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利益,像是最富有诱惑力的馅饼,像唤醒人们食欲的食物香味一样,远远的,就把人们的胃口吊了起来。饥饿的人群,冲着那块馅饼的方向,争先恐后,拼命地奋勇向前,唯恐落后以后,失去了自己应得的那一份额。
为了能尽快地富裕起来,人们的脚步带快了,工作的节奏,像机器一样,没有办法再停下来,连轴运转着。每个家庭的经济收入差距,迅速拉开。那些刚刚尝到富裕甜头的人们,生活正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那可是由量变到质变的跳跃啊。这种跳跃,不是一阵春雷后面的细雨,大地就滋润了,小草就翠绿了,花朵就开放了。这种跳跃,也不是夏季的暴雨,一场风驰雷电之后,立马就可以看见了彩虹。它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演变,在人们的衣食住行之中,在人们的言行举止之中,不知不觉中地繁衍开来。
人们见面打招呼的时候,别人已经不再关心你吃过了没有。女人们关心的是你的发型,你的穿戴,你骑的凤凰牌自行车,还有的是,你擦拭得是不是亮亮堂堂。
小伙子,上班时的悄悄话,是晚上在跳舞场上的邂逅艳遇,天仙到底有多美,肌肤到底有多滋润。那些漂浮在云端之上的理想,不着调的东西,已经早已失去了当日的光环了。
那些大姑娘,那就更现实了。有一天,秦慕容晕头晕脑地在写东西,一时走了神,就听见,坐在自己背后的两位大姑娘,在大大咧咧地大谈自己的恋爱罗曼史。非但不避讳,还有一些张扬的味道呢。
那个胖胖的姑娘,将一头头发,烫成一卷一卷的波浪。说起话来的时候,她还时不时地将手从老颈脖根部处插入进去,将头发往后一撩一撩的,也不知道是在显摆,还是想保持自己漂亮发型的造型。她用嗲嗲的半上海话半徽合市话,对着坐在自己办公桌旁边那张办公桌后面的那个瘦高挑个子的姑娘说:“唔对侬说啦,唔要是找对象,漂亮不漂亮,唔都不在乎,只要是有钱就行。”
这位瘦高挑个子的姑娘说:“漂亮也不能当饭吃,是不能作为找对象的标准。我妈妈给我介绍对象,问我要找什么样的人。我说,只要有脑子就行。人么,能在一起,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那不就得了。”
“唔和侬讲啊,我妹妹已经结婚啦。唔只和侬一个人讲啦,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吆。”
这个瘦高挑个子的姑娘,张大着嘴巴,两眼瞪得老大老大的。她大为惊讶地说:“你妹妹……今年多大年龄?”
“伊高中还没有毕业来,遇上了一个香港大老板。人家可是老有钱的啦,一结婚,就给我妹妹买了一套别墅。但是,这些香港大老板可坏特啦,买了个别墅,还是他自己的名下的财产。不过呢,他们花钱可大方啦,每个月,他都要来上海住几天。每次来,他都还给唔妹妹一千块钱,做生活费。唔妹妹,可享福啦,这么个小小的年龄,就过得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了。我真羡慕她。所以,唔发誓,唔一定要嫁一个有钱人。”
“嫁一个比你妹妹更有钱的人。”
“侬讲的老对啦,唔一定要嫁一个比唔妹妹更有钱的人。”
“嘘——”这个瘦高挑个子的姑娘,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指,放在芳唇上,吹了一下,说:“朱主任来啦。”她们俩面对面,各自做了一个鬼脸,都又开始埋头工作了。
这大城市的年轻人,下了班,都和疯子没二样,不好好待在家里面。嗨,一个个都疯掉了,夜晚,都跑出来去了。有的上夜大,说什么,叫做充电。有的,还在专门补习什么英语,说
是为出国做准备的。还说什么梦话啊,说是今后的出国啊,就和现在的上街一样的方便。这老外,也可以来咱们中国做生意。真是异想天开。也有的,跑进舞场,一个个都在匪玩,认识的,不认识的,拉着手,就跑下了舞池,跳起舞来。在音乐声中,你拉着我的手,我搂着你的腰,那脑袋瓜子,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呢。
一天下午,秦慕容下班回家。当他刚走近他和丁枝红住的那排平房的时候,就听见“咣当”一声,紧挨在他们家隔壁的小王,又在和他的媳妇打仗了。他们家干仗,就和吃饭一样,每天都会按照惯例进行。
小王的媳妇,你说她大大咧咧的,也行。你说她疯疯傻傻的,也不过分。反正她每天晚上,都有个嗜好,就是必需要上歌舞厅里舞几曲。如果要是碰上了合适的舞伴,她会玩得忘乎所以,既不知道自己姓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什么明天要不要上班啦,早晨要不要早起啊,全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一玩就玩到深更半夜,才恍然大悟,这才急匆匆往回跑。
人啊,有的时候玩到了极度高兴,或者说是极度兴奋的时候,回到家里,上床以后,也还是睡不着觉的。所以,她有的时候,回来时轻手轻脚地简单洗漱,蹑手蹑脚地上了床。虽然没有把小王吵醒。可是,等到她躺到床上以后,还是会把小王吵醒。没办法入睡啊,这小王他媳妇,辗转反侧,还是不行,就是睡不着。那满脑袋里,都是极亢奋的事。什么新鲜事啊,还有那些特别刺激的事呢,回味起来,有趣极了。此时此刻,一股脑子全涌了出来。
这小王他媳妇的肚子里面又不能装事,小王已经睡熟了,自己和自己在脑子里对对话吧,或者自个儿闷着笑也就行了呗。可她偏偏不行,有事就得说。而且,非要及时说出来不可,要不然会憋死人的。她极其兴奋地捅小王,不管他醒没醒,她在旁边叽哩哇啦地说个不停。什么谁谁,跳舞的时候就是不规矩,手老是往我胸前蹭来蹭去的。我都给他搞得害躁死了,亏得舞厅里的灯光是暗暗的,他看不见,要不然,我的脸都红到耳朵根了,他还不看得清清楚楚的啊。那个谁谁谁,跳起舞来,就和疯子一模一样。他的心思还有点歪呢,他的那个东西,硬邦邦的,都碰到我的大腿上了。你说,这个人坏不坏。
这小王啊,一直在车间里工作,工作本身就很辛苦。晚上睡觉,对他来说,是不要花钱的充电,是补充体力的天然良机。小王睡得熟熟的,正香着呢,给她这么一吵,本身就烦得要命。这小王他媳妇呢,没心没肝的,说了那么多混账事。这男人么,一听到这些混账事,可把肺都气炸了。没好气地说:“我告诉你啊,从今以后,不允许你再跨进舞场半步。你再敢去,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小王他媳妇信誓旦旦地说:“你老娘是啥人啊,想占我便宜的人,还没有从他娘肚子里生出来呢。”她将胸口贴在小王的肩膀上挤了挤,说:“你只管放二十四个心,我这辈子,只属于你一个人,其他任何人,门都没有。”
小王气呼呼地说:“你说破大天也没用,你明天晚上再敢乱跑,你的腿就不是你现在这个样的啰。”
小王他媳妇嗲嘻嘻地说:“人家回来,什么话都跟你讲了,你到吃哪门子醋啊?”
