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墙扑面砸来,夕生最先想到《2012》。他本能要逃,可水墙迅捷,哪来得及跑。眼见灭顶之灾眨眼就到,水墙即将扑顶之时,啪得停住了。
哗啦啦的水幕中,慢慢钻出怪兽大头,头上生两角,眼如铜钟,鼻息哼哼。那双大眼滴溜溜乱转,只在木陛上人群里打滚。菁葵最先反应,低喝道:“畜生,回去!”右手急招,刷得绿光疾闪,一支水盈盈的方天短戟嗖然成形,刷得飙向怪兽,菁荃急了拦道:“大哥,它不伤人!”
他一句话罢,便听通得鼓响,炸得人耳中嘤嗡不止。雪狼王靠得最近,被炸得不轻,恼火退了两步,满面阴云盯着夔兽。
夔兽扑通一跃,分水而出。它果然只生一足,身壮如牛。刚蹦出来,鼓腹“通”得又鸣,众人再忍不住,也顾不上殿下仪容,星骑威严,统统捂住耳朵。
菁葵恼火恐吓:“再不回去,杀了你剥皮做鼓!”菁荃两臂虚拦,扬脸向夔兽道:“你要送什么快些送了,惹急了我大哥,真杀了你做鼓!”
夔兽听了,“通”得又一声鼓响,从来面瘫的雪狼王忍不得“哎哟”一声,倒纵避开。夔兽不以为意,很是悠然,它从水里拔出尾巴来。那尾巴刚一出水,天地骤然生光。原是拳头大的夜明珠,颤微微擎在尾巴尖上。夔兽勾着脑袋,小心翼翼转身,把尾巴探上木陛。
欧小山看它傻笨有趣,抿嘴一笑。她还在笑呢,不防菁荃一把扯了她,推在面前道:“送给谁的,是她吗,是不是她!”欧小山回头气道:“你拉我干什么!”
菁荃眼看一颗珠子,两个王女,生怕夔兽得罪了人,再被牵累杀了。东境的兽族多是海人族。海人族并不伤人,聚集在流波岛,靠着夔兽偏佑。仙民不上流波岛,正因为厌烦夔兽鼓腹,总之它不伤人,因而和平共处。
菁荃却是个王子中的异类。他素来与流波岛交好,常瞒着王父和哥哥上流波岛盘桓,因而夔兽很认识他。他急着拉出小山,暗示此地危险,叫夔兽放下珠子速去。他只是三殿下,真闹出来,菁荃可护不住夔兽。
谁知女奴居然反抗!菁荃认真瞧她一眼,欧小山大眼睛扑闪如星,抿着小嘴,一脸不高兴看他。菁荃心下微动,欧小山杀肤脂要薪火,已是让他印象深刻。他安抚着捏捏欧小山双肩,又把她往前推推,向夔兽道:“给她,快给她!”
欧小山不高兴,斜瞅夔兽想:“叫这王子弄的,就算夔兽送我珠子,也像我讨来的。”谁知夔兽不理菁荃好意,也不看欧小山,“通”一声又鼓腹,雪狼王终于不耐烦,恨恨道:“哎呀你要送谁,能不能快些送了,早点回去!”
菁荃瞧它不听话,也是无奈。夔兽高兴着晃晃尾巴,又往木陛探一探。菁莲笑道:“珠子必是给奚止殿下。我日日在东境,它觉着我美,岂非天天送珠子。”
她说了,人人微笑不语。雪狼王深觉她说的对,菁莲实在不能称作美。
假奚止听了,走到木陛边,冲夔兽甜甜一笑。菁荃却松口气:“也罢,菁莲自己说了不要,送给奚止也好下台。”他于是催了夔兽:“奚止殿下美冠四极,你能见到也是修来的,快送了回去。你鼓腹之声叫人烦燥,自己要知道!”
