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又落下。
双月升起,又落下。
繁星点缀夜空。
黑色的眸子在深夜中映出的,会是怎样的风景?
……
索索难以理解。
他只是,执着前行。
此刻并非深夜。
太阳仍高悬在头顶,火焰则饥渴吞噬着街边的房屋与布匹、锦缎。
不是深夜,却恰似深夜。
“……”
这一切都因他而起。
由他而生,因他而死,为他而狂,至他而止。
美狄亚所想的事,他不清楚。
托利多陛下所想的事,他更不清楚。
他不懂女人。
也不懂男人。
他甚至没法理解自己。
就好像……现在的这把刀。
独自一个走在最前面,美狄亚则落落跟随在后,还有着她身后的那好些个兵。
什么?
脑内一片空白,他所能理解,所能预料的仅仅是继续前进。
……找到了。
市长,监察,总督,能找见的全都找见了。
不是市长,更不是监察。
事情是他们办理的,他们不可能在一切顺利的时候突然砸掉自己的政绩。
那么……总督?
啊……
总督大人。
他大概是他从前在科纳穆这边的学校里听说过的,最了不起的官员。
“……”
所以,为什么?
又是什么该死的愚蠢透顶的政治斗争?
又是什么该死的愚蠢透顶的争权夺利?
索索甚至能想象出——一个将肚子灌得又满又肥的老东西,为了他自己的权力,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为了他自己的一切与全部——幽禁了市长、幽禁了监察、断绝了谈判、引来了军队,并且……杀光了自己的家人。
……这让他觉得恶心。
恶心透顶!
人世间再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糕、更无耻、更恶心!
只是继续前行、
只是,继续前行……他便隐隐作呕到快要吐出来了。
一条街道。
又一条街道。
无视那些该死的被杀、被奸、哀嚎、战栗着的人们。
他们有罪或是无罪,那根本无所谓!
索索现在只在乎自己的事,没错,他只在乎他自己!他不觉得自己有必要为这帮蠢货担起所谓的全责!没错…他,不是科纳穆人,现在的他是迪达特人。为了复仇,至少是为了搞清楚一切的真相,至少想知道家人究竟为何而死!他……仅是如此。
只不过……
只不过,他没料到……
一切,竟都来得,这么快……
“……”
笑容。
一丝癫狂乃至于近乎残忍的笑容,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但索索很快便重又恢复平静。
不需怜悯。
不需后悔。
更,毋庸开怀。
……他觉得自己谁都不欠。
***
没骑马,只是走路。
闯入空荡荡的公馆,他看到花瓶坠地、地毯脏污,白净光滑的地板上刻着狰狞的刀痕,远处墙壁上的挂画也不知被谁按上了一只鲜红的手印。
……索索心疼那张画。
他的视线凝在那整块白柏木木板的融油上。绘成这幅画,不知耗费了多少能工巧匠、艺术大师们的心血,光是那用鲸油与自海蛇怪皮上剥下来的蛇油熬成的融油,就不止耗费几何、死人多少…如此美丽的不知经历了多少时光的板画,竟就这样毁在了几个闯进来劫掠的野蛮人手上,这当真是……
与守在门口的战士简单对话后,美狄亚对索索道:“所有人都抓到了,一个没逃。只剩这间石头帐篷的主人和几个侍卫,还在更前面的花园里顽抗。”
战士又唔噜嘟囔了一声。
美狄亚听了,便再次对索索道:“那是前阵子的事,现在,石头帐篷的主人应该是死了。”
“别让他死!”
索索猛拧过头,他嚎道:“把他留给我!”
美狄亚一愣,但看着微微颤抖着的被怒火整个包裹着的索索,她最终却嫣然一笑:“……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于是,这姑娘便在命令几个侍卫守在这里后,独自走上前:“我陪你。”
“其实我自己就……”
“你是我的爱,我担心你受伤。”如此说着,她拥抱过来,并将微有些颤抖的索索整个搂在了怀里:“就像之前说过的,都已经攻进了城,要是在这种时候受伤、阵亡,那岂不是太可笑了吗?”