“烦死人了。滚!”
“什么?你叫我滚!你敢叫我滚,你给我起来,你说说清楚,你凭什么叫我滚?”小王他媳妇又是吵又是闹,搅得小王再也无法入睡了。小王气得浑身发抖,抡起拳头,就在他媳妇身上狠狠地捶了几下。
这下
子,可不得聊了,这天给捅下了一个大窟窿了。天塌下来了,这祸水啊,就像一阵暴雨一样,说来这就来了。小王他媳妇,顿时又是哭又是闹,又是跑去把门打开,对着大门外喊冤。半夜三更,闹得左邻右舍也不得安身。左右邻居没办法啊,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既然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别人家里有事,怎得跑过去劝劝架吧。大家都起来了,有的穿得武装整齐的,有的就披着一件厚厚的外衣,这就跑过来劝架了。
大家这么一来,那么一劝,小王他媳妇这就更来劲了。她那满肚子里可都窝着火呢,那一大堆子委屈,此时不诉,更待何时啊。她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会儿哭,一会儿诉,可得要把那满肚子里面的全都酸水,倒漓得干干净净。特别是刚才床上的那一段和小王的对白,那是非吐不快。那怎么能不说呢,不说出来,这么大的委屈,那还不把活人给憋死啦。小王他媳妇是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绘声绘色地将那段最精彩床上的戏,一字不落地全部说出来了。这下子可把小王害躁得无地自容了。如果要是地下有道裂缝的话,他非一下子钻进去不可。
小李家老婆劝小王他媳妇说:“小王家大妹子呀,不是我说你啊,你也是的,你跳舞就跳舞呗,还回来说个啥呢,引得小王生气,这多不好啊。下次回来,少说两句。小王他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哈。”
小王他媳妇一手反着手背掐在腰上,一手上下挥着,像跳秧歌似的说:“你以为我会像你那样,有那个福气啊,跳跳舞,就跟着你家小李跳上床了,挺着个肚子,自个儿走到人家来了。你有福啊,小李他人又俊,个子又高,对你又好。”
小王他媳妇喘了口气,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望了望小王,又看了看小李家老婆,说:“你以为我傻呀,那些人,只想占老娘的便宜,哪个对我是真心的,我心里还不清楚?我心里清楚的很呢。在这个世界上啊,只有我家小王对我是真心的,是实打实爱我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啊,哼。”
小李家老婆脸一红,灰溜溜的,像咬败架的小狗一样,夹着尾巴,低着头,不吭不哈地溜走了。
丁枝红,她以为自己是个大主任,劝几句,小王他媳妇会给面子的。这局面,也不能让他老是这个样子,没完没了的啊,这不影响大家明天上班吗。她大声地清了清嗓子,说:“小王,你爱人贵姓啊?”丁枝红看也没有看小王一眼,对着小王他媳妇继续说道:“看样子,我也许比你虚长几岁,我就叫你一声老妹吧。这以后啊,下了班了,在家里做做饭,做做家务,多多照顾照顾我们小王同志。他在车间上班,挺辛苦的吆。这跳舞么,以后也就尽量不要去了吧。大家散了吧,大家散了吧。”
小王他媳妇,像个还没有吵过瘾的疯婆子,逮到谁,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架倒就吵。她捋了捋散乱在脸上的头发,和被吐沫星子粘到嘴角的头发,用手指着丁枝红的鼻子说:“叫我在家伺候我家小王,你家艾大海都眼瞎了,人家还是为了国家,给弄成了那个样子呢,你怎么就把他甩了,你怎么就不在那个家,做个贤妻良母呢?到我这里来装大尾巴狼,你吓唬谁啊,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是小王的领导,又不是我领导,到我这里来,耍什么威风啊。我家小王怕你,我怕你个屁啊。”
小王被他老婆这一句话给炸蒙住了,他先是惊呆了,愣了一下神,等他清醒过来以后,他朝自己的媳妇脸上就是一巴掌……
大家都蒙了,一个个都悄悄地溜走了。
秦慕容也愣住了,搞得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