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突然阴了下来,秋天的山风已经带了浓浓的凉意。张冲看着这群在风中瑟瑟发抖的人,他们中老的有五六十岁,鬓发苍苍,满脸的皱纹深得足以装下半个多世纪的沧桑。小的还在襁褓之中,两只无邪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来矿上做工的全是青壮,死难者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如今柱子倒了,这些家庭的天便跟着塌了。看着一张张已经麻木了脸,张冲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正中那个窝棚里摆着一张大桌子,上面摆着遇难矿工的灵位,前面是一个长条案子,上面列着一个香炉并几碟水果点心等供品。案子前面泥盆里的烧纸已经燃尽,袅袅散发着丝丝地青烟。
在灵棚主事的是一个叫刘万荣的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他原来是山庄的庄客,小六儿看中的,临来黑泉时一起带过来的。刘万荣见了张冲,急忙上前,磕头请安。张冲对他有点印象,点了点头道:“我先给这些兄弟上柱香吧。”
刘万荣听了,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去一边备了香送过来。张冲接过香,燃着了,捧在手里,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将香插到香炉里。两边的死者家属也陪着跪在地上,又都忍不住大哭起来。
张冲行完了礼,刘万荣上前介绍到,“这位郑伯,他的儿子在这次塌方中遇难了。这位是李大娘,遇难的是她的小儿子,这是张大嫂,她的当家的在里面,这个小哥叫赵云河,他爹爹......”
刘万荣一一介绍完,张冲满面悲伤地给众人作了个揖,叹了口气,开口道:“各位乡亲父老,我叫张冲,是这家矿山的东主。矿上出了事,你们失去了亲人,我们也失去了好兄弟,我们的心里跟你们一样难过。”
张冲话音刚落,那个被叫做郑伯的人上前,先施了一礼,接着带领大家跪下磕头道:“东主大老爷言重了,近日矿上对我等照顾有加,在这里老朽代各位亲属多谢东主老爷大恩。”
张冲见众人诚心拜谢,更是难掩心中的悲伤,急忙上前,将郑伯拉了起来,不由哽咽道:“休要如此,总是我们没有照顾好你们的亲人,不管怎么说,我们都难辞其咎,是我等对不住大家。”
郑伯见张冲一脸的歉疚,心里倒过意不去,劝慰张冲道:“东家老爷千万不要这么说,神龟翻身,那是天数,也是这些孩子劫数难逃,万般皆是命,怨不得老爷。”
黑泉镇上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这黑泉的泉底原本是与大海相通的,全靠着一只神龟堵住了海眼,海水才不得泛滥。只是这神龟隔上几十年,便要翻一次身,那时自然要地动山摇。张冲很早就听过这个故事,虽心里不会相信这种荒诞传说,但见郑伯如此说,也乐得息事宁人,便不多说,只叹了口气道:“虽说是天灾,但失去了亲人,心里终是伤心不已。他们走了,咱们就得让他们走得安心。盛唐的规矩是进了盛唐门,就是盛唐人,你们的亲人不在了,但你们在盛唐的家还在,所以无论现在还是以后,如果大家有什么困难或者需要,尽管提出来。只要咱盛唐不倒,就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帮大家的。”
众人听了,心中更是感慨万千,全都再次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张冲慌忙吩咐尚诚等人,赶紧将大家搀扶起来,又见这个郑伯倒象是个通晓情理的人,而且看起来他已经成了这些人的主心骨,便拉住的手,道:“郑伯,我有事想要和你商量。你看这天马上要变了,说不定还要下雨。山里边又冷,这窝棚八面透风,便是壮汉也顶不住。咱这里面有年老的,还有婴孩,可不敢让他们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要是折腾出病来,那可是要出大事的。今天天也不早了,我的意思是咱俩先把老人和孩子撤到下面去,若是明日天好,再用牛车将他们送上来。这几日,大家又是伤心,又是劳累,若是有撑不住的,我建议也下去休息一下。”
郑伯拱手谢道:“东主菩萨心肠,老朽谢过了。东主所言极是,我这就和大家商议。”郑伯这边和张冲说话,众人在后面也基本上都听到了,折腾了这几日,大家也都顶不住了,心里早就有些松动,郑伯一说,那些年纪大的,还有妇女孩子,基本上都想下去,郑伯将人一一记下来,到了最后要留下来的就只剩下的几个摸不面子青壮汉子了。
张冲命六儿去备了三辆牛车,等将大家送上车后,又把领队值守的人叫过来,命他下去传令,多备些好酒好肉,再让灶上派个手艺好的掌勺师傅上来,一定要让山上的人吃饱吃好。
“这件事是你搞出来的吧。”张冲下了山,回到屋里坐好,喝了口茶,将杯子往茶几上一放,开口问道。
“爹爹高看我了。”小六儿站起一边,拱手回道:“这事确实是巧了,我还没有想出对付天神教的办法,没想到老天却帮了咱们一个忙,看来是这帮家伙气数已尽。”
“真的是巧了吗?”张冲有些不相信地打量着小六儿,正色道:“我来的时候,都打听清楚了,死的这些人,可都是天神教的教徒和信众,哪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你对我说实话。”
小六儿道:“千真万确。当时确实是神龟翻身,除了甲字号洞,还有丁字号、主坑三号洞都发生了塌方。”
“那两个洞怎么会没有伤亡?”
