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紫骡靠近,菁葵飞身跃起,青衣闪动,落在涤尘馆前。眼看红衣黑衣斗个不休,菁葵急招水戟,绿波劈空斩下,生生分开两支星骑,戟尖便似雷达,谁动便指向谁。
菁葵沉声喝道:“住手!谁再冒动,别怪本王不客气!”
两边星骑罢手,个个目露凶光,隔空互瞪。菁葵一揖,冷冷道:“各位殿下,东境办金芍园会,本是互通有无,邀各位共促大义。若是伤了和气,我们费时费力,却做了坏事!”
夕生起身礼道:“菁葵殿下,人不犯我,我亦不犯人。今晚南境欺人在前,恶行于后,北玄天断不能善罢甘休!”他一语方罢,便听淳于急呼:“哥哥慎言!”
夕生回头一看,淳于带了索鸾匆匆而来。他不问青红皂白,一揖到地:“菁葵殿下,北境失礼于人,实在惭愧,请殿下莫怪。”夕生急道:“淳于,你并不知何事,怎么上来就道歉!”
淳于侧目道:“哥哥,涤尘馆走丢两个小娘子,你又何必动肝火,竟点齐人马打上涤风馆。实在是失礼!”夕生不料他长人威风,灭己志气,不由问道:“你是哪境王子,替谁说话!”
淳于还未接,菁葵先说:“淳于殿下识时知礼,并没有错。”夕生本不想把东境扯进来,听菁葵处处维护南境,不由恼火:“涤风馆丢了只狐狮,上涤尘馆来寻。我们是不是配合?涤尘馆走丢两个人,不过问了一声,南境将我墨灵骑打折了腿,这是何道理!”
淳于却劝道:“哥哥,你也是糊涂。奴人也罢,星骑也罢,都不能僭越殿下。为了走丢奴人,纠结星骑,啸闹驿馆,这,这成何体统!”
夕生气得脸白,指了晕迷的雪狼王道:“奚止殿下伤了他,要叫他剜心七日,周身腐烂而亡。一场误会,弄的如此下场,是不是太霸道了!”
淳于一听,心下畅快,暗想:“雪狼王自大无礼,借这个机会,断他一条臂膀,可是天大的好事。平常与他不和,又远在半露岛,看来明晚大事可成!”
他暗自欣喜,却敷衍着看看雪狼王,问:“他没事吧?”
夕生不高兴道:“我刚刚说话你是没听见啊,你说有事没事。”淳于吃他排揎,忍不住要发作。然而淳齐是兄长,说他两句也属应该,淳于只得忍耐。
菁葵本就偏向淳于,此时问道:“淳齐殿下,你这护卫没同殿下过招吧。”
假奚若立即跳出来:“何止过招,他言词轻薄,出手阴毒,这才惹恼了我妹妹,给他个教训!”菁葵听了便道:“淳齐殿下,今晚木陛之上,北境护卫奴人很是越礼,实不相瞒,本王也有感觉。以我看来,殿下实在要管束星骑,约制奴人,不要再惹出事来。”
夕生心想:“这王子头脑有问题。赶来不问原由,一个劲拉偏架,是为什么。”他还在沉吟,泥鸿已怒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墨灵护卫死了也活该!”
