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汝?戚大哥!”
“不错!为兄来看贤弟。闻得贤弟高中进士、名列二甲传胪且钦授翰林院编修,特地前来道贺啊!”来的是廖道南的结拜兄弟戚景通。
“大哥,汝为何如此惊吓兄弟啊?”廖道南惊喜交加。
“贤弟岂不闻宦海凶险,仕途艰难,云诡波谲,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大哥如此而为,实为贤弟示警呀!”戚景通双手一拱。
“大哥,如何到了北京?汝不是在大宁前线吗?”
“吾已调到京师御林军神机营任中军参将,与贤弟共居一城了。”戚景通不无得意道。
神机营是明代京城禁卫军中三大营之一,担负着“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重任。
“恭喜大哥,贺喜大哥,官衔升为三品,御林军将领,天子之将啊!”廖道南由衷道喜。
“贤弟见笑了,应该是吾为贤弟道喜才对!”
“大哥三品御林将军,吾不过区区七品翰林啊,大哥品秩可是高了吾几个等级啊!”
“七品翰林?贤弟可是备位中枢,天子近臣,诏令文告出诸已手,且为天子经延讲官,那可是‘储相’啊!吾这个小小的三品武将岂可能比得的?一瞻天颜尚难得,那如贤弟天天随龙伴驾?宰相的家人尚且有七品官之说,天子的七品翰林近臣呢?应该是几品官?”
“再说,吾大明现在是文官体制,‘以文驭武,尊文抑武,以文统武’,文官的地位高于武将,是不可变更的制度,三品武将地位远不如同等品秩文官,甚至于要俯首听命。”戚景通摇头道。
廖道南心里清楚,戚景通说的一点不差,确系事实。
天下承平,武将地位远不如开国之时重要,且赋权过重的话,容易形成唐末“藩镇割据”的局面,尾大不掉,严重威胁皇权。所以自从明朝太祖、太宗后的历代帝王无不“抑武”,就是出征剿战,都是以文臣为统帅督师,大将受命为前驱,两者品级甚至可以相差几级。比如三品文官侍郎可以统帅驱遣从一品将军出征,此种制度尤以明末及有清一代最为明显。
望着有如江湖游侠一样,一袭黑衣的结拜兄弟戚景通,廖道南头脑电光石火,倏忽显现,手一拍脑袋,“有了!”
戚景通莫名其妙,“有了什么?”
“有了办法。”
“什么办法?”戚景通还是一头雾水,不知所谓。
“大哥,汝作御林将军较之边关为将如何?”
“出边入塞,顶风冒雪,横戈马上,追月逐日,斩杀丑虏,效命疆场,立功异域,自是男儿行;入京畿提锐旅,却不能上阵杀敌,效命疆场,整日养尊处优,昔日征战吾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消。今不复骑,髀里肉生。日月若驰,老之将至矣。常有廉颇老矣之叹!真是梦回吹角连营啊。”
“大哥,汝身为御林将军也难近天颜且向往烽火连天的战场,对不?吾可以成全汝,给汝一个在君王遭受厄运时,一显身手的机会,一个勤王救驾的机会。”
“什么?”戚景通一触即跳,“皇上已大行,龙驭上宾了,汝要吾上天去勤王救驾?”
廖道南摆手道,“大哥,何沉不住气?吾会要汝上天吗?脱不了武将的习气,一触即跳。要每临大事有静气才好。”
戚景通脸腾地一下红了,“贤弟所言不虚,吾的脾性总是火急火燎的,以后是得改。”
“大哥,吾要汝救的是地上的即将继位的新天子,他正驰驱于赴京途中,沿途很可能受到蓄谋篡位的藩王狙击,很有可能丧命。汝此去,就是救君脱离险厄之境,这是不世之功啊!”
“京营之中,三军皆备,虎贲勇将不乏其人,救君如救火,为何不早作此安排?”戚景通颇为不解。
“京营之兵权尽操于京营提督、大将军江彬之手,此人对大行皇帝虽忠,但是对于所立新帝颇有异言,如其与蓄谋篡位的藩王相勾结的话,由他派遣部将迎兴王世子登基的话,万一起不臣之心,那就变生肘腋,岂不是驱兴王世子入虎口?吾侪岂不是悔之晚矣?”
“国家将陷入动乱之中,甚至于以后为争皇位战火延绵,父子可以反目,兄弟可以成仇,手足可以相残,宫廷可以成战场。可以说皇族内叔侄相争,兄弟相残的西晋王朝司马氏‘八王之乱’又将见于现世,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死亡载道的地狱景象又将重现。因此必须慎之又慎!”
“原来如此,贤弟果然虑事周详,计谋非同一般,大哥心服。在同僚武将面前,吾还有些文才,甚至想自己还可以脱武入文呢;在贤弟面前自渐形秽,吾又退回了武将行列。”戚景通自我解嘲道。
“大哥非常人也,自是将军中的文人,亦即文武双全的英雄者也!”
