢。
奚止只得陪了小山照料菁荃,怏怏守到日落。其间神武派来几次小黑人,又汇报选定的人,又送瓜果泉水,居然还有几条烤鱼,并不是肤脂,只是海鱼。
到了傍晚,海筠公主按照约定,另送了一盒藻果,仍是六粒。雪狼王自吃一粒,余下照昨日分了,点了泥鸿周泉瘦九跟他上岛。
夕生再次要求同去,雪狼王拉他到一边说:“今晚神武必来骚扰。心远要守着菁荃他们,无力照料奚止。周泉瘦九都不如你,你看好奚止和小山!”
夕生听他说的郑重,只得答应。
快到酉时,雪狼王要出发了。奚止跟到海滩。十二个小黑人由清秀领着,已在海滩候命。水中噼啪乱响,海修领了罗罗鱼和陵鱼,也等着雪狼王。
雪狼王上前,虚行一礼道:“今晚上我们上锥心岛,要紧的是两个人,芳冉和司蒙。”泥鸿给小黑人每人发两块巴掌大的白绫,是裁了心远的深衣,雪狼王亲自绘的芳冉司蒙模样。泥鸿边发边叮嘱:“女的芳冉,男的司蒙,记住了啊。”
雪狼王待他发妥了,又说:“若有余力,就把流月救了。”泥鸿抖开一幅大图,指了指道:“这是流月。”众黑人诺诺。雪狼王又向海修道:“你们只管候在岛边,出来一个走一个,不等!”
海修答允。奚止看他调度得当,准备周详,因为神武的不高兴略略散去,心想:“流落在这,又要风神收留,又要设法救人,还要保存自己,诸事全靠他设法。我不过同神武说了两句话,并没有损失,何必生他的气。”
她这么想了,更是牵挂雪狼王安危,雪狼王却至始至终不瞧她。罗罗鱼只有四条,小黑人个矮身轻,一条能坐两个,陵鱼带了泥鸿周泉,带了第一批黑人去了。不一时,罗罗鱼再转来,载了雪狼王瘦九,并着余下的四个小黑人,跟着海修陵鱼,悄悄摸去锥心岛。
他们人在海上,见有*驾船巡游。船上有角骨小灯,上面人穿各星骑服饰,想着兽族。雪狼王藏身鱼齿之后,心想:“海上平静,想来七星岛已陷落。纯王若不被俘,就是被杀了。”
四只罗罗鱼参差游过,并不显眼。兽族只当是海人氏,也不拦阻,只当看不见。到了锥心岛,罗罗鱼停在烂礁下,雪狼王率先上了礁石,便听喝道:“什么人!”
雪狼王咻得冰锋急出,夜色里三声惨叫,随即没了声音。雪狼王伏在石下水中,不一会,便听着脚步急响,接着有人啊的低呼,黑夜里绿光急闪。
瘦九一见,当下急唤:“是长手,还是大头!”那人听了,抖声音问:“九,九哥?”瘦九大喜,跳上岸去捉了那人看看,高兴道:“大头,果然是你!”
大头忙捂了他嘴,林中火光一闪,有人问:“喂!那边有事吗,刚刚谁在叫!”大头扬声道:“没事,海边湿滑,他们摔,摔了一跤,没有事。”
化人氏懒,听了这话骂一声:“跌跤罢了,叫的那么惨。”又有人轻笑:“不才嘛,就是娇气。”火光微闪,他们低声说笑走开。
雪狼王剥下尸体衣服,招呼瘦九换了,海修眼看安全,送了小黑人上岸。大头兴奋道:“九哥,是来救我们回家的?”
瘦九笑道:“我现在跟了大殿下,我们准定能回家,放心吧。”雪狼王听他们把银针松林叫做“家”,心下触动,却不说话。大头并不知雪狼王是淳齐,只是哦哦点头。雪狼王却问:“岛上有多少兽族?”
大头道:“今晚泯尘上了锥心岛,防备不够,才把我们从半露岛调来。”瘦九叹道:“这么不巧!”雪狼王又问:“半露岛上的星骑,是囚着,还是杀了。”
大头唏嘘道:“都杀了,泥土都渗了血,成了红泥。”
瘦九偷瞄他脸色,雪狼王却神色如常,只问:“锥心岛上的人,是杀了,还是囚了。”他灼灼双目直盯着大头,只怕他说句杀了。大头却挠挠大头:“不知道,日落时我们刚上的岛。”雪狼王沉吟道:“你前面带路,先去涤尘馆看看再说。”
瘦九急问:“泥鸿周泉为何不在?”雪狼王道:“他们也许不在此处上岛。”又说:“有罗罗鱼和陵鱼跟着,救了人就走,不必你找我,我找你。”瘦九道:“是。”
雪狼王扮作兽族,叫小黑人口咬木棍,带了瘦九大头,大模大样进了林子。等转到涤尘馆前,却见灯火通亮,守卫森严。雪狼王不敢往前,伏在林中观察,却正见着泯尘带了长柏出来。
泯尘拿下东境,并无半分喜色,仍是无精打采。守卫见他出来,躬身齐叫:“兽主!”泯尘便似没听见,青袍飘飘,自顾去了。
守卫见他走了,立时松动活跃,各找地方坐了,有的索性躺着,谈天说笑。雪狼王凝神静听,话音飘来飘去,仿佛是碧姬在涤风馆设宴,请泯尘去用宵夜。雪狼王眼睛一转,想出个点子,叫小黑人伏在黑夜里接应,带了瘦九大头,笑吟吟穿出林子,向涤尘馆外守卫走去。
守卫见他带了两个半兽人,只当是自己人,该躺躺该坐坐,多看一眼都懒。雪狼王也不多话,闷头便往涤尘馆中去,却听身后有人问:“喂,你哪一拨的!兽主今晚住在涤尘馆,你进去做什么?”