青葵奇道:“殿下说话,如何轮到你插嘴!北境是真不懂规矩。”淳于立即道:“殿下,北境礼法森严,并非处处如此。这护卫跟着哥哥出关,也许关外游荡的久了,忘了王室规矩。”
泥鸿不服,还要再争,司蒙却抢先行礼道:“各位殿下教训的是,小的们有失礼开罪,还请殿下们开恩恕了。”菁葵听他这样话,不便再喝责,板着脸不说话。
司蒙又一礼到地,躬身不起道:“小的们情愿领罚,只是罪不至死。请菁葵殿下主持公道,让南境解了护卫奇毒。”菁葵淡淡道:“我不过是东境王子,与诸殿下平起平坐,能主持什么公道。”
司蒙急了正要再说,便见菁莲匆匆下了紫骡,飞奔而至。她一眼见着雪狼王晕在霜冽怀里,惊叫道:“他怎么了!”司蒙眼见求菁葵不成,转而向菁莲道:“殿下,他被南境异术所伤,要七日烂尽肌理而亡。”
菁莲听了,起初心慌,却迅速冷静下来。她想:“他风采迷人,也只是个护卫。我不能为了他开罪南境。母亲拜会涤尘馆,淳于分明无意于我,终生之事,还是要指靠奚斯。”她沉吟不语,隔着人群看着雪狼王,却见他面发金纸,眉尖微蹙,仍是轮廓俊朗。
菁莲又想救,又怕不值,真正患得患失。因而见着奚止伏在雪狼王身上,伸脚拨她道:“喂,他快死了,你还压着他!”奚止绵软无力,被她一拨,从雪狼王身上滑下来,菁莲看得仔细,雪狼王紧紧攥着她手腕。
菁莲皱眉想:“这女奴究竟是何人,夔兽献珠给她,狐狮又像认得她,连他,他也,也这样攥着不放。”她咬了咬唇,恼火了想:“罢了,让他死吧,免得活着乱我心意。”
她想定了,更是吃了秤砣,铁心不开口。司蒙急得无法,只得再求菁葵:“殿下,求您发个话,让南境抬抬手,留他一条命,只要能活着,任打任罚,都凭奚止殿下心意!”
菁葵勉强道:“这事我不便开口。”假奚若却笑道:“你们不必扯皮求人!妹妹放出的是三昧真火,求了神兽下凡,那也是救不得!”夕生一把扯过流月,直推到前面,指奚若道:“你告诉他,这毒怎么解,叫他们解了!”
流月却像被抽了骨头,一个劲往后赖,连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放过我吧!”
碧姬一眼认出她,妩媚笑问:“你叫流月?”流月吓得往夕生身后躲,碧姬咯咯笑道:“你不要怕,你说这毒怎么解,你能说出来,我就能解喽。”
流月立刻说:“我不知道怎么解,我什么都不知道!”
夕生失望,斥道:“平日姐姐大哥叫得甜,有事推得这样干净。”流月两下为难,可怜巴巴看着夕生。夕生道:“你刚刚怎么说的,她养的是太簇!”
假奚若怒道:“你们别含血喷人,我妹妹是王女,怎会养那东西。”夕生奇道:“王女为何不能养太簇?”菁莲好奇,也问道:“大哥,太簇是什么东西?”
菁葵道:“这个,我却不曾听过。”菁莲扫一眼流月,问:“我大哥且不知道,你是北境女奴,如何知道的?”流月被逼问,吓得一抖,肩上银铃轻响。菁莲见她两肩鼓出银铃,啊一声道:“你是阿草国的小娘子,贡入北境的!”
流月低声道:“是。”菁莲笑道:“那这个太簇,可是南境特有的?”流月轻轻点头:“南境潮湿多虫,太簇就是万虫生就。我们平日并不敢接近,因为它,它……”
菁莲催道:“它怎样?”流月嗫嚅道:“它要寄生,才能活着。”菁莲没完全听懂,却装懂点头:“那奚止殿下用的太簇吗?”流月摇了摇头:“我没看见,我来的时候,大人已经,已经这样了……”
她越说越轻,到了最后微不可闻。菁莲笑道:“别的罢了,这样恶心要寄生的东西,奚止殿下绝不会碰。”流月不答,低头看着脚尖。司蒙却道:“你们说不是毒,那就不是毒罢!三昧真火就三昧真火,请奚止殿下开开恩,替他解了!”
