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亮和王智勇、李大佑他们三人,一路踉踉跄跄地走到秦慕容的住处。远远望去,秦慕容的房间,灯还亮着,只是里面没有一点儿声音。
“灯亮着,家里有人。”
秦大亮他们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内传出“咣当”一声。他们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口,犹犹豫豫,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事情,贸然进去,怎觉得有些唐突。过了一会,屋内没有再传出其它的声音来。
秦大亮,弯着腰,轻手轻脚地走近门口,轻轻推了一下门扇。门,狭出一条缝隙。大门没有锁。秦大亮又轻轻地将门扇往前推了一下,门扇狭开的缝隙更大了。秦大亮通过狭开的门缝,将身子往里一斜,悄悄地将头伸了进去,往里张望了一下,只见屋里只有秦慕容一人在家。看那神态,秦慕容反反复复,是想用筷子,撬开手中握着的那瓶啤酒瓶盖子。看样子,也许是他酒喝多了,那瓶盖,怎么也撬不开。也许是被当作筷子的支点的那个手指被压痛了。他放开那只手,甩了甩,又握住啤酒瓶子,继续撬着。
地面上,到处都是啤酒瓶炸开的玻璃碎片。秦慕容坐在一张饭桌旁边,那一片的地上,到处都是掰开的花生壳。秦大亮脑子里面,立马闪出一种猜想。我的侄儿遇上纠结的烂事了,要不然,他怎么会一个人在喝闷酒呢?我是进去劝劝他呢?还是悄悄地退出来?进去,我是一个什么人啊,在秦慕容的脑海里,我就是一个文盲加流氓的混蛋。就凭我,笨嘴笨舌的,能去劝慰一个喝了一肚子墨水,满腹经纶的人吗?不进去,我认为也有些不妥,这不是我秦大亮的风格。我秦大亮,为朋友都能两肋插刀,更何况他是我的亲侄儿呢,咱们可是头顶一个秦字,既然命运安排我们撞见了,我又怎么能舍弃不管呢?进去吧。
“秀才侄儿,怎么啦,怎么一个人喝起闷酒来了?”
秦慕容抬起头来,看是秦大亮,满脸尴尬地站了起来,吞吞吐吐,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老叔,你先坐,你瞧我这里乱的……”
秦大亮还没有来得及坐下,秦慕容已经拿起一把扫帚和一个簸箕,将地面上的碎玻璃渣和花生壳,清扫起来了。
秦慕容拿起一只玻璃杯,一边倒水,一边问秦大亮:“老叔,来有事啊?”
秦大亮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秦慕容又拿起抹桌布,将刚才倒开水的时候,洒了一桌子开水的桌面,抹了抹。
“什么事情也没有,正好路过这里,所以就想进来,和你聊聊。每一次啊,我只要能聆听你的一番别开生面的议论,我脑子就像受到一次洗礼一样,脑袋瓜子,仿佛润了一次润滑剂,灵光乍现,做起事情来,都能取得不同的反响。”
“我啊?少来。曾经人们常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那是改革的年代,这是叫日新月异。三日不见,我就必须要刮目相看了。你现在是大老板,腰缠万贯,我只能向你多多取经。现实社会,多以成败论英雄。你是生活的成功人士,老叔,你
不要拿我开涮啦。”
“我是真心实意的,像拜师那样的谦虚,像拜佛那样的虔诚。侄儿秀才,你可不要怀疑前来拜访的真诚噢。”
“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你们,现在都发财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你们才是这个时代的弄潮儿,你们把握这个时代的信息,比谁都精准。”
“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讲的好,不愧是我们秦家的大秀才。”
“不是我说的,是大哲学家黑格尔说的。”
秦大亮喝了一口茶,望着秦慕容的那双有点儿呆滞的眼神,说:“这真是一个特殊的时代,搞原子弹的,经济收入不如那些卖茶叶蛋的。正正规规上班的,经济收入不如我们这些在社会上到处乱转的。就像我这样,瞎闯乱撞,嗨,一不小心,发了一点点小财,最起码,衣食无忧了。实话跟你说吧,这可是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啊。但是有一点,我心中是很清楚的,我每一次到你这里来,都受益匪浅。我能有今天,首先我要感谢你的谆谆教导。”
秦慕容抬眼,望了一下秦大亮,又将眼神垂下,说:“我想,这只是历史过渡时期里的一个短暂的小过渡。用知识武装起来的劳动,才是我们这个社会财富的真正源泉。如果,我说是如果,你要是想走的更远些,请你记住这一点:在中国,今后,永远都不会是冒险家的乐园。财富不是靠掠夺积累起来的,普鲁东说的:财产就是盗窃的时代,在中国永远不会重演。”
“侄儿,你们这些衙门里的人,就是懂得的条条框框太多,结果把自己给框住了。框住了思路,捆住了手脚,无论什么事情,都不敢去想,更不敢去做,什么这也伤天害理,那也违法乱纪。那都是些啥?我认为,只要国家没有法律规定不让干的,我们都可以去试一试。”
“你也知道讲法律啊,有进步。你知道国家制定有哪些法律吗?”