夔兽听了,很不高兴的一鼓肚子,通得又一响,雪狼王倏得跃后数步,阴脸盯它。夔兽晃晃脑袋,尾巴曲曲拐拐,慢慢绕开众人,艰难穿过人群,送到奚止面前。
奚止听了陵鱼歌声,仍在望海出神。夜明珠璀璨夺目,只送到眼前,她才恍然回神,诧异瞧着珠子,一时没了反应。
夔兽弯尾笑眼,冲她乱摇尾巴,夜明珠跟着乱晃。也许料不到它把珠子送给女奴,木陛上静悄悄的。良久,夕生轻声道:“它给你,你就拿着吧。”雪狼王冷哼一声,转脸看海景,可哪有海景,被水墙挡得严实。
菁荃小声劝道:“快拿了,让它快回去。”他满脸期盼看奚止,只怕假奚止没得着珠子,耽搁下去再生风波,又要拿夔兽出气。奚止见他焦急,不想为难他,接了珠子。
她纤纤素掌托着明珠,柔光笼着艳色绝尘的脸,仿佛海中仙子,持珠来献。木陛之上,人人不敢大声,怕吓得仙子飞了。菁莲偷看雪狼王,雪狼王一瞬不瞬,只盯着奚止。
菁莲失望,心想:“男子大多爱美色,他也不能免俗。我虽不美,却腹藏锦绣,可叹无人能识。”她想起陵鱼歌声,反复吟唱梦一场,心中不免惆怅郁结。奚止越美,越让人厌烦。
夔兽送了珠子,心满意足涉水而去。隆咚巨响,伴着水波翻涌,水墙随着它宽厚背影,一步一消散。夔兽渐渐无影,水墙也没入海中,消隐无踪。
菁荃这才放心,复又匿身人群,不再多话。
奚止捧着珠子,立在目光焦点中,也不知该如何。假奚止撇嘴道:“此处风大,站久了腰酸,我要回去啦!”欧小山笑道:“殿下没尝尝小的手艺,如何能走?”假奚止掠她一眼:“北境的奴人很放肆。你什么身份,也能和我说话?”
淳于感同身受,深恨雪狼王无礼,微咳劝道:“哥哥,你的人是要管束。”夕生笑道:“她是庖厨高手,跟来园会本就是助兴。今晚捉肤脂,听陵鱼,现夔兽,真叫人大开眼界。奚止殿下左右无事,不如生火吃烤鱼,尽兴而归,岂不是好。”
假奚止挂了脸道:“我今日偏不生火,你要怎的?”夕生笑一笑:“不生火便不生火,我能怎的,不吃烤鱼罢了,殿下何必生气。”欧小山笑劝夕生:“殿下,是小的错了,奚止殿下叫海风吹累了,也许使不出赤焰术。殿下不必心急,来日方长,总能一睹南境真容。”
夕生立即配合:“说的是,明晚有洗尘宴,过几日是金芍盛会,好戏连台,真的假不了,你的手艺总不会埋没。”
他俩一唱一和,含沙射影,只说奚止有假。
菁葵却想:“淳齐和奚止本有婚约,可看奚止的意思,很嫌弃淳齐是流放之王。因此两人言枪语棒。”东境是主人,菁葵是大王子,于是打圆场道:“诸位殿下路途辛苦,今晚早些休整。西境贵客今晚就到,等明日聚全了,再尽兴也好。”
奚若听了,也不多话,冷哼一声,当先便行,假奚止骄矜跟着。兄妹俩也不客气,也不道别,就此扬长而去,却把菁葵晾得难堪。淳于干咳道:“哥哥,我们也回去罢。”
夕生称是,便要回涤尘馆。雪狼王抬步要走,菁莲小声道:“大人,明晚宴请你来不来?”雪狼王微笑道:“小的是大殿下护卫,自然要去。”
菁莲笑一笑,想说什么,又碍着人多不便,便同他告别。雪狼王走了几步,见欧小山犹自收拾肤脂,不由奇道:“这恶心东西,还弄它干什么?”欧小山吐舌笑道:“厨房里有火,晚上我们吃!”雪狼王一笑不答,向前走去。
欧小山用一根冰锋穿了十条肤脂,正要赶上队伍,斜刺里菁荃闪到面前,吓得她连退数步。菁荃微微一躬,小声说:“刚刚对不住,把你扯出来。”
欧小山听他有礼,便笑道:“你怕她们打起来,拖我出来撑场面,是不是?”菁荃惭愧一笑。欧小山却大方:“我叫小山,是大殿下厨房的人。不打不相识,我们算相识了。”她眨巴大眼睛,看着菁荃,心想:“何夕生叫我找召守护的人,总得找个缝往里钻啊。”
菁荃却有些羞涩,微笑道:“那么得空去找你,尝尝你的手艺。”欧小山眨眼一笑:“你忙完了就来,今晚就有的吃!”随即举了冰锋,急跑两步,赶上北境人马。