碧姬冷笑道:“你这话奇怪,比如捅你一刀,非叫我把伤口消失了,我如何做得到?”夕生猛然想到结界,“穿过结界,就能回到一斗之前,他还没中毒。”这念头如烟火腾空,炸得漂亮,转瞬即逝。
他哪有办法穿越结界。
泥鸿呛得拔剑,怒指碧姬:“你是说他非死不可了!”淳于喝斥道:“收了兵刃,不得无礼!”碧姬咯咯笑道:“那也不必一死,眼下三昧真火还未攻心,断他一臂,总能活着。”
泥鸿一听,刷得目视司蒙,两人目光交汇,定定不语,像在商量。良久,司蒙舔了舔唇,艰难道:“即便如此,也要他醒来,他肯才行。”泥鸿急道:“等他醒了,只怕已是来不及了!”司蒙难作决定,踌躇不语。
奚止听了,心空如海。雪狼王仍牢握她手腕,遥想他银针松林漫步而出,雪狼开道,银袍翩翩,风采逼人。让他断了一臂,奚止不敢想下去。他被王父厌弃,已是脾气古怪,再断了一臂,简直不堪设想。
呛得轻吟,青光一闪,霜冽剑锋已到。奚止猛得扑在雪狼王身上,泥鸿刷得荡开霜冽,怒道:“你干什么!”霜冽不说话,眼中泪光闪闪,静静看着雪狼王。
霜南通得跪下,哀声道:“司蒙大哥,快下决心吧,再拖下去,他有个长短,我们也不必活着!”这话猛然点醒司蒙,淳齐活不成,他无颜再见芥隐。司蒙咬了咬牙,低声道:“先留了命,再做计较。”
泥鸿正等着这一句,然而抢上一步,又飒然回身,指霜冽道:“你去!”
霜冽一剑未成,失了勇气,愣怔不语。司蒙跺足道:“叫嚷的是你们,软腿的也是你们!”他情知泥鸿他们是墨灵骑,不得星主令绝不敢擅专,当此境地,最后下手的还得是他。
司蒙定了定神,刷得长剑出鞘,望空急指,洪声喝道:“墨灵骑何在!”
跟来的三十个当值护卫齐声一喝:“在!”司蒙冷冷道:“星主在,星骑在,星主亡,星骑散。今日事已至此,你我再无颜面回北境!”他剑锋斜指,喝道:“跟他们拼了!”
墨灵骑齐声一喝,司蒙剑转星斗,去似流星,刷得向雪狼王肩上砍去。泥鸿情知他做主断臂保命,就要战死东境,以谢芥隐恩情,不由心下长痛,忍不住偏过脸去。
司蒙身是墨丑将军,剑法精绝,此时攻其不备,奚止无暇应对。她惨叫一声,眼见雪狼王削臂当场,咣当一响,横空飞来巨石,兑得司蒙偏了剑峰,巨石一击即中,旋即哗啦急响,化作满地流沙。
司蒙一惊,侧目便瞧夕生。夕生袍袖不动,平静道:“真没别的办法了?”
一时悄静,无人答话。涤尘馆外,东境南境连同淳于,瞧得惊疑不定。最奇的是菁莲,她不停想:“他是什么身份,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能叫星骑无颜回乡!”
菁葵却注目夕生,嘿然冷笑不语。
沉默中,奚止轻轻说:“你们太吵了。”她抚着雪狼王紧蹙的眉尖:“七天,他晕迷都会痛醒。眼下剧痛未入骨,让他歇歇罢。”
她说着,弯腰要抱起雪狼王,然而心力透支,扑得跌在地上。欧小山看不过去,走去替她扶起雪狼王。奚止搂他在怀里,轻声唤道:“何夕生。”
夕生听她直呼其名,不敢接话。奚止凭空发话:“何夕生,太簇寄生碧姬,碧姬豢养太簇,得它妖灵,因而遍体生香,以妖术掌驭阿草国。太簇汁液沾着肌肤,催生蛆虫,啃啮血脉,剜心七日,周身腐烂而亡。”
她慢慢说着,夕生静静听着。
奚止道:“有一个法子,能解了蛆虫。要他同碧姬交合,太簇认了他,蛆虫才能离体。”她回过头,看着夕生:“碧姬肯了,可他不肯。”
