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鸡凹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陈有出寨门时,天阴了下来,走到半路,天上就飘起了雪花,等进了双河镇,地上的积雪已经有三指厚了。
陈有的心情不错,刚刚分了五十两的花红,而且都成色上等的雪花纹银,比天上飞舞的雪花还要白。万利商行的顾掌柜已经帮他相看了三十亩上好的水田,等明日将这五十两银子付了,办完交割,他就成了名符其实的小地主了。想到这儿,陈有忍不住哼起了小曲,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厚底的官靴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地响成一串。
陈有在双河镇上的宅子离镇口不远,相对镇中心,位置有些儿偏,但院子够大,五间正房两边挂耳,东西各三间厢房,在镇上也算得上是处好宅子。
宅子原来的主人姓归,是个贪杯嗜赌的双料败家子,因为他浑家秋纹暗地里做些皮肉生意,镇上的人干脆叫他做“龟公”。龟公与陈有是在赌场里相熟的,一来二去,好好的祖宅,半输半卖的就便宜了陈有。
得了宅子后,陈有并没有把龟公赶走,倒不是他突然之间有了义气,而是因为自己也是秋纹的常客,一来叫用起来方便,二来他平常又不在院子里住,便索性让这夫妻两个住在西厢房里,还能顺便帮自己打理宅子。
走到巷口,陈有便看到了自家的大门。门刚刚上过漆,新换的兽头铺首,含着黑铁的门环,在雪光的映衬下,油油地发着亮光。
陈有拍打门环,院子里没有动静,轻轻一推,门竟然开了。陈有进了门,只见院子里静悄悄的,屋子里面全都黑着灯,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雪,雪上连一个脚印都没有,陈有的心里就有些不快,这个时候,龟公或者是在赌场里烂赌,或者是倒在屋子里烂醉如泥。但秋纹可是自己一个月二两现银包养下来的,这个时候不在家,那就不对头了。
上次回来的时候,陈有就隐隐听人说秋纹与镇上布店里大伙计有些不清不楚。那个大伙计他曾经见过,高大挺拔眉清目秀的一个小伙子。想着秋纹拿着自己的银子,去倒贴小白脸,陈有的心里酸得有些恼火,口里死娼妇、烂*的骂着,到了堂屋门前,抬脚便要将门踹开,腿都抬起来了,却始终没有踢出去,房门可是自己的,踢烂了还得自己掏银子修,陈有想清楚后,只好将腿放下来,推开门,小心地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到屋里。
陈有掏出火折,吹着了火,屋子里亮了起来。“啊。”陈有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叫起来,正面的椅子上竟然坐着一个人,穿着一件狐皮的袍子,头上戴着一顶狗皮的帽子,正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如果只有张冲一个人,陈有一点都不会担心。张冲什么斤两,他心里清楚得很,就算自己捆起一只手来,对付张冲那样的两个,都未必会吃多少亏。不过,张冲身边那个小伙子脑袋锃明瓦亮,膀阔腰圆,二目精光乱闪,一看就是个高手,真打起来,自己绝对不是对手。
陈有心里一哆嗦,便想赶紧逃走,可没等他转身,就听到后面“咣当”一声,房门关上了,扭头看时,却是毛豆和大河,一左一右将门口堵了个结实。
好汉不吃眼前亏,陈有是个惯匪,光棍得很,立即堆起了笑脸,朝着张冲抱了抱拳,“原来是张队副啊,稀客稀客,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张冲没有起身,坐在椅子上,略略地拱了拱手,笑道:“托陈队长的福,还算安好。”
“别站着啊,兄弟们,到了哥哥家了,大家别客气,都坐吧。”陈有向大河、毛豆招呼道。
“没有客气,我们都实落得很。”张冲笑着指了指旁边的座位,道:“陈队长请坐吧,咱们好好谈一谈。”
“应该的,应该的。”陈有连声应着坐下来,私下里却四下打量,寻找可以逃出去的机会。
“雪越来越大了,如此良辰美景,正是吃火锅的好时候。”张冲自言自语说着,拍了拍巴掌,毛豆和大河往两边一闪,门开了,熊大扛着一张桌子走了进来,跟在后面的熊二胳膊上挎着一个大篮子,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铜火锅,最后边的小六儿手里则拎着一个食盒。