雪狼王镇静转身,笑一笑道:“正是碧姬叫我们来的,说兽主不爱灯火,喜欢银针松照亮,因而叫着来取。”那人听了站起来,狐疑打量雪狼王道:“兽主有这个喜好?没听他说过啊。”
雪狼王微笑不语,掌心微凝冰霜,只等他识破,便动手杀了。小黑人在林中接应,海修亦在不远处,逃是能逃掉的。怕只怕司蒙芳冉并不在涤尘馆中,那么打草惊蛇,再来却不容易了。
他正在计较,便听问话的慢慢走来,看他道:“你好眼生啊,早上兽主明令,化人氏上岛长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许随意换模样,你没听见吗?”
雪狼王装着害怕,惶急道:“我真是不知,大哥替我瞒一满,下回不敢了。”那人不高兴道:“都像你这样,只想变好看的,那就坏了规矩!你换回之前的样子,我看看认不认得你。”
雪狼王哪能换得过来,眼看蒙不过去,就要动手,却听一串银铃脆响,有人急奔到涤尘馆前,见了雪狼王失声叫道:“啊!”
雪狼王展目一望,却是流月。眼见流月光鲜漂亮,并不像被俘的样子,雪狼王心里微沉,想:“不好,她是阿草国人,必然投奔了碧姬!”
他正要先下手为强,却听流月含嗔笑道:“喂!让你等我一起来,你跑这么快,还不是要在门口等我!”守卫看她肩有银铃,把她认作碧姬身边人,不由问:“他和你一起的?”雪狼王怕她穿帮,抢了道:“就是拿银针松啊。”流月笑道:“是,就是拿银针松。”
她说着拉了雪狼王往涤尘馆走去,只说:“快走,快走,碧姬等着呢!”雪狼王跟了她就进,留着守卫在门口摸脑袋。躺地上的一个笑道:“东境星骑都灭了,你究竟在怕什么啊。”
问话的笑一笑,自嘲道:“也是,我在怕什么呢。”
涤尘馆里也有守卫。因着泯尘出去了,三五成群坐在长春木下休息。见着流月雪狼王过来,他们并不搭理。直走到正殿,殿前石阶上斜坐着个守卫,一肘撑地,曲了一膝,懒洋洋半倚着望天。
流月银铃脆响,雪狼王也未放轻脚步,守卫却像没听见,仍是抬头看天。可进殿要从他身上跨过,流月只得住了脚,笑道:“大哥,碧姬叫我来取银针松。”
守卫听了,也不盘问,只收回了脚。流月小心跨过了,雪狼王忍不住看看他,他神情冷淡,眉上有道伤疤,直劈到下颌。若非这伤疤,他相貌清俊不输夕生。
雪狼王暗想:“看来是不才氏。若是化人,何必变化个有疤痕的。”流月已吱得推开殿门,银针松灿亮的光铺在地。
雪狼王向瘦九道:“兽主住处进去两人就好,你们等在外面。”说着递个眼色,瘦九明白是叫他看着门,立即点头答应。
正殿清凉,为萤几设下避暑的冰块仍没有融尽。雪狼王一步踏入,却是愣了。屋里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放了近百只木屋,大的到人肩,小的能托在掌心。此时木屋机括未开,门关窗闭,屋前水道亦是安静。
雪狼王做那个冰屋,耗费了大半年。冰比木头易雕,他又是玄天王子,玩冰更占便宜。既便如此,冰屋做出来却怕奚止不喜欢,不敢带来东境,只送了小山。
泯尘做这上百个木屋,要用多少时间。
流月小声唤道:“殿下。”雪狼王回了神,他摸不清流月此时底细,微笑道:“你要送银针松,就去吧,不必管我。”流月却急道:“小的不是来拿银针松。”她从怀里摸出一小囊水,并着些微烂的果子,捧了道:“小的把司蒙大人藏在西跨院他那间屋的床下,偷着出来给看看。”
雪狼王判不出真假,望着她不说话。流月凑近道:“一会儿我们出去,假作打碎了大设,只说要去西跨院再拿,就能见着司蒙大人啦。”
雪狼王心想:“她若是碧姬的人,引着我去跨院,便是一脚入了死地。”流月返身抱起一尊大设,东境天热,大设水叽叽的溜滑。她用力抱紧,催了雪狼王道:“殿下,我们快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