“塌方发生在半夜,咱们晚上是不开工的。所有的矿工全都在工棚歇息,所以没有伤亡。”
“其他地方怎么样?”
“咱们山上条件简陋,房舍基本上都是竹木结构的,倒是镇上损失大些,宅子里有几处房屋有坏损,万幸是没有伤着人。”
张冲这才放下心来,问道:“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好好地跑到废洞里去做什么?”
“甲字号废洞比较偏僻隐蔽,天神教就把那儿当成了聚会的地方。神龟翻身时,他们正在里面议事,所以全被砸在了里面。”
“一锅端了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张冲忧心忡忡地道:“现在就怕天神教拿这件事做文章。”
“那倒不用担心,有两个放风的跑出来了,一个被砸破了头,还有一个腿被砸断了。”小六儿道:“这两个人可能是望风的,离洞口近,才留了条命。”
“是吗?”张冲笑了笑道:“这两个都是什么身份,他们怎么解释这件事。”
小六儿笑道:“是两个外围的,不过口风很严,只说是他们在废洞里发现了金脉,进去淘金的,其余的什么也不承认。”
“自作孽不可活。”张冲冷笑道:“好啊,这样倒省了咱们的麻烦了,外面的人知道这件事吗?”
“这世上本来就不缺好事的人,死了这么多人,想打听消息的能少吗?估计现在山上已经传遍了。”
张冲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就不要戳破了。但话不能从咱们的口里说出去,让他们自己传去吧。不过,出了十几条性命,咱们盛唐总要拿出点态度来,六儿,你少不了要受点委屈了。”
小六儿点头道:“委屈没什么,只听爹爹吩咐。”
“你明白就好。”张冲笑了笑,道:“怎么办我现在还没有想好,等大家一块合计一下再说,不过这儿你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虽说小六儿早就有思想准备,但毕竟盛唐矿业是他一手操持起来了,听张冲一说,心里不由有些伤感,黯然地叹了口气,稳了稳心神,道:“只听爹爹的就是了。”
张冲道:“我也知道你舍不得,不过现在的掺进了天神教,还是出去避避风头为好。再说了,你现在年轻,要多换几个地方干干,以后才能撑起盛唐的大局来。”
小六儿眼神一亮,挺了挺胸脯道:“爹爹有心良苦,孩儿谨记在心。”
“那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了。”小六儿说着,停了停,道:“要是有可能的话,把杨定让我带着吧,这段时间,我们合作得很好。”
张冲正待说话,却见光头强走了进来,向上回道:“佘大娘到了。”
张冲急忙迎出去,见佘大娘正站在廊下候着。出了事以后,佘大娘便上了山,帮着招呼那些难主的女眷,因为听说张冲要来,才下了山去宅子里安排,将张冲的房间收拾好了才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大姐直接进来就是了,咱们姐俩还用着这些俗套了吗?”张冲抢上前一步,给佘翠花行了个礼,笑道:“连日里有劳大姐了,快屋里坐。”
佘翠花面带愧色道:“兄弟啊,定儿刚刚上山就出了这等事,我是来替他请罪的。”
“请得什么罪?”张冲一边将佘翠花往屋里让,一边笑道:“我都听说了,定儿在这山上这段日子,表现得非常出色。如今是出了这样的事,可与定儿又有什么相干。神龟翻身是天灾,谁都挡不住。”
“话是这么说,可毕竟是十几条性命啊。”两人坐定,佘翠花叹了口气,道:“定儿在山上大小也是管事,难辞其咎啊!”
张冲苦笑道:“大姐说的在理。我正要去找大姐商量这时,没想到你先来了,我正想把定儿调出去避避风头,不知大姐意下如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