“贤弟宽慰吾也。”
“非也,勤王救驾之功,泼天之功,非英雄不能为此!”
“贤弟以为大哥是英雄吗?”
“大哥为三品朝廷将军,拱卫京畿,鹰扬虎视,手下拥有能征惯战的劲旅,当然是英雄!”
戚景通手拈须髻道,“知吾者,贤弟也!”
接下来戚景通说道,”还有一事绕不过。”
“什么事?”
“吾虽然握有劲兵,但是无调遣权,要率兵南下必须要有兵部令牌才行,否则就是行同谋逆。”
“这个其实不难,只要吾老师一句话,兵部令牌马上可到!”
“贤弟,汝老师为谁?非权倾天下者不能为此!”
“吾师为杨廷和大人!”
戚景通一惊,“内阁首辅、大学士杨廷和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日中天的大人物啊!”
“可以这么说吧,主持中枢的人物。只是?”
“只是什么?”戚景通不解地问道。
“只是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兵部令牌一出,江彬必然知晓,岂不是泄露天机?如他包藏祸心的话,岂不是置即将继位的新天子于险境?”廖道南解释道。
“没有兵部令牌吾如何能调动所部士兵前去勤王救驾?”戚景通蹙眉道。
“不能调动汝之所辖部属,只能暗中调遣心腹部曲寥寥十数人,多了就引人怀疑!”
“对方会有多少人?”
“吾大明藩王都有精锐护卫军,且有的不法藩王暗中豢养着不少死士,剽悍凶勐。狙杀即将继位的新天子当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只能暗中鬼鬼祟祟地进行,不可能精锐护军倾巢而出。”
“如果只有区区几个死士和少量的护卫军,吾当可一鼓而擒之!”
“别大意!吾说的是精锐护军不可能倾巢而出,并非说的只有区区几个几个死士和少量的护卫军。”
“贤弟估算一下,大约有多少?”
“不法藩王如果设下‘一击必杀’之阵,武功高超的死士和乔装为盗贼的护卫军人数当不下五百之众!”
“啊!如此之多,吾率领区区十数人岂不是以寡击众,以卵击石?此战危殆!”戚景通冷汗涔涔,全身发寒。
“所以吾说过非英雄不能为此。英雄可以叱吒风云,视死如归,气吞万里如虎。”
“这个任务不是一般的难。”
“当然不是一般的难。而且如果成功可以将功折罪,世子登基后还可以受到奖赏,勤王救驾之功自然是少不得加官进爵。”廖道南说道。
“吾勤王救驾有什么罪?”
“成功了自然没有罪,且是奇功一件。失败了,即使汝仅以身免,能从战场逃归,仍然免不了一死,肯定会死于军法。”
“为什么?”
“国丧期间,擅离职守就是死罪。就是江彬不处死汝,国法也不能饶。如果成功了新皇可以赦免汝;失败了呢?”
“失败了,假如另一个新皇君临天下,且不说他是弑嗣君篡逆者,就是与弑嗣君无涉的其他皇室贵胃上位,‘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继统后,要收揽的是天下人心。”
“他会为一个救旧主的所谓忠臣,破坏法度和军令吗?恰恰相反,他会用汝之人头为自己立威。杀一儆百,为不守军法者戒!”廖道南冷静地分析道。
“就是说,吾此次去是有死无生?进,以十余人敌数百锐贼,死;退,不容于国法军令,不死于奸贼之手,亦会死于国法军令?”戚景通汗流浃背,早已索索发抖,上下牙齿打寒战。
“进,置之死地而后生!退,必死无疑!”廖道南回答斩钉截铁。
“贤弟,汝是置为兄于万劫不复之地啊。”
“大哥,不世奇功非常人可立,功名只能险中求,这是天降大任于汝!嗣君平安抵京之日,也就是汝功成名就,扬名天下之时。”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吾为大行皇帝之臣,简在帝心,为大行皇帝所拔擢,调到京师御林军神机营任中军参将,当然拥戴大行皇帝所立之嗣君。为救嗣君,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吾也只得一往无前。舍生报国,吾之素愿!吾在此与贤弟别过,成功了,一切都好说;失败了,吾就与贤弟此生永诀矣。”戚景通一下子想通了,康慨激昂陈言。
“甲胃之士,国之长城,君王有难,康慨赴难,舍生取义,职分所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救主于危难,武臣当如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汝必须活着,且只能凭区区十数人力挽狂澜,凭勇,以一击百,奋力鏖战取胜也好;凭智,兵不厌诈取胜也好,当然最好智勇双全,总之必须确保嗣君生命绝对安全!个人牺牲不足惜,嗣君一旦被弑,国家就遗祸无穷,天下大乱了。”