“……你,你说得对。”
索索本就没想反驳。
倒不如说,美狄亚的话反而很让他感到暖心。
而且……总督。
索索只想尽快看到总督,除此之外,他都不在乎。
……
闯过一道门,走过长廊、踹开扇半掩着的后门,再走过一处空旷的庭院,他一路沿着血迹与远处的树木找寻,终于抵达了自己想找到的所在。
微微冻住的血迹。
干枯的枝杈,以及那依旧遥遥停留在更远处的,深绿的高冬青树。
就是这儿。
索索知道,自己已找到了想要找到的所在。
他抬头凝视前方,手中刀未沾血,视线则好似携着一层冰冷的寒霜。
“……”美狄亚原本跟在他身旁,此刻却也慢慢退到了他身后。
“你先回去吧。”
“那你呢?”她反问道。
“我能照顾好自己。”
“这儿还有人,敌人或许很多,附近又都是能藏人的植物,要是你遭了埋伏……”
“……”
索索静静地盯着周遭的血迹。
他道:“他们应该已处理了绝大部分问题,剩下的…我应该能解决。”
闻言,美狄亚稍有疑虑地移开了视线。但是很快,她便从远处瞄见了几个正押着某个老头儿过来的卫兵:“嘿!你们——就是他吗?!”
“!#@¥!#”
其中一人应了一声。这回,她总算是松了口气:“就是他。你自己去应对他吧——武器都收走了,我会让他们把他丢到空地上。对上一个老头,你手上又有刀……不行,我还得给你留个人。”
她始终没法相信索索。
在美狄亚看来,他仿佛脆弱到只要她稍不注意便会擅自死掉。
“@!,@#!@#¥”
用带着浓厚迪达特口音的“索菲方言”对其中一名战士命令之后,她就让剩下的人将老人拖走,并带到了一处无人的空地上。旋即,她又四周看了几匝,在确认确实没什么问题后,这才带着剩下的人提刀往宅邸的其他方向找去。
……于是这里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留下的那个战士听不懂索菲话,便兀自往旁走去,并握着刀把在一旁看守。至于那老人——他的腿受了伤,豁开了一大道刀口,眼瞧着越来越虚弱,也越来越接近死亡……
“是你?”索索促地打破了平静。
“是我。”
这老人抬起眸子,他静静地盯着索索。
绕片刻:“你是那天没回来的小子?”
“我是。”
这个词,瞬间抒发了他长久以来积蓄于心的幽怨与悔恨。
我活着。
你杀了我的家人,但我活着。
“你就快死了,你的家人也都会死——迪达特找到了他们,你们所有人都命不久矣。现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索索试图蛊惑他大声谩骂。
无论是叛徒、走狗甚或是奸细,只要是他的哀嚎般的谩骂,他都想将之拿来当消遣。
“为什么不立刻杀了我?”
可是,这老人却只是坐在地上大声喘息。过会儿,他用手撑着身子,腿也缓缓张开,以避开自己那道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的刀伤:“还是说,你想将我折磨至死?”
“……你,为什么要杀我的家人?”
“你是想让自己的心情好受些,还是想听我说实话?”老人疲惫地笑了一下,他鼓了几下喉结,然后便往旁呕出一口唾沫——里面没有浓痰。
“那就说说吧。”
索索盯着他。
而后,他坐到地上,然后放下了自己手里的刀:“别想歪主意——看到那边的人没有?他是留下来防止你做最后一搏的。即便你现在想杀我,我也不会死。”
“你倒是蛮小心的。”老头儿又干瘪的笑了一下,继而,他想了想:“那女人看着像个头目,但女人本不该成为头目——怎么,她是那支野蛮人的领袖,或是……领袖的孩子?”
“他们叫她公主。”索索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要和这个和自己有着刻骨深仇的老人聊,他只是感觉很累,也只是觉得已一切尽在掌握……他只想休息一会儿,哪怕是和这个杀害了自己所有亲人的仇人:“我在迪达特过得比你们想的要好得多。没弄死我,是你失算了。”
“是啊……”老人惊讶地看着索索,过会儿:“我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