熊大将桌子在屋子中间安下,熊二便把火锅放在桌子中间,从篮子里取出一把陶壶,将壶里的高汤灌到火锅里,又加上木炭,点着了火,拿了把扇子呼呼闪了几下,火苗儿窜了出来。小六儿把食盒打开,先拿出一把酒壶,并两个杯子,接着一样样把装在小碟子里的配菜拿出来,切成薄片的雪花肥牛、新鲜鱼脍,河虾,蹄筋,山菌、木耳、粉丝、鸭血,另外还有几片翠绿的菠菜叶和白玉般的白菜片。
“请入席吧。”张冲伸了伸手,邀请陈有道。
“这怎么好意思呢?”陈有笑着摇头道:“到了我家里,哪有让张兄弟破费的道理。”
张冲笑道:“没有关系的!我从里屋的床底下,刚刚得了一千两银子,这点酒肉还是请得起的。”
陈有当时就石化了。鸡头上禁令森然,没耳虎又是出了名的会算计,这些年来,陈有拼死拼活,也不过攒了二三百两银子。最近一段时间,杨闻如有神助,连破了山寨附近的五家小绺子,陈有也跟着大发了一笔横财,拢共就有了上千两银子。
过惯了苦日子,陈有深知钱去时容易来时难,一文钱都会算计着花,平日连饮酒都靠山猫他们孝敬,拿半吊钱就能在双河镇最大的赌场里玩个通宵,就连买宅子花了三十两银子都心疼得半个月没睡好觉。
陈有很有守财奴的潜质,他喜欢把银子放到坛子里,等凑够一坛子,便将坛子用油纸封好,外面糊上厚厚的黄泥,然后埋在床底下。如果他把银子藏在别的地方,这么短的时间内,张冲他们可能真的找不到,可他好死不死的偏将银子埋在土里。熊大熊二可是真宗的发丘中郞将的后代,闻地底下的东西,比狗鼻子都灵,一进屋就嗅出来银子的味道,几锹下去,把陈有的底货就全部掏了出来。
一个资深的土匪头目,竟然只有这么点积蓄,张冲感觉有些既失望又伤感,自己在没耳虎和赵二的双重蹂躏下,还能无怨无悔地在山上过了这么多年,他甚至开始佩服自己起来。
钱没有了,那留着命还有个鸟用。陈有一撤身,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怪叫一声朝着张冲刺了过去。张冲没有动,身边的光头强一个箭步冲了上来,飞起一腿,踢中了陈有的腕子,陈有觉得手腕一麻,短刀便飞了出去,夺得一声,钉在了房梁上。
陈有见势不好,往后便退,没退两步,光头强便逼了上来,贴身一记勾拳,打在陈有的小腹上,陈有疼得弯下腰去,就象盘子里的小河虾一样躬着身子倒了下去。
“人为什么都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呢。”张冲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饭桌前坐下,朝着毛豆和大河招了招手,两个人便过来,一左一右挨着张冲也坐了下来。
光头强已经把陈有象捆棕子一样捆了起来。“清溪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冲很专注地夹了几片牛肉扔到锅,头也不抬地问道。
“这不管我什么事,一切都是杨队长定的。或许你怀疑是我搞的鬼,可是你是知道的,杨队不可能听我的话。”陈有尽量让自己显得更真诚一些。
“老高、大河,你们说陈队副如果坐老虎凳的话,能撑几块砖。”张冲挑了一块蹄筋,夹在筷子上,反来复去看了看,“这块怎么样?”
毛豆伸过头来看了看笑着说:“这块蹄筋不错,一看就是后蹄筋。我猜是三块砖头。”
“你什么眼神啊,这蹄筋的头是扁的,明明就是前蹄筋,这块不好,不如我夹的这个。”大河撇着嘴道:“陈队副也是条好汉,怎么着也得五块砖头。”
“最多三块。”毛豆对自己的看法很自信。
“我说是五块,敢不敢跟我赌?”大河也不示弱。
“赌就赌,十两银子,你敢不敢?”毛豆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到桌子上,陈有看了,几乎要晕过去,那锭银子缺了一块角,他记得非常清楚,是他亲手藏在坛子里的。
大河一拍桌子,嚷道:“刚刚才得了那么多的银子,你小子也忒小气了些,十两银子哪够,最少也得五十两。”说着从腰间的兜囊里取出五十两纹银,陈有的眼泪就掉下来了,这帮王八蛋,原来真的把自己的老窝给掏光了。
“就五十两吧,买定离手。”张冲淡淡一笑,转过头对光头强道:“动手吧。”
前段时间,光头强一直跟着戴敬他们,对刑讯逼供的手段也掌握了不少,象老虎凳这种入门的玩意,他已经玩的很溜了。
就算是在鸡头山上,陈有也是老人,不在最前面冲杀已经有些年头了,养尊处优惯了,就更经不起折腾了,光头强只往他脚脖子下面放了一块砖,他就忍不住杀猪一般嚎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