满场默然,只有菁莲问:“谁是碧姬?”奚止却不理。碧姬脸色难看,然而奚止并未指她是碧姬,此时发话,仿佛对号入座。
欧小山轻声说:“你说了半天,就是要雪狼王和碧姬上床啊。”又喃喃道:“换了我,我也不肯啊。”
奚止苦涩一笑:“他问我,死就死了,做什么出卖他。”
欧小山代入已身,若是何夕生如此,她该如何。她想不出来,只庆幸不必如此。
良久,夕生飒然一笑:“他说的对,死便死了,为什么要出卖自己。”
他弯腰抱起雪狼王,冷冷看着菁葵菁莲和淳于,淡淡道:“司蒙。”
司蒙抱拳行礼:“在!”夕生道:“此仇不报,何以家为。”司蒙咬牙道:“是!”旋即指向墨灵骑中一人,厉喝道:“我管你游也好,爬也好,飞也好,上半露岛,速报平常将军,叫他来!”护卫低声道:“是!”转身疾奔而去,扑通一声,跃入海中。
司蒙仗剑在手,厉喝道:“墨灵骑听了!星主有令,涤风馆内外,一人不留,寸草不生!”余下二十九名护卫,情知今夜必死,咬牙应合,呛啷啷兵刃出鞘。
夕生黑袍一摆,抱起雪狼王就走,小山扶了奚止跟着,流月亦步亦趋,远远落在后面。
他们没走几步,身后咤喝连声,兵刃当啷相交,已是斗在一处。菁葵怒道:“都给我住手,这是东境,要打架回你们地盘去!”
他急怒之中,水戟凌空飞涨,却是偏护南境红衣,刷拉扫过,北境十数星骑惨叫连声,鲜血凌空飞洒。水戟微一凝力,去势如电,直捅司蒙。司蒙只在昧境,如何敌过虚境兵刃,拼尽全力挥剑相迎,不等剑锋力到,水戟刷得透他右胸而过,司蒙狂喷鲜血,倒飞出去。
泥鸿飞身接了他,司蒙嘴角鲜血汩汩,只说:“他死了,我们不必活。”
泥鸿懂得,放下司蒙,黑剑疾挥而上。水戟掉头攻来,霜南刷得抢上,扑了泥鸿避过,青锋剑过耳怒啸,呛得被削作两半,霜冽砰得砸在地上,勉力撑身子,勾头怒瞪菁葵。
水戟飞旋,菁葵冷笑:“谁敢再上!”夕生怒道:“菁葵,你拉偏架也够了!”他放下雪狼王,袍袖一拂,朗月晴空,哗得起了大风,飞沙漠漠,凝而成石,劈面向菁葵砸去。菁葵奇道:“你是北境王子,如何会飞沙!”随即笑道:“呵呵,我忘了,你娘是西境王女!”
他冷笑道:“只可惜这飞沙走石,只入了击境。”水戟萧然长吟,飞旋劈挡,夕生拼尽灵力也难支撑,手下一软,漫天飞沙已叫水戟扫得干净。
菁葵戟指夕生,冷冷道:“你说的很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一言既罢,水戟嗖得飚向夕生,眼见要将他贯穿当场,奚止娇咤道:“滚回去!”
她掌中红光刚现,忽听咻得疾响,暗黑夜空被冰蓝彩光“波”得冲开,一头灵龟冲天而上,它背负矫蛇,蛇去如电,菁葵眼前一花,胸口已被矫蛇击中,哇得呕出鲜血,水戟“撒”得消失了。
蓝光冲天,盈荡夜空如海,灵龟摆首遨游,矫蛇纠缠其上。众人看得呆了,菁葵狠狠盯着,狠狠道:“墨鳞龟!”
奚止呆看神龟遨游,一时心绪起伏。地上,雪狼王勉力半撑身子,冲着菁葵一笑,悠然道:“菁葵殿下,今日北境借了东境,要同南境算一算账,你不介意吧。”菁葵冷黑面孔不答,他技不如人,再不敢放大话。
菁莲傻盯着他,喃喃道:“你才是淳齐。”
雪狼王懒散笑笑,刚要发话,远远铮鸣一声,铁笛疾响,力透长空,萧杀而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