秦大亮翻翻眼睛,抓耳挠腮,憨笑了一下,说:“我真的不知道。我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管那些干什么?只要我过去干了,派出所的警察不来找我的麻烦,我认为,那事就成。能赚钱,能糊口,那事情就能干。我怕什么,光棍一个,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干进去了,算当交学费,那不也是学到了一些经验不是。我没有像你们,想的那么多。遇到难事了,我就到你侄儿这里来,讨教讨教。我都想不通啦,你那满肚子的墨水,为什么就是不拿出来用用呢?多少也能换点钱不是。你厮守那些死理,管用吗?那不是把活人都弄得僵化了不是。”
秦大亮喝了一口水,笑了笑后,把脸凑过来,说:“你上次讲,什么老子的道德经,什么上善若水,哎,那里面有几句话,那还真管用,叫什么来着?噢,对,对,对,叫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嗨,我认为,只要记住这几句,就能够在这个世上混了。在江湖,管用。和当官的打交道,也管用。至于其他的么,管那么多,那还干个屁啊。这书啊,不读不行。但是,读迂腐了,也不行。
”
说完这些话,秦大亮左右望了望,满脸疑问地说:“哎,慕容侄儿,我们说了半晌话了,怎么没有看见我思伟侄儿媳妇来啊?”
“别说了……”
秦大亮翻了翻眼睛,瞪着老大的眼睛说“有什么不能说的,是不是梁思伟跟人跑了。”
秦慕容叹了一口气,说:“跑,她道不至于走这个极端。臭知识分子,就是这个臭德性,就是装着一肚子臭狗屎,也要罩个好皮囊。她整天跟那个教授,现在的什么个屁领导,眉来眼去的。你侄儿我能受得了吗?吐沫星子都快要淹死我了。得来,干脆,我一不做二不休,我跟她离了。我现在自由了。”
秦大亮说憨笑了一下,说:“讲起来,不拍你侄儿笑我。想当年,我穷的混不下去了,我老婆不也是跟人跑了吗。讲起来,还真的蹊跷。那件事,发生在一个天寒地冻的冬季。一天下午,屋外大雪纷飞。我在家里掰玉米棒,或然,听见有人敲门。我就顺口吆喝一声,屋里的,看看谁在敲门。屋里的,把门打开,有人一个货郎挑,说要借光,歇歇脚。我看外面漫天大雪,也就生起了怜悯之心。我说,老师,进来吧,在屋里暖暖身子,等雪下小了再走。这个货郎挑,将担子挑了进来。我们坐到一起,我用玉米杆,生了一堆火,我们大家一起围绕着火堆,伸着双手,一边取暖,一边拉呱。我的老婆,爱贪个小便宜,一会问,一会问那。那个货郎呢,也是个场面人,常在社会上跑,也算是个江湖人,我老婆的那点心思,哪能逃过他的眼睛呢。那货郎,从挑子里面拿了一盒蛤蜊油,送给了我老婆。我老婆高兴得不得了,用了很长时间。过了很长时间,我把这一茬事都忘得干干净净。有一天,我偶尔看见,她拿着空空的蛤蜊油盒发呆,我也没有太在意,又过了很久很久,她就失踪了。听说,她是死皮赖脸地跟那个货郎跑了。我老婆跑了,对我来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谁和幸福生活有仇啊,我想,这世界,没有这样的人。从那以后,我干什么都轻松自如了。从此,没挂没绊的,什么顾虑都没有。蹲号子,最起码,没有老婆的羞辱。就是头打得像个尿壶一样,一个人躺在家里,睡几天,没有看见,就当没有发生过那件事情一个样,讲有多潇洒,就有多潇洒。我今天有这一番事业,那还不就是闭着眼睛往前瞎闯的吗。”
秦大亮望了望秦慕容,继续说:“哎,我说啊,干脆,把那个累死累活,一个月只拿几十块钱的工作也辞了。你来,帮我干,我们叔侄两个捆在一起,一定能够赚大钱。”
“我……跟你干?”秦慕容听了这一句话以后,一下子从头凉到脚。这年头,有钱,就是有个性。真是没有什么他不敢想的,也没有什么他不敢干的。
秦慕容深深地叹了口气,郁闷起来:这个年代,真的变了。曾经在秦大亮生活中发生的故事,如今在我的生活里又重演了,这不是一种巧合,实际上也许是一个暗示,凡是墨守成规的生活,终究都要被生活所突破。我不是圣人。所以,我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