木陛之上,转眼只剩东境兄妹三人。菁葵负手叹道:“奚止自负美貌,她最后气恼,十九为了那颗珠子。”菁荃却说:“换作是我,也把珠子给那女奴。”菁莲本不在意他们说什么,听了这话冷冷看一眼菁荃:“那是淳齐的女奴,可轮不着你。”
菁荃奇道:“她生得比奚止美,本是事实。轮不到我,就要黑白不分吗?”菁莲冷哼一声,自顾去了。菁荃瞧她风中飘拂的绿裙,奇怪道:“她每天在想什么。”菁葵不屑道:“还能想什么,恨自己投错了胎,不是个男人。”
菁荃懒理是非,作揖道:“大哥,没事我先回了。”菁葵却指了他的半月铛问:“你每晚海上修炼,如何还不入虚境,要用半月铛。”菁荃微一沉吟,笑一笑道:“我天生驽钝,不比大哥精进神速。”菁葵高兴,挥了手道:“去吧,早些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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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诸人回到涤尘馆,泥鸿司蒙接出来,淳于施礼告别,自带索鸾去了。
雪狼王冷冷问:“殿下出游,你们上哪躲懒,为什么不跟着?”泥鸿不吭声,司蒙道:“四处找不到大人,我们急的顾不上。东境来请时,只留了殿下在馆里。”
雪狼王哦一声:“这么说来,是我的错了。”谁敢接话,然而心里都想:“那分明是你的错,乱跑不打招呼。”雪狼王还要再训斥,奚止黑裙一闪,自回住处去了。雪狼王气咻咻指她背影:“这什么意思,还有规矩吗!”
夕生心想:“她是王女,你是王子,本就是平级,要什么规矩。”他懒得管这口是心非,打个呵欠道:“我困了,要去睡了。”欧小山笑道:“你别睡啊,我去弄鱼,你们都等着。”
泥鸿高兴问:“有鱼吃吗?我上次吃鱼,还是十多年前去南境兑粮呢。”欧小山把肤脂塞他手上,笑道:“想吃来帮忙,这鱼恶心死了。”说罢了脚步轻快,回厨房了。泥鸿举步欲跟,忽然想起雪狼王,偷眼看他。
雪狼王脸黑得藏在夜色里找不着,半响气道:“去啊,看我干什么!”
泥鸿得令,忙不迭跑了。司蒙正急着找词圆场,雪狼王一指夕生:“你送他回去。”司蒙高兴道:“是。”陪着夕生走了。
雪狼王孤独站着,背手看月亮。不一会儿,悄悄向奚止住处走去。
他刚进院子,还未上石阶,便听流月道:“姐姐,它后腿长得畸形,还能矫正吗?”奚止黯然道:“若是有高人,扭断了再接,也许还有机会。”流月便问:“能找到高人吗?”奚止轻声说:“找着了,也是叫它再受一次苦,不如就这样吧。”
雪狼王暗想:“难道在说那只狐狮。”便听流月叹道:“狐狮真可怜,活生生叫人扭断了腿,又不给它治,任由着长实。”
雪狼王心里一悸。他自幼被流放,差点命丧浮玉湖,多亏太黄从雪窝里叼他出来,才有了之后奇遇,生就雪狼之王。他将心比心,若有人把太黄后腿折断,叫它长的畸形,他必要把那人四肢也折了,叫他也畸形!
想着心下生愧,逼着奚止归还狐狮,是有些不讲理。他正在乱想,门吱得一响,开了。
流月捧着小盆,抬眼见了雪狼王吓了一呆,缓了神才唤道:“大人!”雪狼王镇静点头,问:“你去哪?”流月道:“我去厨房取热水。”雪狼王道:“那快去吧。”
流月应了,不放心屋里,也只得走了。雪狼王等她走没了影,方才缓步进屋。
奚止早听见他在说话,迅速拉了薄单挡住九瞬。看看又觉得显眼,正急得无处藏它,雪狼王已进来了,吱得关上了门。
奚止赶紧坐好,盯着脚尖。
雪狼王走到她面前,黑袍遮了她脚尖,伸手抚她后颈。奚止抽身便闪,厌烦道:“干什么!”
自从银针松林见到她,奚止待他有假逢迎,也有真生气,只是不曾厌烦。他受人厌弃的旧伤隐痛,手停在半空,收了回去。
谁知九瞬躲在被单里,听着奚止娇斥,吱一声跳在奚止膝上,向雪狼王哼哼龇牙。雪狼王心底的阴云叫它转移了,盯了九瞬问:“它的后腿断了?”
奚止垂目不语,一会轻声说:“不要你管。”雪狼王听她幽怨,想到她捧了明珠的美,软心肠笑道:“你喜欢就留着吧,不还就不还了。”奚止微哼一声:“你舍得她难受吗?”
雪狼王不接话,抚她脸叫她抬头,奚止不肯顺从,偏过脸去。雪狼王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奚止心里一动。雪狼王皱眉道:“我看你不像碧姬。”奚止悠悠问:“碧姬是什么样?”
他手指用力,奚止不再抗拒,转眸看她。她美丽的眼睛沉甸甸的,欲诉还休。他心里像被叶尖扫过,痒痒的。奚止等他问,等得心跳快一阵,慢一阵,异香味跟着紧一阵,慢一阵。雪狼王心猿意马,忘了问她何事瞒他,低头凑向她说:“夔兽送你珠子,你却是我的。”
东境天热,他身上仍有冰雪清冽的寒气。奚止红了脸,想说什么都不在情绪,愣愣盯着他。她美丽的眼睛蒙着雾,像远山笼着初雪,雪狼王忍不住低头吻她,双唇相接的一瞬,九瞬愤怒至极的吱吱尖叫,啊呜一口,咬上雪狼王的手腕。
雪狼王痛声一嘶,吸了冷气甩手,哪还顾得上奚止。九瞬蹲在奚止腿上,黑豆眼毫不畏惧盯着他,压低嗓子扮恶兽,呜噜哼叫。
奚止一把抄了它藏在身后,妙目流波,警惕盯着雪狼王,生怕他恼羞迁怒九瞬。
雪狼王哭笑不得,指了手腕道:“它咬我哎,你还护着它!”奚止飞红脸说:“谁让你不正经。”雪狼王盯她道:“你是真难伺候,又说我回护奚止,又说我不正经,你究竟要怎样!”
奚止按紧哼哼叫的九瞬,九瞬偏要英雄,不肯怂。雪狼王冷冷吓唬它:“叫太黄吃了你!”九瞬吱吱一叫,毫不示弱,仿佛说:“来啊,来啊!”
奚止急道:“你走吧,它生气了要电人,我也按不住。”雪狼王奇道:“你和它很熟啊,知道它生气了就电人?”奚止扯被单蒙住九瞬,推雪狼王道:“快走,你快走。”直把他推到门口,雪狼王挥手挡开她,束紧的袖口流出血来。
奚止惊道:“呀,咬破了。”她捉住他的手,小心解开袖子,便见他腕上被咬开口子,血淋淋的。
奚止瞧九瞬咬得深,有些心疼,托了他的手问:“疼不疼啊。”雪狼王微笑瞅她:“有毒吗?”奚止没在意,简淡道:“没有,九瞬只放电,没有毒的。”
她说罢了,屋里一静。奚止恍然惊觉,慢慢抬头看他。雪狼王目光深沉,盯着她不说话,一会才说:“它叫九瞬?”奚止张了张嘴,却答不出来。
雪狼王笑一笑道:“我看九瞬对你很好,你对九瞬也很好,你们不像初次见面。”奚止低喃道:“我,我……”雪狼王笑道:“你和奚若奚止,也不是第一次见吧。”奚止鼓起勇气,激动看他道:“奚若不是……”
雪狼王迅速打断,问:“他吻过你吗。”
奚止满腔激越哗得散了,比退潮还快,傻傻盯着他。雪狼王冷冷道:“说什么你是我的,你人尽可夫,何来专属一人!”
奚止只呆了一秒,用尽全力推他:“出去!”雪狼王不防着,被她推得一跌。奚止用尽全力推他:“出去,出去,你出去!”
她把他狠狠推出门,啪得关严了门。雪狼王气得一拳砸在门上,转身就走。奚止背靠了门,心里又苦又甜,激得眼圈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